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看起來是一條心
黑泥鎮，夜晚。
相比淺塘村，這裡的規模要大上數倍，生活的人也更多；
街道整齊寬敞，建築多為土木材質，寒磣的茅草房只有鎮邊才能見到。
由於出產獨特的燃料「黑泥」，這裡的經濟水平相當不錯；
商人們時常往來，即便是已經入夜的現在，依舊能夠在街道上看見乘著馬車趕路的人。
相比村莊而言，這裡的燈火要密集許多、鎮子中部更甚；
從天空上看，就如同聚攏起來的螢火蟲群一般。
「螢火蟲群」的核心是一座規模較大的雙層石制建築，看起來厚重得很、頗具威嚴；
雖然人們都稱呼其為「黑泥堡」，但實際上它距離真正的城堡還有一定差距。
畢竟，這裡的主人、爵位也只是僅在騎士之上的「男爵」而已。
這會兒，在城堡二樓、光照最好的領主之間，一場酒宴剛剛開場；
這酒宴的規模並不大，參與者只有兩位；
沒有吟遊詩人，沒有歌舞，就連侍從也都被趕了出去。
位於客席的，是緊趕慢趕、總算是在入夜前抵達鎮子的鐵槍；
他讓士兵在鎮外休息，自己獨自進入了黑泥堡。
而在他對面的，是臉上帶著濃厚笑意的蒼狼男爵。
雙方的關係，自然是「主君和封臣」。
按理來講，主君即使要表達對封臣的慰勞，也不過是誇獎幾句就可以了——
更何況鐵槍連兩個逃犯都沒能抓住。
縱然那兩人可能是「貴族」，私自放掉也不是什麼值得表揚的行為。
但，在鐵槍抵達黑泥堡后，男爵卻相當熱情地拉住了他，並且為他準備了這場酒席；
鐵槍雖然迎合著男爵、同樣笑著，但桌面下的雙腿卻在發抖。
鐵槍知道，男爵曾將一位士兵活活用厚木劍打死，原因是那個粗心的傢伙遺失了倉庫的三枚銀幣；
這吝嗇且暴戾的傢伙，為什麼會想要宴請自己？
「鐵槍啊，」男爵笑著、親自拿起酒罈將兩杯倒滿，然後將其中一杯放在了鐵槍面前：
「這壇，可是我從鋼木城帶回來的好酒！就這比拳頭大不了多少的一罈子，可要七個銀幣呢……」
「大人如此厚愛……在下實在是受寵若驚……」鐵槍自己都感覺自己聲音不自然。
「哎呀，咱們兩家已經有了三代的交情，那麼見外幹什麼！」男爵擺了擺手，「別那麼拘束！」
他說的沒錯——鐵槍的祖父、是被蒼狼的祖父封為騎士的。
這傢伙拉近關係又是想做什麼……鐵槍依舊不敢放鬆；
他雙手握住了酒杯，藉此想排解一下內心的慌張。
「好啦，我也不和你多繞圈子。」男爵的表情稍微嚴肅了些，
「你知道你今天放走的那兩人是誰吧。」
鐵槍嚇得直接將手鬆開了——但他嘴上依舊不打算承認：
「他們是落魄貴族！我親自確認過的！」
「呵……他們真的是簡簡單單的『貴族』？」男爵冷笑，「士兵告訴我，那個年輕人是智障，而且身邊還跟著個老頭子……
不是一直以來流傳著的、僥倖避過大劫的王子……還能是誰！？」
鐵槍戰慄不已，卻不敢回應——男爵曾相當順從地接受了提亞馬特攝政王的命令！
他們絕對是一夥兒的！
自己絕對不能出賣僅存的王室血脈！哪怕……死！
說起來，這酒里是不是都有毒啊……！？
「他們真的只是……」
「鐵槍！」男爵的大喝聲打斷了鐵槍的話語，
「如果你再這麼支支吾吾、讓真正的國王流離失所，這責任你可擔當不起！」
鐵槍咽了口口水——男爵這表情看起來，似乎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樣？
「唉……鐵槍，我一直都知道你忠誠於王室；」男爵的語氣隨即緩和了許多，
「但你不能讓陛下沒有一個好的待遇！他……在黑泥鎮，可以更好地生活、發展，團結其他力量啊！」
