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老太師落入法網 小毛子殺賊立功
班布爾善大咧咧地坐在御榻上,笑對濟世道:「這一場***,大約也差不多了。」
「鰲拜一向瞧我不起,道我沒有武略,只會做文章!」濟世呵呵笑道,「這會兒他該認識咱們了。」
「泰必圖怎麼還不來?」
濟世道:「方才有人來報信,泰必圖正押著鐵丐,帶著人馬,在太和殿候命。」說著向班布爾善一拱手,二人便一起下了丹墀。齊集乾清宮外的侍衛,大大小小也有六十餘名。濟世拔劍在手,大聲喝道:「有人亂宮,我們前去救駕!」
「救駕?」忽聽遠處有人哈哈大笑,「你們只怕是去害駕的吧?」
二人大驚,回頭看時,從保和殿後的台階上,吳六一布袍青巾,手持長劍,威風凜凜地趕來。
班布爾善驚叫道:「鐵丐!」話音方落,又一個人素巾儒服,撩起袍角走下台階。——不是何志銘是誰?
「拿下!」鐵丐單臂一揮,厲聲喝道。
只這一聲,太、中、保和三殿突然湧出數百人來,一支荷槍執弓、旗甲鮮明的隊伍,奔下了台階——卻不立即進擊,而是沉著堅定地向驚呆了的班布爾善一干人開過來。
見這勢頭,乾清宮侍衛頓時亂了營,有的棄刀而逃,有的乾脆跪下請降。班布爾善面色慘白,挺劍向項中一橫,正待猛力拉劍,「日」的一聲,不知是誰放過來一枝鳴鏑,正打中右腕,寶劍「當」的一聲,落在地上。
毓慶宮中的爭鬥愈打愈烈。
除魏東亭緊緊護住康熙,十九名侍衛加上索額圖共二十個人,將鰲拜團團圍住。鰲拜雖不見輸,眼見得身手不那麼靈便了,一個不留神,一把鐵尺被犟驢子奪去,一怔之下,狼瞫又用刀挑飛了另一把鐵尺。
那鰲拜一陣焦躁,「嗤——」的一聲將袍服撕去,兩手各攥一大把帶響哨的飛刀,晃了晃「刷」的一聲全甩了出去。只聽「叮叮」兩聲響,幾個人忙不迭躲閃,郝老四和另一侍衛腿上還是中了刀,「撲通」兩聲倒地。還有一把帶著尖嘯聲的飛刀直刺康熙,魏東亭將臂一舉,穩穩接在手中,笑道:「諒你三頭六臂,今日也難逃法網!閃開了,我來接這老匹夫的太極掌!」
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說時眾侍衛已閃開一個缺口,魏東亭一個箭步跳進圈子。此時,鰲拜也正好一個轉身面對著魏東亭,兩人的眼中都射出了憤怒的火焰。
魏東亭雙手一措,用柔雲八卦掌輕叩。鰲拜用太極掌輕輕一觸,只覺虛若無物,頓起警覺,只好打起精神應付面前這個青年。他心想,只要拖一拖時間,待到穆里瑪、葛褚哈搬來班布爾善援兵就成,所以他並不急於取勝。魏東亭知他厲害,便也不敢輕易下手。只在平緩相鬥之中,消耗他的體力。魏東亭不知不覺被鰲拜迫得步步後退。他突然大叫一聲:「啊呀!」立時口吐鮮血,向後便倒,殿內頓時大亂。
鰲拜見魏東亭突然倒地,先是一怔,忽然精神大振,狂笑一聲道:「你吃了我的女兒茶,落個好報應!」兩個侍衛見他無備,搶了上來,被鰲拜雙臂一張,當胸一掌,「哇」地口吐鮮血,撲地翻倒。鰲拜不動聲色「噌」地從腰間抽出柔鋼腰帶,輕鬆地舞了兩下,便滿殿里呼呼生風。他冷笑著逼近康熙。穆子煦、狼瞫見勢,一齊上前阻擋。康熙只好持劍跟著他們在柱間穿行,情勢十分危急!
