第66章 重逢
——
夜色越來越深,月落星沉。
驀地,一陣推門聲打斷了凌歌正在波濤起伏著的思潮,她不由喜上眉梢,因為她即使不用回頭亦可同時聽出,進來的人步聲輕而瀟洒,她異常熟悉,那正是——
可是……
凌歌來不及發出聲音,已被人點了胸前三處大穴。
霎時。
一個清冷的聲音驀地於咫尺間響起:
「跟我回去。」
聲音似還夾雜著些微關懷,可惜語調冷硬,儼然如一道不由反抗的指令,心中縱仍有一絲真情,還是不動聲息,絕不讓任何人感覺「情」在她心中所留下的軟弱。
凌歌答:「娘,為何你還是不肯放過我!」
凌歌既稱呼這個神秘的聲音作娘,那這個聲音豈非是……?
果然!一條白衣出塵,仙子般美麗的身影已悠悠然步至她的身前,站在屋裡默默凝視凌歌,這個人是巫月神宮的宮主——冷月。
凌歌打死也不會想到,她的娘親會不遠千里地跑到雪域來抓她。
可是。
為何?
偏偏是在蕭大哥不在的時刻。
「凌歌,不要再執迷不悟了,跟娘回去。」
凌歌私下苦笑,回去,回到那座冰冷的宮殿,像一堆美麗的廢物一樣活著,任她的心自生自滅。
不,她不回去。死也不會回去。
冷月見女兒的反應有些古怪,不禁又問:「你似乎有點變了……」
「我變了?」凌歌強顏歡笑道:「這不都是拜你所賜么!」她話中有話,且聲音尖銳。
「江楓已經不要你了,那你還留在這裡幹什麼?」冷月聞言更是勃然大怒,聲色俱厲叱喝:「凌歌,娘可以不計較你以前做了什麼,娘只是希望你能立即與我一起離開!」
說罷身影一幌,已半傾身子,且一把執住凌歌的手,欲以強硬手段拉她離開,誰知……
這時。
只聽「噗通——」的一聲,凌歌雙腿一屈,赫然已重重跪在娘親面前!
她跪她?她居然向她下跪?
冷月只感到相當震撼;她與她雖是母女,凌歌自小被一幫子師姐照料,恩寵有佳,養成了純真驕傲的性格,縱然是向她這個娘親敬茶,亦從沒跪過,想不到今夜,她竟然跪了!
只為了一個男人而向他下跪!
只為了一個男人!一個男人!
但見凌歌已淚盈於睫,一反過往的倔強自負,委婉哀求……
「娘,女兒求求你……求求你讓我留在這裡……我在這裡過得很好,我不想回去,娘……我真的不想離開這兒……」
這兒有她最在乎的兩個人,她怎麼可以離開?
冷月默默的瞪著這個突然向她跪地求情的女兒,面上陣青陣紫,轉瞬間已變換了四五種顏色,她忽然發覺,她雖然貴為江湖上舉足輕重的巫月神宮宮主,本應對一切了如指掌,只是,眼前她這個女兒的心,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良久良久,她威嚴無比的冷眸終於冒起一絲無奈,一絲還存少許親情的人才會冒起的無奈,她沉著嗓音問:「你,真的不願意跟我一起離開?」
凌歌垂首,答:「是,因為這裡有我喜歡的人,縱然是死,只要能呆在他身邊,我亦無怨無悔……」
冷月聞言,不禁仰天倒抽一口涼氣,嘆息:「好!好一個縱死不悔,既然你心意已決,娘自然會成全你!」
她這句話說得不無悲哀,母女倆霎時又墜進一片沉默。
過了片刻,還是凌歌率先說話,一直盈在眼眶的淚,終於掉了下來,她說:「娘,謝謝……您……的格外開恩,女兒無以為報,只求你一世平安。」
雲袖裡的手指輕輕握成拳,巫月神宮宮主閉下眼睛,搖搖頭,也不知是惋惜,還是無奈。
然後,凌歌忽然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實!
她竟然再也說不出話來。
就連像啞巴一般的「咿咿呀呀」聲,她也無法發出!
