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閑棋冷子

第29章 閑棋冷子

穿過竹林小徑,眼前豁然開朗,竟然是一處山野村落。往來居民相貌氣度就不像尋常百姓,其中一些還帶著耳朵尾巴,顯然是未化形完全的。

蘭卿帶著郭岱等人進入之後,這些妖怪紛紛躲避,藏在屋中、牆后,探頭探腦觀瞧著外來之人,大多懷著好奇心,只有少數敵意與排斥被郭岱所察覺。

這山野村落並不太大,頂多只有兩三百戶,遠處緩坡上有一座庭院,栽種著各色花樹,落英繽紛,偶爾可見熏香煙霞升騰如雲。

蘭卿領著三人進入庭院,院中屋舍幾乎沒有牆壁,而是垂下重重紗幕遮掩,輕風吹拂而過,重紗飄揚,隱約可見內中瑰麗之色,誘人入內一窺究竟。

郭岱三人停留在外,蘭卿先行入內通報,過沒多久便請三人進入其中。

挑開重重紗簾,恍如隔世,最後在一面幽紫雲帳前停下腳步,此地主人早就擺好茶案坐墊。

「蘭卿,給三位客人倒茶。」紫雲帳中,隱約可見一名女子倚卧錦榻、輕搖團扇,帶著陣陣綿軟香風,熏得人神魂皆醉。

桂青子一臉幸福地傻笑,臉上兩團紅暈,身子也搖搖晃晃,楚玉鴻抬手扶著桂青子,自己也覺得腳下有些虛浮。

「抱歉,奴家身子有恙,還需終日療養。此地葯香有迷魂之用,久聞恐怕對幾位有害。還請速速服下這玉芝飲,調息周天。」帳中女子的聲音輕柔似水,但隱約有一絲病弱之感。

茶案上擺著三個玉盞,裡面乘著乳白色的凝稠湯液。捧起玉盞飲下這玉芝飲,只覺得渾身清涼透骨,一股異香自肺腑沖頂而上,立刻清神明目,不再受到熏香影響。

楚玉鴻放下玉盞,率先說道:「想必閣下就是烈山明瓊前輩了?弟子璇璣門楚玉鴻,想必前輩已經了解我們的來意了。」

「奴家正是烈山明瓊,如今忝為青丘山一方守護,庇佑此地花錦妖修。」帳中女子言道:「你們的來意我已從蘭卿那裡聽說了,若其言屬實,奪取你們法器的,乃是白錦一脈的狐妖。」

「恕晚輩愚鈍,之前聽蘭卿姑娘言及花錦白錦,這是妖修之中的區分嗎?」楚玉鴻問道。

烈山明瓊輕搖團扇,透過紫雲帳幕,隱約可見她輕輕挪動身體,嬌艷曲線起伏動人,似是發出無聲的呻吟。

「妖修不似你們人族修士,講究門戶出身,但也有原身族類之別。」烈山明瓊輕咳兩聲:「妖修化形,若修為未至、或天生所限,難免會帶著些許原身特徵。別的都好說,唯獨原身髮膚之色,對化形后影響最大。」

楚玉鴻不禁看了桂青子與蘭卿一眼,問道:「這……難道白錦妖修便是原身雪白的嗎?可之前我見蘇三英,也是鬚髮烏黑,並無異狀。」

「人族修士分辨妖修,也並非是以外表容貌為本,而是通過感應妖氣。」烈山明瓊言道:「非是奴家有怨,只是人族修士但凡感應些許妖氣,往往不分是非黑白,就要祭起法器打殺我等。卻不知妖修之中,亦有仰慕大道長生、積善去惡者。奴家在此聚攏的花錦妖修,便是有心摒除藩籬,讓妖修得聞大道,不至於散落山野、復歸蒙昧。幾位且感應一番,試著能否看出奴家原身?」