正在千鈞一髮之際,倒在地下佯死的魏東亭一個鯉魚打挺,撲向鰲拜,乘鰲拜全無防備,在他的後背上運足力氣連擊三掌,口裡說道:「不吃女兒茶,何能擊鰲頭!」原來他口吐鮮血,是他咬破舌尖,故意做出來的。
鰲拜但覺胸中一陣酸熱,口裡一咸,吐出一口鮮血來。他突然像發了瘋似的,口裡哇啦哇啦大叫,將手裡一根腰帶舞成一團黑,左沖右闖,逼得眾侍衛讓開了一片空場。鬥了這麼長時間,鰲拜仍能如此拼搏,穆子煦著實從心裡佩服他的武功。他一邊應戰,一邊大叫:「老賊這叫迴光返照,沒後勁了,打呀!」眾侍衛正要拼搏上前,魏東亭忽然呼哨一聲,圍斗鰲拜的六七名侍衛「刷」的一聲散了開來。
鰲拜見眾侍衛散開,正覺奇怪,忽地感覺頭頂上有異物,待抬頭看時,一張大網正「嘩」地落下,恰恰將他網在中間。鰲拜在用金絲、人發和苧麻三合一精工製成的網中,任憑有天大的本領,也施展不開。他左掙右扯,只落得愈縮愈緊。十多名侍衛一擁而上,拳打足踢,早就把他打得暈了過去。
那鰲拜面色慘白,渾身是汗,氣息微弱,由著侍衛們作踐,毫不反抗。持劍立在上首的康熙看著他的慘相,竟生了一點惻隱之心,又怕侍衛們瞧出來,慢慢將劍還回鞘中,冷冷地道:「你等著瞧,朕這就給你證據看!」
正說間,聽得毓慶宮的大門「砰砰砰」被擂得山響。康熙仗劍走下台階,道:「果真是班布爾善來了!」
魏東亭等十幾名侍衛頓時緊張起來,環立康熙身後,一個個滿臉殺氣。索額圖上前大叫道:「是鐵丐兄的兵么?皇上在此,鰲拜已經被擒!你們稍退,不要驚了聖駕!」外邊的人聽了,果然不再敲門,看樣子是退了下去。
「小魏子,」康熙指著宮牆吩咐道,「上去看看!」
「喳!」魏東亭答應一聲,從一個親兵手中接過一枝長槍,一頭點地,輕輕一撐,在空中來了一個翻飛,早上了牆頭,回頭對康熙道:「萬歲,是吳六一的兵到了!」康熙大喜道:「快開門!」早有人上去「嘩」的一聲將宮門打開。
外邊由吳六一領頭,黑鴉鴉地跪了一片,見康熙從宮中氣宇軒昂地走出,地動山搖般地齊聲高呼:「萬歲!」
康熙站著沒動,掃了大家一眼,臉激動得通紅。
定了定神,康熙快步上前,親手攙起跪在前頭的吳六一,笑道:「難為你了!」一邊揮手道:「眾卿甲胄在身,平身吧!」
「萬萬歲!」
「萬歲爺啟駕乾清宮啰!」張萬強挺胸凹肚,神氣地高叫一聲。一頂明黃軟乘輿早抬了過來。康熙忽然想起,問道:「蘇麻喇姑呢?」
「回主子的話,」人叢中小毛子答話道,「她受了驚嚇,又有點輕傷,現在奴才那裡歇著,一會兒就能上來侍候!」
「小毛子么?你過來!」
「喳!」小毛子趕著上前道,「奴才小毛子侍候主子爺!」
「起來,蘇麻喇姑怎麼受傷的?」
跪在一旁的穆里瑪一直奇怪葛褚哈的死因,聽康熙問起,也豎起耳朵來聽。不料康熙屏退眾人,並命人把穆里瑪帶至乾清門兩側侍衛房裡押了起來。
