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初見(2)
受命於曹家的將士們提著武器,井然有序快步衝進袁府將之團團圍住水泄不通。他們身穿堅硬的盔甲,卻多多少少有些瘡孔,上面還染著凝固不久的血液。
那些都是鄴城百姓的血嗎?
他們走進來,也帶來血腥味。血腥味很濃,濃的很壓抑,讓我想起剮龍台漆黑滲著血液的地面和空氣中瀰漫飄散的血霧。原來不只是屠龍誅仙會鮮血淋漓,人間的戰爭也會有這樣的味道。這種味道說不出來,卻讓我沒由頭地膽寒。不知道是血氣還是戾氣。
將士們全都湧進來了,遠處一位人高馬大威風凜凜,身穿黑色戰衣的將軍在大門的正中停下,乾淨利落下了馬,周圍的士兵讓出一條路,他大步流星走進來,彷彿腳下生了風。
是他嗎?這樣的架勢,這樣的排場,大概也只能是他。
我低下頭,該來的還是來了。
「你是誰?」這樣的聲音堅硬,冷清,毫無感情,具有攻擊性,就像戰士手上明晃晃尖銳的刀與劍。算來,如今他應該只是十七八歲,為何一個少年郎一點稚氣都無,連隨隨便便說句話都帶著戰場上的殺氣?
此刻我跪在地上與劉夫人抱在一起,她瑟瑟發抖,我只能抱緊她給她安慰。我不說話,低著頭,長發半覆著面,烏黑的青絲垂在地上沾滿了灰塵。很狼狽,大概全身上下只有一雙眼睛是乾淨明亮的。
「說話。」他站在我面前,我不敢抬頭,定睛,只能看見眼前一雙沾著血漬和泥濘的戰靴,戰靴鞋幫上猙獰的獸頭銅鈴般的大眼目不轉睛注視著我,叫人膽寒。他的語氣還是鋼鐵一樣冰冷堅硬,大概還多了些不耐煩。這就不耐煩了?呵,習武之人大多都是粗魯莽撞,胸無點墨的吧。
「我是禾洛。」很奇怪,我生來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面對他卻沒由頭地怯懦後退了。現下身邊還有劉夫人等著我保護,心中告訴自己勇敢堅強些,終於我抬起頭,和他雙目對視。
好美的一雙眸子。
如若他是個女人,那一定顧盼生姿;如若生在男子臉上,那一定是瀟瀟洒灑一柄長劍一壺美酒風花雪月的書生或劍客。只可惜這樣一雙折射陽光,卻絲毫不比陽光遜色,炯炯有神的眸子生在這樣一個將軍,這一介莽夫的臉上。
他頭上戴著盔甲,臉上也有灰塵。他身子太高大,我跪在地上抬頭,看不清他的臉龐,只感覺這雙眸子讓我生出一種親切感。
可是怎麼會呢?他是戰場的閻羅,他的軍隊殺了千千萬萬的鄴城百姓,劉夫人曾與我說過,曹家軍隊四處燒殺擄掠,所到之處寸草不生,老弱病殘婦孺也不放過。
慢慢低下頭不再看他,我握了握劉夫人的手,蒼老的手就像枯木的樹枝,全是皺紋,她猶豫片刻,還是用蒼老的聲音顫顫巍巍開口了:「她是我次子袁熙的夫人,甄氏……」
我閉上眼睛,不願面對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他要將我擄走了吧,要將我囚禁了吧?我將輾轉在他們父子三人手中淪落為玩物了嗎?我何曾願意向命運低下頭?可是命中注定,我只能一步步走向自己已經被別人安排好的悲劇。
突然感覺一隻冰涼的手撥開了我凌亂垂在地上覆面的烏黑長發,我的臉是冰冷的,這隻手碰到了我的臉頰生不出半點溫暖,眼前出現了光,微微抬頭,發現他彎下腰來站在我面前,皺著眉頭,探究端詳著我這張臉龐。
他冰冷的手一點點擦去我頰上的灰塵,將我的髮絲仔仔細細撥開讓我的眼前完全明亮,他慢慢拂過我的眼睫,我下意識閉上眼睛又慢慢睜開。
冰冷的手指觸摸到我的鼻樑和嘴唇,他的手上有血腥味,我不禁皺了皺眉。
突然他動作粗暴許多,兩根手指托住我的下巴,逼迫我抬頭與他對視,突然他一甩手,我的臉被這不大不小不輕不重的力道甩偏過去,我跌落在地上險些跪不穩,劉夫人將我扶住,他在我頭頂上用冰冷冰冷,和他手一樣冰冷的聲音冷笑一聲,原本讚美的話此刻卻不只是諷刺還是輕視:「果然是個美人。」
「父親叫我辦的事辦好了,善待劉夫人,你將她接去。」他同身邊的副將低聲吩咐了一句,轉身將要離去。
「去哪?」我突然壯起膽子,抬頭高聲問他,嗓音還有些沙啞。聽到我的聲音,他停住腳步,微微側過頭來看我。
「跟我回家。」說完此句,他轉身便走,快步走出大門,提步上馬揚長而去。
他沒有將我捆起來直接擄去?我很意外,我以為將要吃些苦楚。他還要人善待劉夫人,並未多問什麼,還好,還好,看來他也不是十分絕情……
身邊這些粗魯的士兵相視對望,有些不知所措。剛才那位副將走過來低著頭,向我行了個禮:「夫人,走吧。」
「麻煩你,我還有兩句話要與劉夫人說。」我向他微微頷首,他向我行了禮,並未像他人一樣輕視我,因此我語氣十分客氣。
「還請您抓緊。」他又行了個禮,說完招招手,示意兩個士兵上來看護好我們,他就吩咐指派了一隊人馬進了袁府後院了,估計這是要檢查院子里有無袁家的後代。說來誰信呢,偌大一個袁府,只有我們婆媳二人。
「婆母,袁府會讓您繼續住著的,裡面的陳設擺件,只怕是不如以前,伺候的人也會減少許多,不過想來日子不會太難過……」我將仍還跪在地上的劉夫人扶起來,將她扶到一旁的台階上坐下,我仍然跪在她面前,輕輕與她交代之後的事情。
「孩子,我對不起你……」說著說著,她老淚縱橫,連連搖頭很是自責,「我老了,可只怕你以後要吃苦了。」
「沒事。」我拍拍她的手,站起來看向站在一旁不遠處的副將,時間拖延久了他也不好辦,我傾身上前抱了抱劉夫人,「婆母保重。」
她含著淚點點頭,鬆開我的手。我並不多說,站起來整整衣擺,儘可能端莊體面走到了副將三步遠的面前。
「走吧。」我再次偏過頭看看這原本富麗,如今蕭瑟的袁府,慢慢走出大門,上了早已備好的,並不華麗精緻的馬車,任由陌生的車夫將我帶往何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