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暗流
當張懋修迴轉客棧的時候,離杭州府衙不遠處的一座大宅子中,肖掌柜正畢恭畢敬地站於以五十來歲的男子身前,不敢言聲。
這男子正是杭州同知鄒仁願,其人是江西公安大族鄒氏子孫,鄒氏世代書香門第,只是近年來人才凋零,顯得冷落了些,現下族中官位最高的便是這位鄒大人了。但要提起其祖父卻無人不知,乃是歷經弘治,正德,嘉靖三朝的鄒文盛。
鄒文盛乃是少年神童,時任兵部尚書的王軾見過他后說將來達到我這樣地位的就是他。果不其然,鄒文盛在弘治六年(1493年)得中進士后,上《鎮邊六策》,為尚書劉大夏賞識予以重任,卻因性情高潔為大宦官劉瑾不容,仕途屢有波折,但不改其志。嘉靖六年(1527年)任戶部尚書,后多次上書辭官獲准后隱居與鄉野,為世人稱頌。終其一生當得出將入相之稱。而萬曆初年,首輔張居正感其功德為鄒氏請復錦衣蔭命,由其子孫蔭襲。蔭襲者正是鄒仁願大哥家的幼子鄒懷德。
「成棟,你說那錢印立拜見那位公子時所稱為張公子?」
「正是,我聽得真真的,那錢印立所問正是張公子,而且那位公子的下人也是個叫張馳的年輕人。」
說到這兒,肖掌柜肖成棟猛又想起一事,忙道:「老爺,后廚的王二今日下午採買時聽到一個傳聞,說是江陵張家的一位公子到杭州來遊玩了,我當時聽過沒當一回事,現在想來怕是真的了。」
「果真?」鄒仁願猛地站起身來,緊緊盯著肖掌柜。
肖長貴見平時講究「每逢大事有靜氣」的老爺,突然這般模樣,心下一驚,又細細回想了一遍,這才重重地點了點頭。
鄒仁怨這下坐不住了,心裡琢磨道,錢印立這隻老狐狸,自以為搭上了次輔張四維大人的船,便趾高氣揚把眾人不再放在眼裡,這次卻這般伏低做小,來人必定不凡,結合成棟聽到的傳聞,可以斷定這位張公子必是從那家出來的。如果這次能搭上張家這條線,這對我鄒氏來說必是一次崛起的好機會呀。
想到這裡,鄒仁願轉過身來,和聲和氣地問道:「成棟啊,你來我家多少年了?」
「回稟老爺,我記得那年我們一家三口被老爺從難民中救起的時候,嚴嵩老賊剛剛罷免,那是嘉靖四十一年,算來到現在已經十五年了,連我家的小蓮都已經出嫁了。」肖掌柜想到往事不覺有些傷懷,但更有對老爺的感激,若不是老爺的恩德,自己一家人恐怕……
鄒仁願也有些感懷:「成棟啊,想不到時間過得這般快,一眨眼的功夫孩子們都大了,你我也都老了。」
可現在不是追憶往事的時候,鄒仁願馬上打起精神,對肖掌柜道:「成棟,我有一件大事要你去做,這對我鄒家來說非常重要。」
「老爺儘管吩咐,成棟一定竭盡所能,不負老爺重託。」肖掌柜雖然不知何事,但即使這事會要了自己的性命也不會猶豫,畢竟老爺對自己一家可是有救命之恩的。
周仁遠聽見肖掌柜的雨聲懇切,但有一些悲壯便知他領會錯了自己的意思卻也不解釋,只是說:「成棟,你回去之後定要精心照顧好那位張公子,對方但有所求,一定要全部滿足,最好是能探聽到那張公子此番到杭州所為何事,然後速速告知於我,這一點非常重要。」
肖掌柜這才知道自己想的多了,原來只是查探消息,這對自己來說駕輕就熟,但見老爺說的鄭重也不敢輕忽,忙重重的應了,這才離開了鄒府。黑客小說www.heikexs.com
再說位於杭州南城的杭州織造局后衙的客廳之中,卻是一片肅穆。廳中坐著三人,一是位於主座的錦衣中年,看其面白無須,當是此間主人新任杭州織造局首領太監蕭玉。一是位於客座左首的中年儒士,身形消瘦,眉眼間閃爍著陰狠之色,讓人不敢輕忽,正在慢慢地品嘗。
