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許是故人
聞聽屋內有人應答,陳一陳倒也是心中一喜。先進去打聽一下,至少要知道現在身在何處,今天也算有個地方能落腳。
兩人穿過青石路,來到了大廳門口。借著屋內油燈才看清,這裡並非是一戶人家,而是一處祠堂。大廳的香案上擺放的供品以及香爐不知何故被打翻在地,滿地的牌位也七零八碎,一盞昏暗的油燈成為了供桌上唯一的物品。
「這...」陳一陳看著眼前的一切,實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很亂,嘴裡下意識的說道:「怎麼這麼亂?」
「亂?這已經不錯了,後面更亂。」
「什麼人?」不知從哪裡傳來的聲音,讓陳一陳心中一緊,下意識的將李綰綰擋在身後,雙眼快速在祠堂里環視一圈,卻並未看到任何身影。
「和你們一樣,過路之人。」
這聲音越聽越熟悉,可卻又想不起在哪裡聽到過,陳一陳的大腦快速的回憶著自己認識的每一個人。想來想去也是毫無頭緒,索性不去想了,認識的人本來就沒有幾個,更何況在這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的村子,怎麼可能遇到熟人呢?應該也只是聲音相似而已。
有了這種想法,陳一陳便不再去計較這些,而是繼續保持警惕的看著周圍,緩緩說道:「你,你在哪裡?我為什麼看不到你?」
只聞其聲不見其人,讓陳一陳有了一種想法。對方會不會是一個飛檐走壁的絕世高手,此時正隱藏在某處,伺機而動。
「可能......」聲音忽然停頓了下來,片刻之後就聽他繼續說道:「因為你沒有回頭。」
聽完這句話,兩人下意識的轉身觀看,這才發現在門后的地上坐著一個老頭。而進來之時祠堂的門就開著,只顧著觀察了眼前的情況,卻完全沒有想到,人竟然就在門後面。
「是你?」陳一陳也算是吃了一驚,眼前這個人確實見過,怪不得聽他說話有些熟悉。一臉錯愕的看著他,繼續說道:「你怎麼會在這裡?這是哪裡?」
地上的人緩緩站了起來,只見他頭上戴著尖頂破草帽,身上穿著青灰色補丁長袍。腳上穿著一雙露著腳趾的灑鞋。背後插著一個拂塵,手中拿著一根花椒樹材質的大木棍子,上面套著一個銅鑼。此人便是早些時候在青雲道觀出現過的瞎子,倪澇孜。
「嘿嘿,這話問的新鮮,瞎子要是沒猜錯,應該是祠堂。」倪澇孜手拄著拐杖,腦袋輕輕晃了晃,雙眼的白眼皮里看不到一丁點的黑眼球,只聽他繼續說道:「二位能在這裡,倪澇孜我怎麼就不能在這裡呢?」
陳一陳一琢磨,暗道有理。但轉念一想,這也太巧了,一個瞎子是如何翻山越嶺來這裡的呢,怎麼走的比自己這個正常人還快。難道這裡就是他的家?
心裡的種種疑問不斷湧來,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眼前這個叫做倪澇孜的人應該對自己沒有惡意,畢竟在青雲觀也算間接的救了自己。想到這些,陳一陳的心中倒是有了些安全感,內心深處甚至還有些許感激之情。
「我們二人迷失在這山中,來到這裡也是一個偶然。前輩怎麼會在此地,這裡又是什麼地方?請前輩指點。」陳一陳極力模仿著江湖中人的樣子,對於一路之上遇到的人和事,心裡都在默默銘記。
「唉,倪澇孜和你們一樣,能來這裡只是一個偶然。整個村子空無一人,經過倪澇孜的勘察,這是整個村子最氣派的地方,祠堂。」說到這裡,倪澇孜慢慢向前走了幾步,指著地上的牌位繼續說道:「祠堂,這麼重要的地方卻如此凌亂,顯然是發生過打鬥。」
一口一個你老子,總讓陳一陳覺得有些不順耳,沒辦法,誰讓人家叫這名字。而作為一個瞎子還能知道的這麼詳細,陳一陳對他子甚是懷疑。礙於曾經救過自己的情面,也只能客客氣氣的說:「前輩,您是真看不見還是假裝看不見呢?」
「倪澇孜我是眼瞎心不瞎。」說著話的同時,只聽他嘆口氣,緩緩說道:「你們也算幸運。」
「前輩,這話是什麼意思?」陳一陳從他的語氣中覺察到一絲異樣,暗中思量,難不成其中還有什麼隱情?