原來葛褚哈將蘇麻喇姑挾持到御茶房後面的僻靜處,本想一刀劈掉了事,可蘇麻喇姑拚命掙扎,臉漲得通紅,見她雖是釵橫鬢亂,卻是十分嫵媚。「事情眼見未必成功,懷中有此尤物,我何不先受用一時?」便拖著蘇麻喇姑來到茶房大爐子後頭,將她按在地上,用手去解她的小衣。蘇麻喇姑深恐自己呼叫出聲,驚動了太皇太后,也不言語,只是竭力抵抗。
小毛子自當上了養心殿的供茶太監,仍經常來茶房提水。正好這日回來,在自己原來住的房裡打點東西,聽得後頭有兩個人廝打、**,不覺奇怪,轉過來一看,是個侍衛按著一個宮女欲行無禮。他躡腳兒向前一瞧,下頭竟是自己的恩人蘇麻喇姑,頓時大怒。
他屏了氣,急忙折身回來,向一個斗大鈞瓷茶壺裡添滿了涼水。返回去時,見蘇麻喇姑衣服已被撕得稀爛,眼見沒得了氣力。葛褚哈也累得汗流滿面氣喘吁吁。小毛子遂雙手高舉茶壺,拼盡全力照準葛褚哈的後腦勺猛地就勢一砸。
只聽「噗」的一聲,恰如砸在熟透了的西瓜上,那葛褚哈頭上黑的、紫的、紅的、白的進了一地……身子一仰,翻白了眼,腿蹬了兩下便不動了。小毛子因在氣頭上,也不害怕,又不知他死了沒有,回去又拎來兩鐵壺滾開的沸水,朝葛褚哈頭腳淋了個夠。這才過去扶起半昏迷的蘇麻喇姑,將她安置在自己床上歇息。
「回頭朕給你記功!」康熙聽說蘇麻喇姑沒事,心中大覺寬慰,一腳踏上大轎,大聲吩咐道:「起駕乾清宮!」
乾清宮、毓慶宮出了驚天動地的大事,整個皇宮差點翻了個個兒,但離著毓慶宮不遠的文華殿里,遏必隆和熊賜履還在悠哉悠哉地下盲棋。
「馬二進三!」
「將五平四。」
「炮五平四!」
「車七平四。」
「士五進四!」
「熊公!」遏必隆笑道,「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谷,醫得眼前瘡,剜卻心頭肉——你有幾乘戰車往裡頭填?今兒總要贏你一局了!」
「一首詩為什麼不將它背完?」熊賜履淡淡說道,「還有——我願君王心,化作光明燭,不照羅綺庭,偏照破亡屋!」
「下大棋為什麼要扯到這上邊來?」遏必隆笑道,「我只取有用的拿來。」
「世事亦如棋局。」熊賜履笑道,「遏公,你要想清楚了!」
「唔,你話中似有題外之意,還請明講。」
「是啊!」熊賜履緩緩起身,嘆道,「我主今日在宮中捉拿奸賊鰲拜,此時只怕大計已經成功!君身為輔政大臣,位列鰲拜之上,可七年來,你對鰲拜的胡作非為,熟視無睹,心知其非,而不敢言。今日即將『燭照破亡之屋』,敢望不求『君王心』么?」說罷便欲起身離去。
遏必隆全身早已大汗淋漓,見他要走,連忙扯住袍角,「熊公,你是知道我的,對主上並無異心,總求你替我說句公道的話兒!」
見他這樣,熊賜履想起同僚之誼,嘆了口氣道:「豈不聞求人不如求自己?」
「謝謝指教!」遏必隆深深一躬,走出文華殿,奔向乾清宮。果見景運門附近刀槍林立,急忙遞上牌子道:「罪臣遏必隆請見皇上!」
沒過多久,便聽乾清門那邊傳呼之聲:「宣遏必隆上殿!」遏必隆來到乾清宮殿內跪伏地下,偷眼一瞧,還有一人也跪伏在身邊,卻是康親王傑書。
