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當拓跋勃烈結束議會,自氈帳內走出,就見到遠方有幾名婦人神情猶豫的交頭接耳,手中各自拿著一個羊皮水囊和一缽石榴,不知在討論什麼。
討論了會兒,婦人們似乎有了結論,於是喚來在附近玩耍的孩子,指向月魄所居住的氈帳,低聲交代孩子們將東西放到氈帳內。
灰眸微閃,他特地繞過幾座氈帳,比孩童們早一步抵達月魄的氈帳外。
昨晚因為沙暴來襲,她才回到營地過夜,誰知道天還沒亮她又消失了蹤影。
他知道她在訓練自己習慣沙漠,也知道她在探勘周遭的地形地勢,更知道她這麼做的用意,卻沒料到族裡的婦人會暗中送水和石榴給她。
雖然他歸來之後,族人應該不敢再明目張胆的刁難她,卻也不至於會主動讓孩童們送上飲水和石榴,畢竟在這茫茫大漠之中,水和石榴都算珍貴,唯有親友客人才能得到這樣的贈禮。
拓跋勃烈若有所思的在氈帳外等著,果然就等到孩童們一塊兒走來。
「王……王!」沒料到會在月魄的氈帳外遇見拓跋勃烈,四名孩童慌張的想要單膝跪地,卻被拓跋勃烈阻止。
「這些石榴看起來相當甜美,是要給誰的?」他明知故問,伸手拿起其中一顆石榴審視。
「稟王,是要給那南朝女人的。」孩童學著族裡的大人,也用南朝女人稱呼月魄,一雙雙眼睛卻是十分畏敬的看著拓跋勃烈。
「她的名字叫月魄。」他用南朝語念出月魄的發音。「你們可以喊她月魄。」
「月魄?」孩童們仰著頭,眨巴眨巴的看著高大的拓跋勃烈,學他念出月魄的發音。
「嗯。」拓跋勃烈勾起嘴角。
「月魄?月魄?」孩童們重複那陌生的南朝語,雖然不僅月魄的意思,卻覺得這名字挺好聽的。
「為什麼要給月魄這些東西?」拓跋勃烈又問。
「因為月魄救了我們。」孩童們快言快語,天真的道出實情。「扎克羅的娘說若不是那南朝女人……呃,不對,若不是月魄及時吸出蛇毒,扎克羅就會死了,所以要我們把東西送給她。」雖然他們還是討厭南朝人,但是月魄救了他們,他們絕對不會不知恩圖報。
拓跋勃烈加深笑意。「就是你們發現毒蛇的?」
「是。」四名孩童一致點頭,全都是先前劫後餘生的小孩,而被毒蛇咬傷的扎克羅,此刻還躺在氈帳內休養。
「做得好。」大掌將石榴放回到缽內,摸了摸四個小孩的頭顱。「進去吧。」
「是!」得到讚美,孩童們立即咧開大大的笑容,開開心心走進空無一人的氈帳。
直到孩童離去,拓跋勃烈這才斂下笑容,肅穆的望向遠方。
看來扎庫司是故意隱瞞了些訊息,不過無妨,族裡有人願意放下仇恨釋出善意才是最好的消息,而這就是他所期盼的改變。
畢竟他和斑圖離開王都已過了三個月,巴丹、古特、拉瑪三族不是傻子,必定早已猜出他和斑圖此行的真正目的,他們彼此都在養精蓄銳,和等待時機的到來。
何況昨夜王都更緊急傳來急報,西方古特、巴丹兩族已有兵力暗中會合,並悄悄往東移動,完全證實了他的推測。
引蛇蠍入塔克乾果然只是個幌子,兩族真正的目的是打算聯手東進,共同佔領古爾斑通,將他推下王位,而位於東方的拉瑪族則是負責南進,擊垮騰格里。
只是巴丹族究竟派出多少兵力與古特族會合,日前還不得而知,也無法確定巴丹族不會另外派出軍隊往南攻入塔克干,但無論巴丹族和古特族會如何派兵,他們的動作都比他預料的還要快。
身為新王和古爾斑通一族族長,他都必須儘快趕回王都指揮作戰,看來他是沒有多餘的時間讓塔克干族人完全接受月魄。
倘若巴丹族和古特族打算聯軍進攻,那麼他至少可以牽制兩軍行動,大大損耗兩軍兵力,就算巴丹族打算另外派軍攻打塔克干,也不至於對塔克干造成太大的威脅。
只是戰爭無情,就算最終獲得勝利,仍然避免不了傷亡。
十二年爭戰,十二年血腥風雨,北國血流成河,死傷慘重,他費盡心思維持北國太平,最終仍然避免不了再次爭戰。
區區太平兩個字,究竟要用多少犧牲才能實現?