不容他多想,就聽倪澇孜緩緩說道:「自己去看看吧。」
看到倪澇孜朝著祠堂後面努了努嘴,陳一陳狐疑的看了看,微微停頓一下,向後院的小門走去。
「你留下。」倪澇孜手裡的拐杖將李綰綰攔住,說道:「一個姑娘家湊什麼熱鬧。」
「前輩,為什麼我不能去?」李綰綰對於倪澇孜也不陌生,更何況在她的眼中還沒有那麼多善惡之分。倒不是多想看後院里有什麼,只是擔心陳一陳罷了。
「綰綰,你就在這裡等我吧。」陳一陳笑了笑,心裡隱約覺得後院肯定不會那麼簡單,吸了口氣后,跨步邁出了門檻。
在跨出房門之前,陳一陳已經做好了準備。柳華鎮所發生的一切,讓這個半大的孩子接受了生命的脆弱。天色暗淡,卻還沒達到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當他看到後院的情形時,腦袋裡嗡的一下,雞皮疙瘩瞬間遍布全身毛孔。
陳一陳的腦袋裡做過各種場景的想象,對他來說,柳華鎮的橫屍已經算是最殘忍畫面。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第一次走出家門,能有此經歷也算得上是見過世面。閱歷有限的同時,也阻止了他的想象。
本來就不大的院子里,現在血流成河,一具具的屍體堆成了一座小山,慘相至擠。只覺得頭皮發麻,胃中猶如翻江倒海。陳一陳沒有絲毫猶豫,轉身邁步進入祠堂。
「一陳哥,你怎麼了?」李綰綰看他臉上刷白,心中不解,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說道:「後院有什麼?」
陳一陳並未說話,只是搖搖頭,大步向祠堂外面走去。腳下剛剛邁出幾步,再也無法忍受,胃液衝破喉嚨,哇的一聲,連胃液都吐了出來。
「一陳哥,你怎麼了?」見此情形,李綰綰驚慌失措,看了看陳一陳,再看看倪澇孜,不知剛才到底發出了什麼,只能不斷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
「沒...沒事。」陳一陳蹲在地上,嘴裡喘著粗氣,搖了搖手,對李綰綰說道:「放心,我沒事。」
片刻之後,陳一陳長出口氣,從地上站了起來,下意識的將李綰綰護在身後。看著倪澇孜,指著後院說道:「這,都是你乾的?」
「嘿嘿,少俠真是高看倪澇孜。」倪澇孜冷笑幾聲,緩緩說道:「這麼大的手筆,倪澇孜可做不出來。」
「怎,怎麼了?」李綰綰看到兩人說話這麼古怪,忍不住對後院發生了興趣,剛想去看看,便被陳一陳拽住。
「後面是死人。」
「死..死人?」柳華鎮歷歷在目,雖說陳一陳當時將她護在懷裡,一路走來卻也跨過了不少死屍。李綰綰慢慢退了回來,想到陳一陳剛剛的反應,說道:「很多嗎?」
陳一陳點了點頭,說道:「前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整個村子的人都死在了後院里?」
「這只是一部分。」倪澇孜彎身,準確無誤的將翻落在地的香爐撿起來,晃了晃剩餘的香灰,放在桌子上,點了三炷香,說道:「後面的屍體應該只有老弱婦孺,成年男子怕是被抓走了。」
陳一陳越來越糊塗,眼前這個自稱倪澇孜的人,到底是不是瞎子。如果是,他怎麼就能準確無誤的將香爐撿起來。如果不是,眼睛里都沒有黑眼球,用哪裡看東西。甚至後面的死屍都能分辨出來,怎麼做的呢?
