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決裂

第84章 決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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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天飛雪洋洋洒洒,飄至地面。

天幕漆黑一片,大地卻是白茫茫的一片,宛若陰陽相隔的兩界。

廣浩無邊的雪地上有一個飛馳而過的身影。

一手控韁,一手握劍,馬上的白衣男子緊抿著嘴,迎面而來的雪花洋洋洒洒掠上了他額邊的髮絲,他的面色蒼白失血,凍得發紫的嘴唇微微裂開了一道血縫。

深知即將面對的是什麼,駿馬搖頭晃腦地哀鳴了一聲,腳下的步子越來越沉重。它想提醒自己的主人不要再前進了。

懷裡揣著那一朵捨命奪來的優曇花,彷彿沒有意識到前方的危險氣息,馬上的白衣男子沒有絲毫動容,「駕!」他低吼了一句,加快了馬速,踏上了南天門的石階。

前往巫月神宮正天門的滄冷青石道上,陰森森冷清寂寥,只有「得得」的馬蹄聲沉重的敲響著。

白茫茫的一片雪川,這一座深宮顯得異常荒涼,凄清,門口的兩隻石獸在風雪中依然兇猛地張著嘴吼著。

那道重新築建起來的天門高大華麗,上面的彎月浮雕閃著幽幽的冷光,比以往多了一絲肅殺沉悶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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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月神宮內,一片死寂。

幻月閣內熱香浮動,銀燈飄落,葯爐里的湯藥沸騰地吐著泡泡。長長的白髮披散在肩膀上,伏案而坐的白衣女子靜靜地撫摸著案上的那把墨色古琴,清秀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宮主!」一個七八歲光景的童子掀簾走了進來,站在了她的身邊,語氣膽怯而惶恐,輕輕地報告說,「逍遙派來人了,好像是蕭翎公子。」

乍一聽到那個人的名字,白衣女子的眼睛里閃過複雜不明的熾光,然後只是一瞬,她的神色又陰冷了下來,泠泠地揚起嘴角,纖指微微挑動琴弦,頓時悲涼鬱悒的曲調緩緩從指尖散蕩出來。

「宮主!見還是不見?要不我出去打發他走!」黑衣童子又輕輕問了一句,神色悲憫而虔誠。伏案彈琴的白衣女子沒有一絲反應,玉指快速連彈,銀乳色的琴弦在她的撥動下發出了慘烈而悲壯的音律。

為什麼還要來?難道不怕她殺了他嗎?

既然避無可避!那就徹底做個了斷吧!

片刻之後,「叮」一聲脆響,一根琴弦在她的指下斷裂開來,嘴角揚起了捉摸不清的笑意,凌歌抬手按了一下琴面,猛地站了起來。

一拂長袖,雙眸再無軟弱斟酌之色,披上了侍女雙手遞過來的紅色斗篷,她沉默地向外走去。

雪一直下著,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天空陰暗無光,彷彿被一張無比沉重的大網籠罩著。

威嚴肅穆的天門外,幾個面罩輕紗的白衣女弟子手握寶劍,排成了一行,鄭重其事地攔住了騁馬走來的白衣公子。

不能以真相貌示人,這是巫月神宮新宮規的首條,就是為了杜絕一切思凡的隱患。

「兮律律——」蕭翎在三丈以外勒住了馬頭。

英俊的容顏上沾染著連日奔波的風霜和疲憊,然而他的眼睛卻是清醒執著的,誅神劍在手心裡握緊了,又鬆開,然後又驟然握緊。

「我找到了優曇花,可以恢復你們宮主的容顏,麻煩諸位讓一下,在下不想傷及無辜。」行風馬原地踢踏哀嘶著,臉色蒼白如紙,蕭翎緊皺著眉心,低沉平穩的語氣中夾雜著一絲不容反對的戾氣,他現在一分一秒也不想耽誤。

女弟子們互相看了看,半信半疑!

兩百年才開一次的優曇花真的被他找到了嗎?

「讓開!」眼底乍然流露出煩亂之色,雪域華佗對於她們攔道的忍耐程度已經到達了極限,「我不想殺人。」心神凜冽了下來,蕭翎揮劍一指,清冷的眼底殺氣狂涌。

「我們宮主沒有發話,你絕對不能踏進宮門半步!」看到他動怒,一名心高氣傲的蒙面女子厲聲叱道。

白衣公子握緊了手中的劍,冷峻的臉上沒有了一絲表情,他輕笑了兩聲,「恕在下冒犯了!」他腳尖一點,從馬背上飛掠而起,光劍出鞘直刺出去,巫月神宮的女弟子們大驚,後退了幾步紛紛拔劍飛掠而上。

