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八 困境

章十八 困境

路暢獃獃地看著自己指尖刺入玻璃,猶如水幕般,毫無阻礙。

他慢慢抽回自己的手。

一點,一點,手上沒有傳來絲毫感覺。屋內的大爺看報紙有些倦了,翻了個面,邊打著哈欠邊抿著手邊的熱茶,絲毫沒有注意到路暢的奇怪舉動。

手被完整地抽出來,路暢翻看著手心手背,完好無損。

空中的雲重重疊疊,所有的日光被一絲不漏地擋在身後,清晨和傍晚無法分辨。路暢努力地湊近保安室玻璃,盡量保持不讓臉貼在玻璃上,他可不想再體驗一次穿過玻璃的感覺,雖然沒有疼痛感,但總覺得太詭異了些。

保安室內的鬧鐘擺在花盆旁。透過茶杯上蒸起的裊裊余煙,路暢模模糊糊地判斷出時針應該在四與五之間。

下午五點啊。這時候應該是下午最後一節課,將近晚飯時間吧。

保安室外是條早餐街。各家各戶的商店支開了推拉店門,鐵鍋中熱氣騰騰。燒烤店中,燒烤架上的油滋滋地響,老闆邊扇著扇子,邊翻動著烤架上半熟的茄子,時不時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擦汗。饅頭攤的蒸鍋冒著白煙,已經陸陸續續排起了隊,都是附近的居民。

路暢從熱鬧的人群中穿梭而過,香味和溫度他一點兒也捕捉不到,只有聲音還勉強可以聽清。

他感覺自己像個過客,實實在在、真真切切的過客。忽然橫街穿過的小狗,小巷裡猛地竄出的電動車,還是街上川流不息的轎車,一切都對自己毫無影響,毫無感覺,毫無阻礙。

我怎麼成了幽靈了。路暢站在校門口,抬頭看了眼牌匾,自嘲地想想。

又回到熟悉的地方了呀。他對自己說道。

他從鐵質推拉門中穿過,繼續向內走。路兩旁的懸鈴木鬱鬱蔥蔥,左側的操場上,幾個低年級的學生在踢足球,觀眾席是紅藍相間的顏色,看起來年代久遠,雨棚上的白色塑料膜甚至有些發黃。

右手邊是體育館和校員工活動中心,一般很少開門,只有在周六晚才開放,此刻看起來冷冷清清。

路暢漫無目的地走動著。無論並肩走來的、談笑打鬧著的學生,還是面無表情的清潔工、有些發福的和藹教師、急於送飯的家長…他可以肆意打量,絲毫不用在意那些人的目光。

順著小路,穿過栽滿海棠樹的石板路,再徑直穿過迴廊,就是學校的廣場。旗杆孤立在花壇旁,旗幟有氣無力地垂搭下來。

教學樓就在旁邊。

路暢的腳步愈發沉重,心跳也跟著一塊兒加速起來,呼吸變得急促,大腦像是充血般的發熱,有些昏昏沉沉。

馬上就要見到蘇薔了呢。路暢有些期待又有些畏懼。

也不知道會不會看見我自己,那時會是什麼樣子?他好奇地想象著。

教室在上課,整個五層樓的走廊都空空落落的,一樓是老師的辦公室,路暢緩緩向樓上走去。

一樓…二樓…三樓…四樓。

到了。

那個熟悉的教室。

語文老師是位頗有些工作激情的女性教師,正在講台上聲色並茂地講授著,台下的同學有些昏昏沉沉,不少趴在桌上,只有少數幾個還抬著頭,在努力地做著筆記。

路暢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也許,自己看見自己的側臉,是這個世界上最荒謬的事情吧。