對他,陳一陳心存疑慮,隨手用袖口擦了擦嘴,說道:「什麼人將他們抓走了,還殘忍的將這些人都殺死在這裡?」
「命。」倪澇孜臉上的憐憫之情很快消失,恢復了往日的狀態,說道:「嘿嘿,就像有人要殺你一樣,這就是命。」
「前輩,他們為什麼要殺一陳哥?」李綰綰學著陳一陳的樣子,嘴裡也喊起了前輩。
「嘿嘿,倪澇孜我怎麼會知道,就像這裡的人為什麼會被殺死一樣。。」倪澇孜說完慢慢轉身,走到門口,說道:「你們好自為之吧,命,是上天註定,不在自己的手中。」
「命是上天註定,不在自己手中?」陳一陳反覆嘟囔著倪澇孜說的這句話,醒過神來才發現,眼前的人已經消失不見。大步追到門口,四處張望,別說人了,連個鬼影都沒有。
「前輩,你去哪裡?這裡是什麼地方?」空曠的街道沒有任何回應,彷彿這個人從來就沒有出現過一樣。
「一陳哥,他到底是什麼人呢?」李綰綰緊隨他走出祠堂,看著死寂的村子,說道:「要不,還是離開這裡吧。我,我有點害怕。」
陳一陳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轉身看了看祠堂里的微弱光亮,一把拽起了李綰綰的手,兩人再次回到那戶人家。之所以選擇繼續留在這裡,是考慮到綰綰的身體狀況。此時的她太需要好好的休息一晚。
房子的主人雖然不在,但基礎的生活用具倒是還有,住在這裡絕對是沒有問題。將李綰綰安頓好了之後,陳一陳托著下巴守在床邊。
星光璀璨,圓月高懸。他的腦袋裡浮現出這幾天的經歷,猶如夢境,可自己卻清清楚楚的知道,這並不是夢。看著眼前熟睡的女孩,露出一絲苦笑,連身在何處都不知道,如何將她帶回家。也不知道張大夫有沒有回到靈壽村,更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會急成什麼樣。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忽然發現窗戶上出現一道人影,一動不動的矗立在外。心中大驚,壓低聲音說道:「誰?」
不見窗外之人應答,只見黑影慢慢走遠。難道是倪澇孜?陳一陳看看熟睡中的李綰綰,猶豫一下,最終還是從房間里走出。
人,站在院子里,負手而立。在月光下可以看得出來,此人並不是倪澇孜,穿著一身白衣,倒是增添了幾分神秘。
「你是誰?」陳一陳看著院子里的背影,心中緊張起來,大半夜的冷不丁出現,穿著一身白衣,更重要的是整個村子沒有人。當然,除了祠堂里那些屍體。
「是你嗎?」
「是你媽,我是你爹。」陳一陳這個氣啊,大半夜出來嚇人也就算了,竟然還敢罵我。要不是顧慮到房間里熟睡的李綰綰,早就破口大罵了。
聽到他的回答,白衣男子也是一愣,他曾想過無數種對白,唯獨這句沒想到。皺了皺眉,慢慢轉過身,看著站在門口的陳一陳,緩緩說道:「是我。」
「你,你是誰?」借著月光他看清楚了對方的長相,一個青年男子,五官精緻,白皙的臉色看起來很冷漠。
「花榮享。」終於,他的嘴角劃過一絲笑意,讓人看起來竟然有些妖艷。就聽他繼續說道:「你終於回來了。」
「你,你認錯人了吧。我,我不是這家的主人,只是路過這裡。」
陳一陳甚至一度覺得,對方並不是在和自己說話。花榮享,這個名字從未聽說過,眼前的人也確實不認識,從未見過。可這裡除了自己之外,並無他人。
「是你,你終於回來了。」
只見花榮享前跨一步,身形猶如鬼魅,只是轉眼間,便已經站在了自己面前。陳一陳倒吸口氣,腳下倒退兩步,瞪大眼睛,說道:「你是人是鬼?」
「遇人便是人,遇鬼即是鬼。」話音剛落,就見花榮享一個閃身,再次站在了陳一陳身邊,一手拽起了他的胳膊,而另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匕首。
「你做什...啊..」看到他如此怪異行為,陳一陳也嚇一跳,低頭看到了他手中的短劍,剛要閃躲,突然覺得指尖傳來一陣刺痛。
「借你一滴血。」
花榮享的手往回一收,捏住了陳一陳被劃破的手指,輕輕一捏,血滴落而下。手中的匕首迎血而來,只見血滴落在匕首上消失不見,彷彿從來沒有發生一樣,看不到任何痕迹。
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讓陳一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抗的動作,一時間也忘記了反抗。看到第二滴,第三滴血的落下,這才抽回胳膊,說道:「你,你到底想做什麼?」
「是你,真的是你,你回來了。」
看著手中的匕首,花榮享笑了。這次笑的很真實,或許連他都不記得,多久沒有這樣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