另一人便是鄭天浩曾經見過的張姓男子,此人叫張豚,乃是張鯨的足跡,本是一鄉間混混,在張鯨發跡之後靠著不多的血緣尋摸上去,因張氏人丁稀少,加上此人少年時家境尚可進過私塾,識得幾個字,幾年下來到成了張鯨在家鄉信重的人。
只是張豚此時苦著臉,看著手中的信紙,唉聲嘆氣,再無往日的跋扈之氣。信是傍晚時分錢府管家錢同親自送來的,雖說是信,但上面卻只有聊聊一句:「江陵張三公子今日抵杭,接待者乃漕幫二當家崔景賢。」所以這隻能算個消息,可正是這個消息將三人的好心情打得七零八落毫無蹤跡。
蕭玉還為此摔了手中的酒杯,指著他的鼻子好一通臭罵。張豚既不敢怒更不敢言,他清楚自己那位遠房族兄真正信任的可是眼前這個同樣的無根之人而非自己這所謂的族弟。
作為一個混混,最重要的是把命不能當一回事,把臉揣到褲襠里,張豚能從中出頭,憑得便是這兩點。所以面對蕭玉的痛罵,他裝作可憐一方面是博取同情,更多的是為了讓自己的靠山能有個發泄怒火的對象。至於自己,走出這個門自然也可以把這種待遇加在跟班小弟身上,所以他毫不在意。
他的做法很是有效,此時蕭玉一陣發泄之後心情已平靜了許多,看著張豚也不那麼礙眼了。可事情出了,總要解決的,只好對旁邊如泥塑一般的中年儒士道:「熊先生,你看事已至此,我們該如何是好啊?」
熊先生乃是張鯨派給自己的幕僚,自己也只知其姓,至於其他便一無所知了,但此前短短的接觸已讓蕭玉明白這熊先生的狠辣陰毒,更何況有張鯨的交代,蕭玉不敢輕慢,所以他可以隨意的辱罵張豚,卻不敢有半句捎帶著這位熊先生。
聽到蕭玉向自己問計,熊先生這才好整以暇的放下茶杯,輕聲曼語道:織造大人息怒,此乃意外之變,我想即使張公知道,也會諒解大人的。我們現在要弄清楚的便是這位張三公子與崔景賢的真正關係,兩人究竟是利益驅使下的萍水相逢,還是性情相投的心心相惜?這對我們接下來的安排至關重要。所以,張豚,接下來你一定要打聽清楚這一點,如果辦好了織造大人重重有賞,如果辦不好?你自己清楚後果。」
聽到這輕柔的聲音,張豚覺得彷彿有一條毒蛇正從身上爬過,冰涼的骨子裡,也恐懼到骨子裡,明明是柔緩的聲調,卻真正是奪命的魔音,張豚只覺得自己頭皮發麻,脖子像被什麼勒住了,勒得越來越緊,都要喘不過氣來了,好在熊先生終於說完了,他這才緩過勁來。
張豚連連點頭,保證自己一定辦好差事,然後如喪家之犬般逃奔了出去,他其實也奇怪自己這樣一個不怕死的混混,卻偏偏懼怕這瘦弱的老書生。
看著奪門而出的張豚,蕭玉怒哼一聲「廢物」,其實就連他也很是不願和這熊先生待在一起,可惜事與願違,他還沒有資格抗拒張鯨的命令。他雖不願承認,但其實心底里也是有些畏懼這位自己名義上的幕僚熊先生的。
「織造大人,這張豚雖然能力有限,但鼠有鼠道,探聽消息還是得力的,何況我們要的只是一個擋箭牌,所以無需在意。只是這張家公子在這節骨眼上突然出現在杭州,我擔心不是巧合,恐怕張公的大事要從長計議了。」
「莫非乾爹的計劃被那位知道了?」蕭玉驚懼的高聲問道。
「不會不會,若是如此,來的必定不是一個貴家公子,而是游七了,我想這恐怕真的只是個意外罷了,但我們也不能大意,須立即稟告張公,請他老人家定奪。」言罷,便匆匆出去了,臨走之時也沒忘了向蕭玉行禮。
蕭玉知道熊先生有與京城之間聯繫的秘密通道,便也不在意,當然他也只能裝作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