【第六章】
傍晚未到,月魄卻在塔克干戰士的帶領下,掀開氈毯,走入拓跋勃烈所居住的氈帳,這是她頭一次進入他的氈帳,卻沒有好奇的東看西瞧,而是筆直走向那盤腿坐在矮桌前,正提筆在羊皮上繪製地圖的高大身影。
「你找我什麼事?」她開口問。
「脫下身上的衣袍,讓我看看你的傷口。」拓跋勃烈頭也不抬,依舊提筆在羊皮上描繪,才開口就要她脫下衣袍。
「你特地派人找我過來,就是為了這種事?」她波瀾不興地問。
「待會兒我必須啟程趕回王都,在那之前,我得確定你身上的傷勢。」
冷眸掠過一絲波光,她望向羊皮上的一筆一墨,發現那正是塔克干周遭的地形地勢圖,以及塔克干潛伏在各處的隱秘崗哨、軍隊,甚至連通往南朝邊境和西方水源地的路線都標示得一清二楚。
看來他們之間的交易就要開始了。
「昨夜他特地出手與我過招,就該知道我已經沒事。」她低語。
「月魄,別跟我爭。」大掌擱下筆墨,拓跋勃烈終於抬頭看她,臉上雖然依舊帶笑,深邃灰眸卻蘊滿懾人的威嚴,渾身儘是不容人違抗的狂霸王威。
眉頭微皺,她瞪著他那討人厭的笑容,依舊沉默的動也不動。
「過來。」他揚高嘴角,朝她伸出大掌。
冷眸冷冽,她依舊瞪著他,認為他實在是多此一舉,卻也明白他絕不容許他人拂逆,只好繞過矮桌走到他身邊,決定來個速戰速決。
她背對著他坐下,迅速將身上衣袍褪到腰際,接著將長發攏向胸前,任由他低頭審視那一道道傷疤。
自從救起她的那天起,他從不間斷的為她上藥換藥,甚至兩次出手與她過招,全是為了刺探她的身手和復原程度,自始至終,他都在縝密估算她究竟有多少利用價值,從來就不是真的擔心她的傷勢。
如今他就要離開,自然要確保她安好無恙,可以徹底利用。
「表面看似無礙,內傷卻不盡然痊癒。」他低語,粗糙的指腹撫上最深最猙獰的那道疤。
「我答應你的事,就一定會做到,你不用擔心。」她冷哼。
「我相信。」他揚起嘴角,沿著傷疤輕輕下滑,指腹上粗糙的厚繭輕柔摩挲一道道敏感的傷疤,屬於他的體溫伴隨著輕柔的撫觸,緩緩滲入她的膚底,瞬間混著她的體溫激出一股陌生的顫慄——
月魄不由得暗抽一口氣,可下一瞬間,她卻是抄起彎刀旋身抵上他的喉頭,鋒銳刀刃只要再前進一些,就能讓他魂恨歸西。
「你做什麼?」她眯眼質問,另一隻手拉著散亂的衣袍遮在胸前,全身殺氣騰騰。
「替你檢視傷勢。」他不動如山,泰然自若的回道。
「你不是。」她冷颼颼的反駁,殺氣更盛。他的動作力道不對,方法手觸也不對,和之前他為她上藥時的感覺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