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師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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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年三月,當朝太師曹煥挾天子以令諸侯,權傾於朝野,官霸五湖四海,奸臣當道,連年戰火不斷,民不聊生,金夢皇朝岌岌可危。整個帝都就如同浩瀚海洋中的一頂破船,飄飄搖搖,隨時都有可能被迎面而來的巨浪吞噬。
然而,在往後的這三年,整個帝都朝歌,甚至整個金夢王朝統治下的百姓,都感覺到了「新」的力量,彷彿有一股正義的凜風撕裂了常年累月凝滯的空氣,帶來了新生的改變力量。
首先是病危中的皇帝召回了被貶為庶民的皇太子慶明,那個身處遠古邊疆的青年在幾位武林人士的庇護下,順利返回帝都,在金碧輝煌的大殿上,當著滿朝文武百官的面,跪倒在龍榻上奄奄一息的帝王面前,接過了那個代表金夢王朝帝王血脈象徵的青龍玉璽,樓澈大帝當即承認了他的身份,至此,金夢王朝懸空了數十年的皇太子之位終於有了主人,也讓全天下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皇太子的冊立,同時也標誌著以曹煥為首的太師一黨垮台的開始,自從慶明太子順利入住軒轅宮,早些年被曹煥貶官發配,抑或被誣陷入獄的大部分朝廷命官被官復原職,重新得到帝王的重用,影響勢力日隆。
在民間,由於諸葛青雲被害身亡讓百姓們群情洶湧,大理寺門外,夜以繼日都有百姓跪在那裡喊冤,請求朝廷對兵部侍郎全家遇害一事徹查到底。
而在朝廷上,眼看局勢風雲變幻莫測,見風使舵的文武百官結成了聯盟,以原兵部侍郎諸葛青雲生前遞上的最後一道奏摺,為導火索,在朝野上,對曹煥一黨發起了猛烈的進攻。
牆倒眾人推,倒曹的風暴從朝野間席捲而起,撼動了整個金夢王朝上上下下。
大理寺和懸鏡司已經按照帝王的旨意,介入了對曹太師一黨的清算和追查,第一個定下的罪名就是誣陷忠良,欺上瞞下。
曹煥自知大難臨頭,攜家帶口連夜潛逃出了朝歌城。
龍顏大怒,賜奉旨查辦此事的大理寺寺卿顧朗清尚方寶劍,帶上御林軍緝拿曹煥,必要時刻,可斬立決。
曹煥詭計多端,卻似從人間蒸發了一樣,杳無音訊,數個月下來,派出重兵的大理寺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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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頂峰。
清晨,東方露出了魚肚白,紅日正在東升,萬物的呼吸聲靜謐而舒展,青草葉尖上的晨露在朝霞的映照下泛著晶瑩透亮的光芒。
青碧的天空中一行白鶴排雲而上,留下了一串串動人婉轉的旋律。
一個白衣的小女孩像出籠的小鳥一樣在林中歡呼雀躍地跑著,她手裡拿著一朵五彩的小蘑菇,晨露打濕了她細長的髮辮。
亭亭玉立的少女將小蘑菇插在頭髮上,彎腰去采一朵白色的小花,嗅著白花的香味,她興緻勃勃地抬起了頭。
「百花齊放——」嘴裡默念了一句,白衣少女的臉上露出了清甜的笑意,雙手左右一舞,四周的樹葉霎時沙沙作響起來,一片片的花海在她的眼前綻放開來,一直延伸到了遠方。
女孩輕柔地闔上了漆黑的眼睫,纖細白嫩的雙手平攤著上下移動,白色的衣袂在風中飄搖著,愈發顯出她的清逸脫俗。
周身繁花似海,花香味瀰漫在空氣中,白衣少女在花海中凌波微步,金波旬花、野百合花、野罌粟花繽紛亂眼,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映得少女白如冰雪的容顏都有了絢爛的顏色。
「繁花似錦——!」忽然間,白色的雲袖輕妙地一拂,林中陡然間起了一陣芳香的清風。
一望無際的繁花彷彿被風捲起,紛紛揚揚了漫天,五彩的花瓣映著日光,繞著白衣少女飛舞起來,美麗得令人炫目。
師傅,我成功了!!!