她的嗓子赫然廢了!
不但她的聲音被廢,當她用力站起身的時候,她真不敢相信,她本來懷著絕世輕功的雙腿,此刻亦無法移動半步,甚至她的手,她的身軀,亦統統不能再動彈!
天!
在這一剎那間,她赫然變成了一個不能說話、不能動彈的——廢人!
這到底是什麼回事,凌歌私下震驚,亦很快便已明白,她霍然抬起頭眺望自己的娘親。
她中了一種可怕的奇毒。一種無色無味的奇毒。
凌歌震驚地狂睜雙目看著自己的娘親。她甚至連嘴唇也無法啟動,眼睛也無法眨動!
此時此刻,凌歌的一顆心直往下沉,額角已淌下了連串汗珠。
巫月神宮的獨門奇毒——攝心散。她又怎會不知。
——
凌歌危難之際,蕭翎,他到底去了何處何方?
蕭翎原來獨自坐在逍遙派後山的小石崗上,靜靜眺著逍遙派的樓閣亭台,以及樓內點燃著的萬家燈火,眺望著萬里雪川。
他已經在此無人打擾的小山崗上坐了良久,又感到,他前來此處之前,並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的去處,江楓,小布,甚至凌歌,會否因為他突然失蹤而整夜不安?絕世唐門www.jueshitangmen.info
若因他自己一時愛靜而令他們操心,那……
一念及此,蕭翎不期然的又站了起來,雙足一蹬,登時人如一陣驚風,飛下了後山。
蕭翎回到逍遙派后,第一件事情便是來到了凌歌的庭院里,可是凌歌竟然不在屋子裡。
這可奇了!
蕭翎回到了自己的屋裡,發現地板上有一灘殷紅的血漬,燭光下,耀眼得奪人耳目。
然後,他的目光悠悠地落到了桌案上。
那裡,亮著一盞燈,旁邊放著一碗涼透了的君子湯。
凌歌。
白衣男子心中狂叫,發足便往外奔去。
夜風雖然很強勁,但整個天地間都似已凝結。
蕭翎在夜色中穿行,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群星全落了,密布的烏雲壓住蒼穹的一角,只有一彎斜斜的殘月,淡淡地掛在天邊,月也將落了。
「凌歌——!」白衣男子忽然仰天狂嘯一聲,一股深刻的刺痛如刀割般慢慢劃過他的心臟。然後,他的眼神飄忽了,晃出一絲淚光,身子也踉蹌著後退幾步。
煎熬的一夜。
白衣男子踏遍了整個崑崙雪域,卻找不到魂牽夢縈的女子。
黎明時分,一線稀薄的曙光,衝破漫漫的黑暗,庭院里已彌滿起乳白色的晨霧,其濃如煙,蕭翎只覺得自己眼前的一切事,彷佛都在這無聲的濃霧裡,依稀可以看見,卻又悲涼得不可捉摸。
白衣男子披著晨露,眉眼間染著憔悴的擔憂,慢慢地走著,一步一步地走回了自己的院落。
只見。
屋門口的梅樹下,一襲俏麗的白色身影,如夢似幻。
凌歌巧笑倩兮地等著他,手裡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君子湯,這一望,如隔秋水,滄海桑田。
蕭翎抬起雙眸,然後整個人就震在那裡,一顆空蕩蕩的心田被一股熱湧上來的氣流充斥得快要爆裂,他努力剋制住雙手的顫抖,然後喜不自勝地跑上前去。
凌歌站在晨光中,白衣上染著寒露,嫣然帶笑的俏顏如盛放的花蕾,可愛而迷人。
「凌歌,凌歌!」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不停地喊她的名字,喜悅之下,心神俱碎。
「蕭大哥,你去哪裡了?我等你好久呢!」凌歌還是如往常般,撅起嘴巴沖他撒嬌。
蕭翎只是緊緊地握住她的一隻手,她的手冰涼涼的,然而他的手熾熱異常,一握之下,她冰冷的身體也溫暖了些許,然後,她眨眨眼睛,無怨無悔地笑了。
屋門打開。
薄薄的晨光彌散進來。
凌歌看到蕭大哥渾身已被深夜的露水打透,一頭本是飄逸的長發,亦有數撮凄庸地灑在他的前額兩畔。
