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絞殺

第77章 絞殺

——

如果說,時間可以沖淡一切,也就可以令人漸漸遺忘一個人。

然而,為什麼有些人有些事,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會變淡,只會更加深刻。

秋去冬臨,寒夜如冰似雪。

逍遙派位於崑崙之巔,它的寒夜,比方圓百里內任何一個地方的寒夜更寒。

「楓師兄,夜已深,屋外寒冷,你快回去吧!」小布挑著燈籠,第四次低聲催促。

放眼望去,滿目刺眼的雪白。

大片大片的積雪從屋檐上落下,凍僵的梅枝僵硬地伸向半空。

青衣男子倚著廊柱,頹廢地靠坐在地上,一手置膝提著酒壺,一手垂向冰涼的地面。他的眼神凄寂無光,黯然如死。

小布很擔心很擔心。

掌門師兄蕭翎離開之前,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好好照顧江楓。

可是眼下。

眼看著江楓一天比一天消沉,

小布除了著急,也不知道該如何辦才好。

寒冷的風雪中,晚風更加清冽逼人。

青衣男子忽然開始咳嗽,劇烈的咳嗽,撕心裂肺的咳嗽,似乎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才會好受一些。

小布奔過去,好心好意地喊:「楓師兄,回屋吧!小布求你了!」

青衣男子置若罔聞,咳聲方歇,又開始喝酒,一口接著一口,他喝得很慢很慢,動作僵硬而獃滯。

有時候,執著這東西實在可怕,有人曾說,越是多情的人,越是會陷入這種漩渦,只有情到濃時,他才會知道,淡漠不過是唯一可以欺騙自己的幌子。

——

天音山日月神教,西北的望月樓。

婆娑的月光如匹緞,傾瀉在高聳入雲的魔獸柱上。

凌歌雙手環膝,臨窗而坐,動也不動。

她已經安靜了下來,似乎在想著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想,只是沉浸在一種蝕骨的空虛中。

何以逃離這裡?離開這裡,何處又是歸途?蕭翎和江楓又身在何處?

「緣」之一字,總會作弄蒼生,總叫人不願相見的人狹路相逢,願意相見的人又偏偏生離死別。

正因如此,不同的人被不同的緣所牽引而走在一起,總會得出不同的「果」。

就以瓊華宮裡同樣臨窗默坐的殘雪而言。他與黎昕,黑白對立。

與夜冥,神魔難共。

與其父厲淵亭,緣如紙薄。

與其母廖青染,情恨難辨。

與養父尹昊,恩深緣淺。

算來算去,他竟與所有人皆無緣!

他一直都活在孤單的領域中,從來也不奢望黎明會有一天到來,也從來不願接受任何人的同情。

然而,他又是否會同情別人?

次日,光明神殿。

「絕對不行!」

大殿內,霍地響起了夜冥一聲雷霆般的答覆。

只見站在殿前的除了色使阿音,財使黎昕,酒使藍雨,鬼使殘雪,還有一位白衣飄零的嬌柔女子,歲月的流逝並未在她的臉上留下多少痕迹,她依然美得耀眼奪目,就像浩瀚星空下的一輪皎月,聖潔無暇,令人不敢褻瀆。

而夜冥的這個答覆就是向這個女子所發的。

大殿上金碧輝煌,紗帳輕盈舞動,鴉雀無聲。

夜冥於金座前站起身,居高臨下地道:「本座雖然平日里對你多方縱容,任由你隨心所欲,但並不表示會答允你的任何請求,特別是這個!」

白衣女子並不退讓,目光明澈地懇求道:「教主,我只希望能回天山一趟,對巫月神宮的遺骸稍作整頓,為自己的娘親立墓,這要求並不過分,難道也不可以?」

夜冥目光冰郁,以一種極度懷疑的口吻問:「你素來並不喜歡呆在日月神教,如此一去,怎保證你會倦鳥知還?」

在旁的色使阿音見二人僵持不下,插嘴道:「教主,我看新月聖女也並非言而無信之人,而且即使她不回來,我們日月神教分壇遍布神州,總有法子將她找回來的!」

不知為何,夜冥的態度卻異常堅決,搖首道:「縱是如此,為防萬一,也不能讓她離開日月神教,一旦出了岔子,誰敢保證?」

是的!前任聖女慕容燕叛教而逃是何等的叫人心寒。

人心難測,萬一凌歌一去不返,以夜冥向來嚴厲的手段,為她擔保的人必定遭殃!

藍雨雖有意相幫,但此等罪名她實在擔戴不起,也就噤聲沉默。

白衣少女眼看屢求無效,心知再求下去也是枉然,只得低下頭黯然道:「既然教主如此堅決,那……屬下告退了。」

她說著緩緩轉身,悶悶不樂的往大殿外走去。

一直不語的殘雪看著她低首離去的背影,目光中竟猝地閃現一陣異樣神色。

其實為母立墓,僅是一個很基本的要求罷了,可是連這件事竟然也無法辦到……懶人聽書www.lanren9.com

黎昕也微微動容。

就在凌歌剛剛步出光明神殿的一剎那,兩個聲音一冷一熱,不約而同道:「讓我保證她。」

此語一出,不獨阿音與藍雨大感意外,連夜冥亦有少許變色,不過他依舊氣定神閑地一笑,視線定格在黑衣少年身上:「殘雪,你是本座座下絕不留情的愛將,怎麼忽然活得愈來愈像人了?」

夜冥這句話雖是隨心所發,然而卻一語中的!

