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七章 布告其罪
時至臘月，正是寒風凜冽之時，也是春天來臨前最後的寒冷，關中百姓如同往常一般，早早地起床，踏著地面融化了的雪水，繼續著忙碌的生活，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麻木。
平陽人孫無忌比往常起得更早一些，天還沒亮，就挑著幾擔子小麥朝平陽城的方向趕了過去，他準備把今歲欠的和明歲的稅賦都一起交了，免得到時候縣裡頭的那伙無賴稅官隔三差五就帶著鄉里的游繳來催收。
這些人一來，就得在家裡帶上老半天，耽誤人幹活不說，每回還要被他們蹭去一頓飯，而且總會是那些，自己家平日里都捨不得吃的！
就說今歲歲初時，好不容易養了七隻大母雞，準備攢一些雞蛋，還娃兒補一補，可這些縣裡的稅官隔三差五來一趟就要吃他家的雞，那七隻母雞，連三月春末都沒挺過去，就都進了這些無賴的肚子。
孫無忌自己算了算賬，這一年下來給這些傢伙蹭去的飯食，都快抵得上半年的稅糧了！
更何況，今歲年中的時候，朝廷下了詔令，又加了三分稅，雖然現在就交了稅，家裡日子會清苦許多，但還讓那些傢伙來家裡蹭飯，待到冬日裡，他們一家怕都要喝西北風去！
「無忌！」孫無忌正走在半道上，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連忙停下腳步回過頭望去，原來是鄉里的鄰居武三郎也挑著擔子從後面趕了過來。
孫無忌的老爹是個讀過些書的，所以才能給他取了個名字，雖然是民間常見的名字，但是比起鄉里別家來，還是高上了一頭的，別家的大人小孩兒，都是跟這位武三郎一樣，大郎二郎三豬四狗地叫。
只是他爹死得早，沒能來得及給他取個字，鄉里人也都沒誰取字的，所以大伙兒就都直接叫他的名字了。
「三郎你也這麼早趕去城裡？」見武三郎趕了上來，孫無忌笑著問道。
「嘿！這不是去趟平陽縣，把明歲的田稅給交了么，要不然等過完年，那些個稅官又跑來家裡蹭吃蹭喝了，還得給他們順走許多東西！」武三郎搖著頭嘆了嘆氣說道。
「是啊，這些個官老爺，就知道欺負咱平頭老百姓！」孫無忌也狠狠地吐了一口濁氣說道。
「官老爺？我呸！就是一夥貪得無厭的賊寇！」武三郎朝路邊草叢裡吐了一口口水罵道。
似乎是被武三郎的態度嚇了一跳，孫無忌驚駭地看了看無人的四周，趕緊閉上了嘴巴。
見孫無忌不敢再談這些話，武三郎撇了撇嘴，也不再提起，然而只安靜了一小會兒，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又湊到孫無忌身邊小聲地說道：「誒，無忌你聽說過了么，據說朝廷明歲，還要再加三分稅，拖欠的還要交息。」
「又要加稅？」孫無忌被嚇了一跳，趕忙問道，「你聽誰說的，不是瞎說的吧！」
武三郎將擔子放下，拉著孫無忌走到一旁，小聲地說道：「哥哥我豈能騙你，就在前幾日，孫游繳到我家蹭飯的時候，喝了點我家自釀的麥酒，不小心給說漏了嘴！」
「這……這……這……」孫無忌當即便慌了神，「這朝廷還讓不讓我們活啊！先皇帝在的時候，才三十稅一，現在都快五稅一了，怎麼還加啊！」
「誰說不是呢！」武三郎一拍大腿，也是眉毛眼睛皺成了一塊，「聽說北邊胡人又打過來了，朝廷新近還出了幾十萬大軍去打南邊的叛賊，這不，又缺糧卻餉了，還不就只能找我們要錢要糧！」
孫無忌只覺滿身的力氣突然散去，將擔子一放，立馬就失魂落魄地坐在了地上。