她掩不住對他的關心,急切地道:「蕭大哥,你……怎會給露水弄得全身濕透?不行!這樣會著涼的,我給你找件替換的衣服!……」
說著已趕快到屋內的衣櫃里取出一件乾淨的衣服,正要給蕭翎換上,誰料……
出乎意料的。
一向情感並不外露的蕭翎忽然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了她。
他緊緊地抱住了她,在她的肩頸間緊緊地閉下眼睛,像一個惶恐不安的孩子。
「凌歌!」他發自肺腑地呢喃她的名字。
這刻骨銘心的一喚。
「蕭大哥!」凌歌的眼角滑下兩行滾燙的清淚,然後她深抽口氣,勉力剋制住哽噎,很輕很輕地笑,很溫柔很溫柔地笑,問:「蕭大哥,你怎麼了?」
「我怕再也見不到你。」他回答得很直白。
「怎麼會呢!」凌歌的眼睛晶晶亮亮的,彷彿墜入了無數的星辰,她很輕很輕地耳語道:「我不會離開你的,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我答應過你,要跟你一起隱居山林的。蕭大哥,能遇到你,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事情,我不要你不開心,我希望你過得好好的,真的。」
蕭翎聽了這話,緊滯的嗓子眼終於能發出一聲低切的微笑,他收斂自己臉上的落寞與愁容,緩緩鬆開了她。
凌歌細心地替他換了衣服,然後端起桌案上那碗冒著熱氣的君子湯,吹了吹,柔聲道:「你瞧你臉色多白,一定是著涼了,喝了這碗湯,身子會舒服一點……」
自己僅剩的時間不多了,凌歌今天早上出奇得勤快,她一片苦心,一面說,一面已把那碗君子湯端至蕭翎跟前,一雙美麗清澈的眸子,更充滿熱切期待之色,也有點緊張……
蕭翎的臉上有迷人的微笑,他接過她的湯,細意地品嘗著,神態很滿足很幸福。
凌歌獃獃地凝視他,眼底水霧瀠繞。
他總是那麼傻。
她弄的湯一開始明明很難喝,他卻偏偏要裝出一副很好喝的樣子,而且樂此不疲。
現在,她花了將近一夜的功夫,千錘百鍊熬出來的熱湯,她希望是美味無比的,她希望今生做給他的最後一碗湯能給他留下最美好的印象。
「凌歌,你昨天晚上去哪裡了?為什麼我四處找都找不到你。」蕭翎喝完了湯,身心的疲憊頓時減緩了許多,他鬆弛了緊繃一夜的心弦,笑吟吟地問她。
凌歌心下一怔,也不說話,只是接過他手頭的碗,放在案上一角,頓了頓,才竭力保持著鎮定,低低地笑道:「我去找你你不在,我又睡不著,就去後山上走了走,然後就回屋睡了。」
「哦!」蕭翎點點頭,並沒有懷疑她的話,他抬起雙手按上她的雙肩,溫柔地叮嚀道:「我沒有告訴你我去了哪裡,害你擔心是我的錯,我以後會改,可是你也一樣,不然蕭大哥真的要徹夜難眠了。」
凌歌用力地點點頭,眼底隱泛淚光,有點埂咽難言,但她還是強忍著不讓自己在蕭大哥跟前哭出來,只因,為了心愛的人,她比誰都堅強,她什麼都不怕,就連死也不怕!
「蕭大哥!」凌歌深深地凝視他,忽然笑得無比開心,急切地道:「我好久都沒有彈琴了,我想彈一首曲子給你聽?」
蕭翎思忖了一下,眉眼清俊含笑,提議道:「我們可以來一曲琴簫合奏。」
「嗯!」凌歌用力地點點頭,迫不及待地說:「我現在就去房間里拿琴,你在蓮花台上等我,不見不散。」說著,輕盈轉過身,墨色的髮辮微甩,歡歡喜喜地衝出了屋門。
蕭翎望著她曼妙的背影,唇邊掛著清美無暇的愛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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