「叮叮叮」幾聲華麗的交響,數把寶劍在流光的金色光芒下嗖嗖嗖脫手而去。

丟劍的白衣女子們齊齊倒退了幾步,一時大驚失色,這才意識到來人非等閑之輩,欲抽身卻已遲了。

「小心啊,師姐!」一名女子驚聲大喊,眼看著誅神劍即將截斷大師姐手中的寶劍。

「叮——!」兩劍交集瞬間,一道冷光閃過,最後一把寶劍從手心裡飛了出去,誅神劍閃電般直劈白衣女子頭頂,幻劍術無人能敵,更何況使出的是奪命狠招。

「噌——!!!」

霎時,一襲七彩的霞光從門內飛略而出,當空攔住了下劈的劍。

「休得無禮!」巫月神宮的宮主抓緊了手中的鳳尾鞭,下垂的白髮隨風起舞,絕世清麗而飄逸。蕭翎笑容怔然的看著眼前的一襲白衣,手中的誅神劍頹然落下。

「嘩——!!」

五光十色的鳳尾鞭飛快收入衣袖中,凌歌拂袖而立,漠無表情地看著疲憊不堪的白衣男子,眼睛里沒有一絲光亮,彷彿是再也看不到光明的人。

「宮主!」幾個女弟子扶著受傷的大師姐走到了她的身後,垂手站好,不再言語。

晶瑩剔透的雪花靜悄悄地從頭頂飄落了下來,空氣中流動著宿命的冷風。

「凌歌……」蕭翎目光複雜地輕喚了一聲,眼底浮起了疼惜而心酸的氣息,他微微上前兩步,似乎想要急切地說些什麼,卻一時激動得難以啟齒。

看著他跳躍著熹微光華的眼眸,白衣女子的神色是冰冷的目光也毫無溫度,她輕輕地瞅著白衣公子,淡淡地笑了笑,說:「逍遙派的掌門此番光臨寒舍,有何貴幹?」她揚起秀眉,語音輕如浮冰。

聽出了她話語里的敵對之意,蕭翎無奈地苦笑了兩聲,心緒漸漸鎮定了下來。

他緩緩將手探入懷裡,顫顫巍巍地取出了一株沾染著血花的白色花朵,看著她,黯然而絕然地說:「優曇花,可以解你身上的寒毒,你的容貌可以復原。」

看著白衣公子手上閃著熒光的花枝,凌歌的神色一連變了數變,冷郁的眼睛里驀地一陣灼熱,但是她很快就眨掉了那些滾燙的液體。

她不允許自己哭泣,那一夜,她的眼淚已經流幹了。絕世唐門www.jueshitangmen.info

閉了閉眼睛,手指漸漸握緊,空氣徹底凝結成寒冰。

「曾經我以為能為你而死也是幸福的,曾經我以為我可以和你白頭到老,曾經我以為會和你生死不棄。」

「兩年前,在天山故道的茶室里,我曾期盼你能帶我走,可是你沒有,如今,一切都已經太遲了。」心底流過的暖流重新被冰雪覆蓋,她淡笑著,微微側身,避開他充滿期待的眼神。

「凌歌,那時我因一己私慾,身邊樹敵無數,各個想取我的性命,我不想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故沒有與你相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你周全。」蕭翎發出了無意識的破語,他疾步上前,似乎想要拉她的手。

白衣女子卻在他靠近的瞬間,霍地後退了幾步,重新拉開了彼此之間的距離。

「凌歌,你要相信我,我在天山腳下隱姓埋名數年,就是為了拿到這朵花給你治病。」蕭翎心如刀割,低啞地說,目光里陡然騰起了一汪水霧,「我現在什麼都不要了,我只想帶你離開這個冰冷的宮殿,遠走高飛,從此遠離江湖紛擾,凌歌,跟我走?」

聽到他那樣執拗的黯然話語,白衣女子怔怔地笑了,淚水從潔凈的素顏上長划而下,凝成冰珠,整個人彷彿一株冰上怒放的雪蓮。

「一切都已經太遲了!」她慘淡無比地搖搖頭,臉上卻煥發出了歡欣而絕望的笑,「心死了是不可能活過來的,就像人死不能復生一樣。」她抬起手指凜凜的拂開了額前的一撮銀色的髮絲。

「不——!」蕭翎剛欲急切地說些什麼,卻在瞬間定在了原地,再無絲毫動作,整個人呆了一般,他踉蹌著後退了幾步,以劍撐地,方才站穩了身子。

凌歌的眉心已然刻上了象徵著日月神教聖女身份的火焰紋章。

她已經——

在昏天暗地的虛弱中,白衣女子的聲音驀然響起,冷誚而高傲:「夜冥沒有告訴你嗎?我身上的劇毒早就已經解了,我現在不僅是巫月神宮的宮主,更是日月神教的聖女,教主待我不薄,我是不會背叛他的,我不會跟你走。」

那一瞬間、蕭翎只覺得自己的心彷彿被看不見的巨掌捏緊,透不出一口氣來。生命中不可承受的重量忽然如此突兀切實地壓下來,幾乎要將他的心智和脊樑壓碎。無數聲音在心裡呼嘯、掙扎、怒吼,那樣激烈的爭奪在剎那間幾乎把他的心撕裂開來。

「凌歌,你不能!」微微睜開了眼睛,他艱澀地喘息一口,方才從唇齒間吐出了幾個字,「不能入魔教啊!」

「為什麼不能!」臉色慘白,看著他痛楚的樣子,白衣女子貝齒輕咬,苦澀地冷笑,「這不正好驗證了你當日的言論嗎?