「大人，您……」鐵槍依舊不敢多說。
「實話告訴你吧！我其實一直都效忠於王室……
臣服於提亞馬特的命令，也不過是權宜之計！
我家族的封領都是由於王室的寬仁才得以保全的，又怎麼會對王室有半點兒不忠？
之前，士兵們發現疑似陛下的人出現的時候，我急忙派出了百餘人去追查……
為了不將陛下的行蹤泄露出去，我特意告訴他們、這次是去抓逃犯！
然而……唉！我的一片苦心啊——！」
鐵槍將信將疑；在他看來，男爵這誇張的表情不像是在演戲，但……
「鐵槍，你快點告訴我，陛下現在怎麼樣了？他去了哪兒？
士兵們沒見到他的長相，你快描述一下，我好派人去找！
從能和你交談上來看，他似乎……智力正常？」
男爵這一連串的問題顯然噎住了鐵槍。
應該相信他嗎？
雖然他看起來無比關切，但陛下曾經交代過……
「你還不信對吧？你還不相信我對吧！？」男爵痛心疾首地用拳頭砸了下桌面，隨後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紙——
「這個給你！」
騎士接過了那張紙——那是一張向王室宣誓效忠、痛罵提亞馬特攝政王篡權的文書；
上面還有著黑泥鎮男爵的印章。
「這是我對王室忠誠的證明！我把命都交給你了！」男爵的聲音低沉如受傷的野獸，
「假如我對王室不忠！你只要把這張文書交出去——甚至不用交給提亞馬特公爵，任何一個效忠於攝政王的貴族都可以，
我的封領和性命都會朝不保夕！這還不夠嗎！？」
「這……這……」鐵槍一時之間說不出話；
並非是因為依舊不相信——他已經被男爵這豪邁的氣勢打動了；
「如果你信得過我的話，就把這個幹了。」男爵右手舉起了酒杯，
「如果你不相信我……不能為陛下效力，我還活個什麼勁！我乾脆……就用這個毒藥，以死正名！」
男爵說完、左手又從懷裡拿出一枚深紫色的小丹藥，作勢就要扔進嘴裡——
「我……我這就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大人！」
熱淚盈眶的鐵槍大吼一聲，隨即將酒全都幹了下去！
這份決心太感人了！蒼狼男爵是王室真正的忠臣！
「好——！」男爵也顫著嗓子、將酒一飲而盡。
隨即，鐵槍將自己所知道的內容交代了個乾乾淨淨——從長相到去向，再到「陛下智力是正常甚至超常的」這最關鍵的一點；
男爵連連點頭稱讚，還給鐵槍倒酒助興。
「我……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鐵槍一個威武的漢子，此刻已經哭得像怨婦一樣；
他用餐巾擦拭著自己不住流淌的眼淚和鼻涕，過了好一會兒情緒才勉強平息。
然而，他發現，淚水雖然停了，但鼻涕卻出個沒完；
再定睛一看……鼻子裡面流著的居然是紅色的，好像是——
血……！
「大人，我……」鐵槍有些慌張——他感覺自己的腦袋出奇的暈、疼；
模模糊糊之間，他只看見了一張獰笑著的臉，隨後就倒了下去、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呵，真是謝謝你了……」男爵看著鐵槍的屍體，得意地笑著；
「對於你這種嚴刑拷打都不會招供的死腦筋，這種方法才是最適合的；
放心，我不會把這個事情告訴其他人的……功勞只會全都歸我。」
說完，他將「毒藥」丟進嘴裡——
實際上，那是解毒藥。
毒是在酒里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