言罷,烈山明瓊團扇一搖,紫雲帳微微揚起。明明只是一陣醉人香風,三人卻驚覺一股龐然威壓臨頭撲面,寒毛倒豎。

「嗚嚶!」桂青子叫喚一聲,竟是當場變回狐狸原身,與大尾巴蜷成一團,躲進楚玉鴻懷裡,瑟瑟發抖。

楚玉鴻也是暗暗吃驚,好在方真修士定力非常,他悄悄捏了個清心訣,這才緩下心緒。

「哦?這位公子倒是沉穩。」烈山明瓊隔著紫雲帳看著端坐不動的郭岱,語氣中帶著幾分好奇:「不知公子可曾看出奴家原身?」

「狐妖。」郭岱看了化為原形的桂青子一眼,說道:「但你跟她不太一樣,你是……半妖?」

烈山明瓊以團扇掩面,似乎也有些吃驚:「公子好眼力。」

郭岱面上有些疑惑之色,卻沒有說話。待得烈山明瓊收回威壓,楚玉鴻安撫桂青子問道:「半妖?世上真的有這種存在?」

烈山明瓊臉上似有哀戚之色,她轉向看著郭岱道:「我看這位公子似乎了解半妖來歷。」

「不敢說了解,我也只是聽門中尊長提起過,過去也未曾親眼得見。」郭岱言道。

人妖殊途,因族類有別,縱使妖修化形成人,也未必能夠與世人誕育後代。羅霄宗千年傳承,門人弟子履世斬妖除怪不計其數,就曾經接觸過半妖。

既稱之為半妖,那麼其父母必有一方是妖修。而且無一例外,必須母方是妖修。這其中究竟有何奧秘玄機,羅霄宗歷代高人都曾仔細研討,但奈何礙於門規與人道倫常,無法切身驗證。

而且除了母方是妖修,父母雙方都必須要有高深修為。否則無論怎樣結合,都不能成功誕下後代子女,甚至有可能產出畸形之物。所以即便人妖相戀,也未必每一對都誕下半妖子嗣。118小說www.xiaoshuo118.com

但凡半妖,都必然是天生靈根,這一點可以說是毋庸置疑。加上父母又都是修為高深之輩,半妖可以說天生便能接觸方真修鍊之道,只要不因意外夭折,大多也能成為方真修士——即便從數量上而言,依舊是極少數。

此外,半妖基本不可能有同胞兄弟。據說母妖誕下半妖,極耗自身精元。這一點倒是與方真道的女修相近,所以即便女修結交道侶,絕大多數都不會誕育後代。除非另有妙法靈丹,或願心極強,否則不會耗損自身修為。

半妖畢竟不能完全算是人,加上母方妖修族類不一,化形修鍊過程中有何際遇也不好說。這就導致半妖只是一個籠統的說法,並不存在一個名為「半妖」的族類。半妖與半妖之間,很可能也是差異極大的。比如有的半妖可以與尋常人族結合誕育後代,有的就不能。

對於不擅長分辨妖氣的方真修士來說,半妖與妖修實在分不太清。過去羅霄宗中,也有不分半妖妖修就強行斬殺的例子,結果到頭來,被斬的半妖沒有現出原身,這才明白是半妖。

這些東西,都是之前關函谷偶爾提及。畢竟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郭岱此刻也能算做是半妖,只不過他的另一半是混元之精,不是任何一種妖修族類,但也不完全是人了。

「羅霄宗啊,沒想到真是有緣了。」烈山明瓊搖著團扇,輕聲言道:「我那未曾謀面的父親,便是被羅霄宗所斬。」

楚玉鴻不解問道:「可……前輩的父親,不該是人族修士嗎?怎麼會……」

「你覺得半妖來到這個世間,全然是美好恩愛的結果嗎?」烈山明瓊反問一句。

這下眾人便明白了,只是沒想到,烈山明瓊的父親居然那麼「厲害」,強行讓一名修為高深的狐妖女子為其誕育後代。這可不是單憑修為法力能夠做到的,估計整個過程,烈山明瓊的母親沒少被折磨。

如此想來,烈山明瓊自出生后就沒見過其父親。她的母親很有可能在飽受折磨與生育之苦后,便也匆匆離世。不知道是在怎樣的狀況下成長至今,反正應該不是羅霄宗將她撫養大的。

「好了,傷心事便不提了。」烈山明瓊話鋒一轉:「說回正事罷。郭公子能夠認出奴家是半妖,這份眼力已是當世罕有,可你依舊無法判斷妖修具體差別。正如奴家先前所言,白錦妖修便是原身髮膚皆白者,但凡有一點異色,在化形之後,氣息便有不純。這話說來慚愧,就像群馬聚居,但有異類立足其中,哪怕馬匹蒙昧未曾通靈,也會將異類逐出馬群。白錦花錦之別,大概因此而來。只能說我等妖修,終究未能窺破族類之別。」