捏訣的手指緩緩放下,白衣少女的眼睛里閃爍著碎鑽般的光芒,冷徹晶瑩,纖麗的身影猶如驚鴻一瞥,從飄渺的花海中橫掠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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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月神宮,幻月閣內,潔白的紗帳一幢又一幢。
不遠處,有碧綠色的水晶風燈在屋檐下叮叮咚咚,隨風轉轉。
燃起的青檀香,飄出一圈圈詭異的白色痕迹。
諸葛小蝶不出聲地微微一笑,一邊喝茶,一邊看著師傅點起了一爐香,再似不經心地擺弄著一旁青燈裡面的燈芯。
這麼多年了,這是她見過的師傅最頻繁的動作。
一頭勝雪的白髮垂落至腰際,像一條銀瀉而下的瀑布,巫月神宮的宮主凌歌面色沉靜似水,不慌不亂地撥弄著那盞清油燈里的燈芯,動作清雅而熟練。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扭過頭來望著身後忍俊不禁的女弟子,臉色陰晴不定,看不出是笑是怒。白衣少女顯然是被師傅那過於難懂的眼神唬住了,頓了頓,微微有些靦腆的笑著,似乎一時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又頓了一下,才低著頭問:「師傅,徒兒什麼時候可以下山?」
凌歌微微一怔,似乎沒有意識到弟子會突然問這個問題,她淡淡地皺眉,目光里沒有一絲情緒,沉默著緩步走出了大廳。
「小蝶,你真的想下山去?為何?」幻月閣前,黯淡的月光下,白髮女子的眼色飄忽,空靈的不沾一絲人間煙火氣。
緊追上前的諸葛小蝶摸了摸自己的髮辮,有些百無聊奈的扁了扁嘴,嘟囔著:「師傅教我的劍術和心法徒兒都已經學會了,徒兒也想像其他宮中弟子一樣,可以下山走動,去看看山下的風景?」說到最後,小蝶的聲音已經低不可聞,顯然也是明白自己的請求根本不會被答允。乾坤聽書網www.qktsw.com
夜風吹拂著師徒二人的白衣,獵獵作響。
凌歌閉了閉眼睛,微微嘆口氣,忽然道:「也罷,為師准了,你收拾收拾,便下山去吧!」
小蝶驀地抬頭,驚愕地等大了眼睛,「下山——?!」她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師傅,又是驚喜又是不敢確信,一時間有些語無倫次,喃喃著:「師傅,你真的願意放徒兒下山了?」
「你沒有聽錯,為師命令你下山去……越快越好……」淡漠的眉宇間有些許歉疚的意味,凌歌咳嗽了幾聲,點點頭,「你現在的武功只怕師傅都未必是你的對手,你帶上鳳尾鞭儘快地下山去吧?否則想走也走不了了……」
小蝶仰頭看著師傅,看著她蒼白清秀的臉,忽然間,不知因為什麼感觸,她眼裡的淚水直流下來:「師傅,你不會是責怪徒兒了吧……徒兒也只是說說而已,師傅,徒兒不會離開你。」
凌歌復又嘆息一聲:「你資質聰慧過人……是為師心目中的好徒弟……」抬起一隻手撫摩著女弟子的頭髮,凌歌手指冰冷冰冷的,語氣裡帶著越來越恍惚的黯然,「走吧!走吧!」
「師傅!」白衣少女驀地抱住師傅,語氣中有從來沒有的急切與堅決,「徒兒不會扔下你的!」
「傻丫頭……」凌歌看著她,驀地笑了笑,眼神卻越來越平靜:「世事一場大夢,枯榮和生死,循環往複,生生不息,夢醒后無師亦無徒,你又何須太過掛懷。」
白衣少女遲疑了一下,還想再和師傅說幾句什麼,然而師傅已經自顧自地轉頭走進了幻月閣,不再理會她。
「師傅——!」
看著幻月閣緩緩閉上的珠玉大門,被阻隔在夜色中的少女陡然感覺眼眶有些灼熱,她呆立了許久,心下卻漸漸明朗了一些。
既然是師傅的意思,不如還是順了心意,收拾東西下山去吧!