蕭翎一愣,這才想起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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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歌,我師父是被你娘害死的,我們逍遙派從此與你們巫月神宮誓不兩立,你認為我要以什麼樣的立場再帶你回去,師父的女兒嗎?別傻了,逍遙派的其他弟子會信嗎?你是冷月的女兒,是巫月神宮的少宮主,還有可能是未來日月魔教的聖女,這樣的身份是整個武林所不齒的,我身為崑崙逍遙派的掌門師兄,現在要做的就是分清正邪,不再為你所迷惑!你明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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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中一片又冷又熱的疼痛,蕭翎的心口撕裂般翻絞,身子一震,手指緩緩握緊,掌心裡滲出了嫣紅的血絲。許久,他終於抬頭,低低道:「……凌歌……你不能啊……莫忘了歷代的魔教日月聖女都是怎麼死的……」語音雖然壓的很低,但是,依然有難以控制的痛色,微微顫抖。

歷代魔教聖女,都是將心殉了天神的人,她們的一生,除了孤獨,永遠不會有其他。

「噌」一聲輕響,他指下的誅神劍脫手而去,落入了白衣女子的手中。

蕭翎猛得僵住!虛弱的雙腿忽然無法支撐起全身的重量!

「不可以!」面容越來越蒼白,他啞然失調地大喊。

凌歌抓起了一束長長的頭髮,纖腕翻轉,光劍落下,一紮如雪的銀髮輕飄飄地落在了她的手心裡。

她定定地看著他絕望的眼睛。

抿緊了雙唇,然後猛地揚手,拋散了手心裡的東西。

那一撮銀柔的髮絲隨著天山上呼嘯的風雪飄散開來,消失於空茫的白色中。

心臟轟轟的裂開,蕭翎忽然發瘋似的伸出手指抓著那些飛散開來的雪發。

「從此以後,我凌歌與你們雪山雙雄恩斷義絕,再無絲毫瓜葛,他日若兵戈相見,定不留情面!」巫月神宮的宮主凜凜地將誅神劍拋在了他的腳下。

冷冷而絕情地說出了誓言,她最後看了一眼雪域華佗,急速折身往宮門裡面走去。

幾名女弟子呆了片刻,方才回過神來,忙忙地跟上了宮主。

巫月神宮的玉石大門「轟隆隆」地關上,將白衣男子阻隔在了漫天的風雪中。

痛失一生所愛,會是怎樣撕心裂肺的痛苦。

怔怔地看著手指間的幾根髮絲,呼吸越來越滄亂,他心如刀割。

他想呼號,想哭喊,臉上卻反而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這樣無聲的長慟砸碎了一個人猶帶希望的心靈。

他頹然跪倒在雪中,一拳接著一拳地砸在雪地上,低啞地呼號著,將頭埋入雪中——冰冷的雪湮沒了他滾燙的額頭,劇烈的悲怒在心中起伏,狂潮一樣交替,然而他卻不知道怎樣才能讓這樣的巨浪找到一個宣洩的出口。

這樣極其痛苦的掙扎持續了不知多久,終於,在他瀕臨崩潰的剎那,「啪!」極輕的一聲響,手心裡的那一朵白色的優曇花化為無數的熒光粉末,四散開來,像一隻只明滅不定的螢火蟲圍著他旋繞了起來。

白衣男子一把掠起地上的寶劍,在風雪中狂揮了起來。

毫無章法的劍招,卻飽含凌厲的真氣,迎面襲來的風霜冰雪被那樣強勁的劍氣攪亂成一團,紛紛靜止了下來。

誅神劍煥發出了清亮的光芒,彷彿一道道凌空劈開的金色閃電,絞碎了漫天飛舞的雪鵝,眼神凄迷,眼前的天地一片空白,一望無際——那樣的蒼白而荒涼,恍若他二十多年來的人生一樣。

蒼穹灰白,天地無情,那種刻骨銘心的絕望令他痛不欲生。

多年未有的苦痛在心底蔓延,他終於不再壓制,讓那樣的悲哀和憤怒將自己徹底湮沒。

然而,激烈之後,憤怒之後,冰炭摧折之後,痛苦猶如天際遙遠的歌聲終究被時空隔離了出去。

蕭翎縱身躍上了旋風馬,然後控韁向著天山下疾奔而去,再也沒有回頭。

從此以後,浮世喧囂,人生倥傯,割裂了生與死,分離了慾望和情感。

一切都已經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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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舞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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