見他二人俱已到殿,康熙先命:「傑書,你先起來!」又問道,「遏必隆,你知罪么?」
「奴才……知罪!」
「爾罪有幾條,說與朕聽!」見他認罪,且又病體瘦弱,康熙倒覺得他很可憐。
遏必隆回道:「奴才身為輔政大臣,受先帝託孤重任,奉職不力,致使賊臣鰲拜肆無忌憚,欺君亂國。今天子聖躬獨斷,廟謨運籌,剪除元兇,實天下蒼生之福也。奴才既慚且愧,伏乞聖裁。」
「巧言令色!」不等遏必隆說完,康熙便截斷他的話道,「遏必隆,爾既知鰲拜奸佞,為何緘默不語?鰲賊圈地換田屢犯禁令,你為何又一言不發?蘇克薩哈為維護朝綱,彈劾鰲賊,你又為何與鰲拜朋比為奸,殺害忠良?」聽到此處,不僅遏必隆連連叩頭請罪,旁邊侍立的傑書也是面無血色。
「康親王傑書!」
「奴才在!」傑書嚇得一跳,連忙跪下。因過於慌張,袍角未及撩起,幾乎絆了一跤。也不等康熙發問,他便顫聲說道,「奴才自己知罪,罪重如山,奴才之罪較之遏必隆尤重,總求皇上嚴加懲治!」
他到底是本支皇親,自幼康熙便常見他,有時他還把康熙抱到膝上玩耍,康熙見他如此戰慄驚恐,又觸動了憐憫之心,便說道:「革掉傑書的王爵,革去遏必隆的頂戴花翎!你們去吧!」
「喳!」兩個內侍立刻過來,摘掉了二人的翎頂。二人又叩頭謝恩,黯然下殿。
望著二人的背影,康熙忽然想起自己將要選遏必隆的孫女為妃,又念他去蕪湖辦糧有功,便叫道:「回來!」
已經下階的傑書和遏必隆聽見有旨,連忙轉身回來,哈著腰跪下,顫聲回道:「奴才在。」
康熙長嘆一聲,緩緩道:「依你二人之罪,革職已是輕罰,姑念爾等或系皇室宗親,或系先朝老臣,都曾為朝廷立過汗馬功勞,特給爾等一個贖罪的機會——命你二人往刑部監審鰲拜。如再有徇情之處,將加罪不饒。」說到這裡,他掃了一眼腳下的二人。傑書、遏必隆二人已是淚涕俱下,伏下奏道:「皇上待臣如此寬厚,定當勉力報效。」
康熙見他二人退下,又叫道:「魏東亭!」
魏東亭見喚,趕忙閃出班次,一個千兒紮下,高應一聲:「奴才在!」
「爾佐命有功,」康熙沉吟著道,「加封為北安伯,御前帶刀行走,賞穿黃馬褂。」他頓了一下又道,「傳旨:晉封明珠為頭等侍衛,御前行走。其餘有功人員概由魏東亭議敘奏上。」
「吳六一!」待魏東亭退下,康熙又叫道。
「臣在!」吳六一也忙出班跪倒。
「朕將重用於你,現且賞你兵部尚書銜統攝部事,待朕后命。」康熙頓了一下又道,「可與傑書康親王、遏必隆共同會審鰲拜一案!」
「臣領旨!」吳六一叩首答道,「臣還有下情,幕僚何志銘誅除反賊獻策有功,前遵詔命,已委其為兵部主事,加侍郎銜,請主上裁定明詔宣諭!」
「知道了,著吏部來辦。」康熙說著便站了起來。現在大功已成,他急著要去見太皇太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