他緊緊盯著那個方向。

蘇薔懶懶地趴著,看樣子似乎睡著了,隨著呼吸均勻地起伏著,臉龐和記憶中的完全一樣。

路暢看了眼掛在角落的時鐘,五點十四分。

離下課還有將近五分鐘。

這個遊戲究竟要做什麼,他已經一點也不想知道了。與其費盡心思去猜測敵人的意圖,與其無止境地斡旋其中,倒不如坐在這裡發獃。

藏在袖子里的刀消失不見,連電話也找不到。也許,他就是為了將自己困在這裡,永遠無法離開,無法死亡,無法回到現實,真是好算計呢。

林燭啊,一定要加油呢,我才不會傻到相信,你會在他手裡。

路暢嘲弄地向著天空比了個中指。

「現在怎麼辦?林燭。」

唐辰彎下腰,從路暢手中拾起那把左輪手槍,側向擰開轉輪,數了下子彈數,狠狠地合進槍膛。

「你先來還是我先來?」

他將手中的左輪槍轉了兩圈。

跪坐在路暢屍體旁的林燭緊緊抓著折刀,緩緩站起身來。

「我先來吧。」

她看著手中的折刀,穆罕默德紋如同水波般明媚。

「可以借我槍用用嗎?」她忽然問向唐辰,後者被問到,猛地一驚。

「啊?什麼?」

「我說,左輪借我用下。」林燭伸出手。

「哦,好。」唐辰遞給她。

林燭扣動槍機,子彈被塞入槍膛內,她扔給白曉。

「記得聽從自己的心聲啊。」

林燭輕輕地說道,彷彿對世界告別的聲音。

下一秒,折刀狠狠地扎進心臟。鮮血將衣襟染得通紅,林燭毫無表情地轉動刀柄,心臟被狠狠攪碎,她彷彿感覺不到疼。

瞳孔緩緩擴散,腦部接近死亡。

燭倒了下去。

漫長地像是永恆地等待。

燭睜開眼的下一秒就看向身側,白曉在她身邊,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甜。

「你醒啦,燭?」坐在一旁的路暢欣喜地問道,「我剛剛還在苦惱,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呢,你能醒來真是太好了。」

「嗯,醒了。」燭反而沒有看向他,滿眼漠然,自顧自地說道。

「那我們下一步做什麼呢?」

「路暢,今早上在甲板上,你跟白曉交流時,用的傳聲符呢?」

「嗯?傳聲符?」

「還在兜里吧。」

「找不到了。」路暢歉意地笑笑,撓撓頭。

「是嗎?」

林燭從餐桌上抓起一把餐刀,用餐布反覆地擦了擦,刀刃在燈下熠熠發光。

「那我這邊有呢。」

她指指白曉手中。一張符籙緊緊地抓在手心。

「我剛放上去的。」

另一邊,白曉忽然抬起頭來,茫然地看向唐辰。

「怎麼了?」靠在一邊的唐辰奇怪地看著她。

「林…林燭讓我給你帶句話。」

「什麼?林燭她成功了?太好了,那我們也回現實世界吧。」唐辰作勢要拿過她手中的左輪。

「她說,吳諶,好久不見呢。」

白曉顫抖著手,扣下扳機,子彈在瞬間掀開頭骨,從後頭蓋骨穿出,濺起一片血花。

唐辰軟軟地靠牆倒下。

「她還說,你快要死了呢。」

「白曉醒不醒來都無所謂。」燭看著路暢說道,「既然每個夢中的意識體都是你的一部分,也許從一開始,就只有你一個人在夢中,陪我們演戲。」

「所以,無論張瀟死掉也好,胡海死掉也好,所有人都死掉也好…你仍然通過夢看著我們吧,吳諶。」

「你…你在說什麼啊,燭。」路暢迷茫地看著她。

「我現在只想知道,夢是從哪裡開始的。」燭繼續低頭擦著餐刀。

「我們不是已經回到現實了嗎?」路暢奇怪地問道。

「你無法做成路暢的第二點原因,是你還活著。」林燭將餐刀在手中劃過,鮮血順著手心滲出,慢慢地匯成一股。

「這裡並非無法死亡。而就算他想不到裝在白曉身上的那張符,也一定會判斷出這裡並非現實,而是第二重夢。」

「為什麼?」

「電話。只有在夢裡,夫人的電話才永遠不會撥通。那可是她的青痕啊,你不熟悉嗎?吳諶。」

「那你又是怎麼判斷的?」

「通過你啊。」燭輕輕地說道,「本來我不確定的,謝謝你了。」

「你還真是敏銳啊,林燭。」吳諶苦笑了下,「從小你就是班上最冷靜最理智的孩子。」

「白曉的話帶到了嗎?」

「我聽到了。」他點點頭。

白曉害怕地把槍扔在地上。

「不要怕,現在去甲板。記住,記得躲開所有人。」林燭在她心裡說道。

走廊上已經湧來不少警務人員,地上有三具死屍,唯一活著的人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左輪槍扔在一旁。

「現在,跑。」腦中唯一的命令。

反正,只要到達甲板就好。

白曉站起來的一瞬間腿還是軟的。入口擠滿了人,她一狠心,翻過欄杆,摔在地上。那一瞬間,手臂感覺像是骨折一般裂開。她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向走廊盡頭的樓梯間跑去。

所有的門都打開,所有的房客和員工都停下手上的動作,統一轉頭,直勾勾地看向她。

無論如何,只要跑就對了吧?

「然後從甲板上跳下去,如果不出意外你會摔得差不多昏死過去,但是一定要做完那件事,然後告訴我。」

兩側的人群抓向白曉,她死命撥開。

十幾級樓梯像是那麼漫長,她終於看見了湛藍色天空。一同出現的是擠在甲板上的人群,齊齊立在門口,像是迎接她的到來,一齊咧開嘴。

「你有四發子彈,記得上膛,我剛剛給你演示了。」

她舉槍,第一發打在門口左側男人的手上,又穿進胸膛,那人朝後仰著倒下,剩下三槍緊接其後。

人群有了一個缺口,白曉彎腰鑽過。

四周是平靜的大海。

她想都沒想,一躍而下。風扯動她的頭髮,像是孩童的無意撥弄。

她砸進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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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初社異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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