自從乾元以後，朝廷就連年加徵稅賦、徭役，百姓們日子越過越苦，便是那些百畝良田的富農之家也是苦不堪言，更別說他們這些只有幾十畝荒地墾天的窮苦農民了。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官府的老爺們說，關外到處都在打仗，南邊跟叛賊在打仗，北邊跟胡人也在打仗，朝廷缺人缺餉，沒有辦法才讓老百姓們多掏點錢。
話都講到這個份上了，他們還哪敢不掏錢？窮苦老百姓，還想跟官府斗不成？
見孫無忌這副樣子，武三郎也有些同情，他知道孫無忌家裡沒多少財，這一回要是真加稅了，怕是得賣田賣地賣兒賣女才能苟活下來了。
他家裡比孫無忌要好一些，就算加稅勉強一點也還能過活，不過對於孫無忌家也只能是愛莫能助了。
武三郎走到孫無忌身邊蹲了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無忌，咱們還是趕快去交了稅吧，說不定咱們趁著加稅前交了，今歲就不加收咱們了呢！等回去以後，我叫上鄉親們給你家多墾幾畝荒地，這苦處也就過去了！」
「多謝三郎，多謝鄉親們！」孫無忌感激地看著武三郎點了點頭，然後在武三郎的攙扶下重新站起了身來，挑上擔子繼續上路朝著平陽城的方向趕去。
就像所有其他的貧苦百姓一樣，只要能活下來，苦點，累點，孫無忌都能接受，怕的只是，當權者不給他們活下去的希望。
辰時初刻，天色總算有些蒙蒙亮了，孫無忌與武三郎一行也總算趕到了平陽城外，此時平陽城的城門還不曾打開，城外卻已人群聚集在了一起。
今日並無市集開放，這些人大概跟他們倆一樣，是早早地過來，準備交了田稅的。
孫無忌和武三郎對視一眼，趕緊加快了腳步跟了上去，對他們來說，早一點進城，就能早一點回家，省下來的時間，可以又多做許多事情了。
然而他們趕到的時候才發現，這群人擁擠在一起的地方，卻並不是城門下，而是城門邊上的一處牆角。
好奇心的驅使下，兩人跟著湊了過去，卻被擋在了人群之外，進去不得。
「無忌，你瞧見了不，他們在裡邊看啥呢？」武三郎個子矮小，踮了幾回腳都瞧不見，只好向孫無忌問道。
孫無忌愣了愣神，順著人群間隙朝里望去，呆愣愣地說道：「好像……是一張布告。」
「布告？不會是要加稅了吧？」武三郎聞言一激靈，連忙對孫無忌說道，「無忌，稅糧我幫你看著，你快擠進去看看，是不是要加稅了！」
他們整個鄉里，孫無忌是少有的幾個識字的，武三郎這才把「重任」託付給了他，孫無忌也沒有多少猶豫，點了點頭，將擔子放下，便使勁往裡擠了進去。
加稅的事情，對他的影響，可比武三通家裡要大得多了，他也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又要加稅了。
人群雖然擁擠，但是他的大塊頭要擠進去卻也還是可以的，很快，他就擠到了最前面，在仍有些昏暗的晨光下，看清了布告上的字。
「太宗文皇帝嫡長子楊毅敬告天下：昔者文皇帝以孤為太子，欲使孤承嗣天下，霍氏嫉妒，陰與蕭氏勾結，設計陷害孤舅族李氏，竟致孤遭廢，然文皇帝不喜霍氏，乃以昭儀陸氏子沐為太子，霍氏見己不受立，乃陰使太醫令袁知方下毒，鴆殺先帝，然後嫁禍太子沐，妄立己子為帝，以致帝統陵替！」
「知方者，蕭氏腹心也，霍氏為奪帝統，乃許諾蕭氏，割江南之地以酬之，知方因之而為霍氏所用！蕭氏割江南之後，野心不止，致使天下戰亂不休，百姓遭罪，流離失所，霍氏之罪，非唯篡逆，更兼禍亂天下，殘暴生靈，獲罪於天！今孤剿除蕭賊，江南得復一統，乃受天命伐霍氏之罪，霍氏敗亡只在旦夕，文皇帝盛世之治不久將復！特此布告天下，百姓見者，但且安心；義士見者，與孤同心，共戮佞賊！」
看著布告上「大逆不道」的字字句句，孫無忌頓時呆愣當場。
原來自己和鄉親們的苦難，完全是因為這霍氏的一己私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