楚玉鴻點點頭,說道:「自古君王祭祀天地,用純白禽畜犧牲最是高等。我想那白錦妖修,通靈開化之後,必是自恃高貴超群,不喜與雜色妖修相處,所以離群索居。日積月累之下,白錦妖修漸多,偶爾往來結交,反倒成了一方勢力。」

「不錯,正是如此。」烈山明瓊言道:「其實白錦妖修若能自重清修,世人也無話可說。我雖身為半妖,卻能體會妖修立足世間之苦,於是立下這青丘山,聚攏有心修行聞道的花錦妖修。只是沒想到會被人設計陷害。」

楚玉鴻抱著桂青子,輕輕捋著她那油光鋥亮的毛髮,說道:「我聽前輩方才所言,似乎身子尚有不適?不知有什麼相助之處?」

「並非奴家有意隱瞞,只是此傷之由來,恐牽涉到朝堂之爭。幾位皆是有心大道,何苦糾纏進這紛擾中呢?」烈山明瓊言道:「至於道友所言,白錦妖修竊奪法器一事,我會勒令青丘山上下留意。」

楚玉鴻聞言沉默下來,他見對方不願意多提,自己也不好再說什麼。烈山明瓊似乎也察覺到這尷尬氣氛,於是朝桂青子招了招手。就像有無聲的呼喚一樣,小狐狸邁著小碎步、晃著大尾巴鑽入紫雲帳中,彷彿回到了自家老窩一般舒適。

郭岱在一旁久久不出聲,手指在膝蓋上來回敲著。他總覺得這一切不太對勁,蘇三英偷什麼東西不好,非要偷祭陽令。這件法器是關函谷賜給桂青子的,事前事後這麼一想,似乎眼下這個狀況,就是關函谷有意營造出來的。

以郭岱對關函谷的了解,蘇三英肯定不會是他派來的。但關函谷或許已經預料到這個結果,這就說明祭陽令絕對不是尋常法器,以至於蘇三英不惜在江都附近現身作案。

與其說楚玉鴻是被蘇三英引到這青丘山來的,倒不如說是關函谷安排好眾人這段經歷,將楚玉鴻送到青丘山來結識烈山明瓊的。

「關函谷,你到底想幹什麼?」郭岱百思不得其解,最後看著烈山明瓊與桂青子在那玩鬧,郭岱最終選擇開口道:

「桂青子被奪走的那件法器,有洗鍊妖氣的妙用。更能發動陽和清正之氣,治癒傷患……哪怕是糾纏經脈腑髒的內損。」

霎時間,重重紗簾中的所有人,幾乎都將眼光鎖在郭岱身上。楚玉鴻更是驚愕地瞪著郭岱,不明白他為何要說出這話。

郭岱看了他一眼,說道:「要不是因為你,我還真沒想通。」

這話一說出口,郭岱便覺得理順了這前後因果。如果自己兩人當初在臨漪城沒有截下桂青子,那麼便不會有華崗會一行。若非楚玉鴻一心拉攏桂青子,關函谷便不會拿出祭陽令為誘餌,布下這一局。

不管楚玉鴻嘴上怎麼說,郭岱心裡多少還是明白的,他、或者她,真正的打算便是籠絡結交這青丘山的妖修。而關函谷幾乎是與他們三人一見面,就看透這一點,所以自己能夠在含藏手中生還過來,未必全然因為白虹劍。否則的話,關函谷直接殺人奪寶就是,他是真做得出來。

很顯然,關函谷不知從何途徑,了解到青丘山烈山明瓊受傷,非靈寶之器不得治癒。但空口無憑,無法直接將楚玉鴻與青丘山聯繫起來。所以這件法器給誰都不行,唯有給同為狐妖、而且是懵懂天真的桂青子最為恰當。只有這樣,如蘇三英這類人物,才能夠將其搶到手。

只有給楚玉鴻與青丘山一些共同經歷的波折磨難,兩者才能真正達成信任往來。

而這一切看似茫然混亂的線索,最終聯繫上的一點,便是郭岱開口說出這番話。因為以楚玉鴻的性子大多選擇隱瞞,桂青子又是憨態懵懂,不能頂事。

心念電閃間,郭岱想通這一切。只有真正經歷過,他才能明白何為真正的高人。如他過去所見識過的夏正曙、寒星長老,充其量只是修為法力上超過自己。而關函谷則是那種不聲不響,偶爾落下幾枚閑棋冷子,一轉眼便化作滔滔大勢,讓人無法抗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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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黃方真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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