諸葛小蝶緩緩跪下身去,在玉石台階前磕了三個重重的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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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城外,風雲堡後山。
幽靜清雅的仙人居。
夜幕下的翠竹林唯有皓月無聲,冷徹千古。
一陣夜風吹過來,有不知名的鳥兒發出一長一短的凄厲叫聲,白玉石墩旁的紫衣少女嚇得一哆嗦,有一種快哭出來的感覺。然而平日矜持慣了,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也不肯哭出聲來。
「咳咳,你又是何必呢?有事沒事的總喜歡來這裡鬧鬧……都五年了……你還不死心啊……」陡然間,風裡忽然傳來兩句熟悉的語聲,那低吟的聲音悠長而清冷,伴隨著斷斷續續很不連貫的簫聲,近在咫尺。
少女眼睛一亮,撇了撇嘴,驀地抬起頭去:「所謂真誠所致,金石為開,兩位前輩一定會收我為徒的——」紫衣順著聲音的來處看了過去,看見了前面柳樹上倚坐著一位白衣少年。
聽到她那樣堅定不屈的回答,那個坐在樹上的人也似乎吃了一驚,手臂揮轉,長簫橫在衣襟前,他明眸帶笑,審視般的目光凝注樹下跪著的女子。
沐易航的身影藏在千絲萬縷的柳枝後面,唯有眼睛閃亮如星,指節突兀的修長手中握著一根長長的竹簫,「真傻——!」他扯了一下嘴角,表情啼笑皆非。
「你不幫我在師父面前說好話就算了!拜師是我自己的事!用不著你管……」一眼看見對方漫不經心的表情,紫衣忘了平日里對少主該有的恭敬和謙語,脫口而出。
樹上的男子終於坐起了身子,提著琉璃燈,拂開柳枝,饒有興趣地俯身看著樹下怒氣沖沖的紫衣少女,薄如劍身的唇角泛起了淡淡的笑意:「嘖嘖……是你的事?那我不管了、你繼續跪著吧?」
星光淡淡灑落在沐易航的臉上,帶出一線逼人的俊美。他從枝頭躍下,負手站在了她身側。
紫衣女子負氣別過臉去,緊咬著嘴唇,不再看他。
沐易航怎知,她想要投入雪山雙雄的門下,只是想要能和他有多多相處的機會。
「你怎麼還是冥頑不靈呢?」五年前,當紫衣第一次來這裡拜師的時候,他曾經一手扶起了她,並保證一定會幫她,可是五年後的今天,他居然用如此冷硬的口吻對著樹下的少女說,「別傻了,你就算是跪到頭髮花白、骨頭僵硬也不會有結果的——!」
「為什麼呢?」紫衣女子本來就蒼白的臉色更加蒼白,微微蹙起了眉頭,有些無措的咬了咬下唇角,連聲音也開始散發出寒意,「到底為什麼呢?」
她眉目間滿是委屈,幾乎要哭出來,偏偏硬生生做出平靜從容的樣子,讓他忍不住要失笑。
沐易航想笑,眼光卻反而黯淡了下來,有些抱歉地皺了皺眉,他嘆了口氣,將手中的琉璃燈塞到了她手裡:「好了好了,可別哭啊……喏,我送你回去吧。」
紫衣依然是低著頭,咬著嘴角不說話,樹蔭下,也看不清楚她臉上的表情。
「哎,地面上很涼?快起來吧!」風雲堡的少主眉毛一挑,英俊的臉上有無可奈何的屈服表情,伸手想要扶起她,「說實話,我的確幫不了你,你就不要再鬧了,好不好?」
紫衣不依,鼻子一酸,眼眶忽然泛紅了。
「哎,我說你別哭啊!」沐易航看到她的肩膀微微抖動著,頓時驚慌失措,有些頭大,只能不停地來回踱著步,抓耳撓腮。
看到他不知所措的難為表情,「嘻嘻……」地上的紫衣少女突兀地笑出聲來,起初還想保持一些矜持,但是越想越有趣,實在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笑得花枝亂顫,幾乎讓眼前的男子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