真的!殘雪愈來愈像一個活人!是誰改變了他?

他素來像一個死人,本應對一切毫無感覺,如今又為何挺身而出?

夜冥又掉頭望向黎昕,問道:「昕兒,你可知道要當這個保證人,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代價?

黎昕心想,還有什麼比他加入日月神教付的代價更可怕?

他當然不會答,只是等他說下去。

夜冥眉目幽幽,望著駐足而立的白衣少女,朗聲笑道:「好!既然本座的兩位愛徒同時為你擔保,我決定讓你回巫月神宮一趟,不過……我要他倆與你一起前去,直到你返回日月神教為止。倘若他倆在一個月內還沒有回來的話……」

說著斜斜一睨黎昕和殘雪,冷酷的眼神不言而喻。

小靈。

日月神教里有他倆最在乎的人,不信他們不回來。

阿音與藍雨一聽之下,神情陡然複雜,兩者抿緊唇角,吃驚地回望財、鬼雙使。

寂靜的空氣中。

只見黎昕和殘雪交換一下視線,默然點頭,無言地答應了這個賭局。

——

日月神教彷彿是一個——墓。所有痴情兒女的墓。

因為日月神教是一個只許鬥爭、不容有情的地方。

無論是男是女,於日月神教內生情,就如同自掘墳墓。

如今,便有三名男女,正一步一步遠離這個痴情墳墓。

這三名男女是——

黎昕。

凌歌。

與及自身原是墳墓、已不用再畏懼任何墳墓的死神——殘雪!

殘雪確實是一座冰冷的墳墓!

這是黎昕與他一同趕路數天後的感覺!

日夜兼程,已經趕了三日三夜,距離天山的巫月神宮還有三天的路程。

黎昕用心一算,回到巫月神宮,總算還有充裕的時間幫助凌歌整理內務,便深覺寬慰。

此時此刻,凌歌端坐於馬車內,白紗遮面,目光靜然如水,像一座旖旎高潔的聖女雕塑。

反而,黎昕此刻最擔憂的……

是殘雪!

殘雪已經三天沒有張口與他說話了。

驟眼看去,他真的己成為一座令人無限畏懼、不敢接近的——墳墓!

以前,黎昕也曾嘗過與殘雪一起上路的滋味,殘雪儘管冰冷,惟在黎昕三番四次、「苦心經營」地逗他說話之下,他亦會愛理不理地、微微作出一些簡單回應。

畢竟,死神雖然看來冷酷,但對黎昕,總像暗暗流露著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殘雪對黎昕惺惺相惜,可能只因為黎昕身上,有一些他永遠也不會有的東西——那種令人看上去感到無限溫暖的笑容。

和黎昕的眼淚。

可是,在這三天夜以繼日的趕路途中,殘雪卻一反常態,無論黎昕如何千方百計、出盡「九牛二虎之力」逗他說話,他居然連平素最簡單的回答也欠奉!

他僅是直視前方,直視著寒風蕭瑟的茫茫前路,神情如同鐵鑄,三日來也沒有變換表情。

是什麼令本已沉默的他更趨沉默?

是什麼令本已像死人的他更變本加厲,進而像一個墳墓,心的墳墓?

黎昕暗暗推詳,發覺自從離開日月神教前,小靈的一番細心叮囑之後,殘雪便已開始如此了,難道……

眼前這個他從不知道其身世、從不知道其出處、從不知道他為何得到夜冥青睞的小師弟,他如迷般的背後,也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深情和牽挂?

故此,他這數天才會暗有所感的,把自己葬在自己心裡的墳墓?

再不想再與任何人說半句話,那管是黎昕……

黎昕自想,便愈是不敢再想下去,他其實早已感到懷疑。

自從入駐瓊華宮,和殘雪朝夕相處以來,殘雪的情緒就詭譎多變,絕世孤絕,小靈對殘雪百依百順,對黎昕也是溫柔可人,可是,只要小靈一單獨跟黎昕相處,一對他好,殘雪的臉色就陰冷下來了,甚至小靈無意間流露出對外人的一點點關懷也會讓殘雪不高興,還記得去年的上元節,因為宮內冷清,黎昕便托出去辦事的下屬買了些煙花回來,本來是為了讓冷清的節日氣氛變得熱鬧,讓大家都高興高興。結果,小靈高興得不得了,一邊放煙火一邊手舞足蹈,殿內其他婢子也歡呼雀躍,各個像興奮的孩子。只有殘雪,像一個受了刺激的小貓一樣,一個人坐在黑暗的角落裡,不理會眾人,任憑眾人如何拉攏他,他都一言不發,冷得讓人窒息。

黎昕又想,殘雪如此一個桀驁難馴,冰冷不屈的死神,居然會馴服於夜冥之下,甘心當夜冥的戰鬥工具,為其效命,那在日月神教內,是否……

有一些他很想得到的東西,例如……

仇人的頭顱?

想到這裡,黎昕不由打了一個寒顫,徐徐回望正於他身畔策馬的殘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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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舞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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