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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卡爾和伊莎貝爾女王這兩個人,下手可真夠毒的。一個施黑暗魔法的「痛苦折磨」,一個玩光明魔法的「神聖復仇」,我要不是及時把芬丹那匹銀色獨角獸給頂開,估計這兩樣魔法的合力,也夠他喝一壺的。拿遊戲里的英雄等級來打比方,就算芬丹高達四十多級,或者我已經苦練到了三十級開外,如果單打獨鬥的話,決不會在這兩人面前吃任何虧;但單獨一人之力,畢竟有限,也架不住他們兩個各有二十五六級的傢伙合力一擊,還玩偷襲——
瞬忽之間,一切發生得太快,只怕芬丹能力值再高,也來不及反應。就是我,也不知道在那電光石火的一霎那,腦子裡到底轉過了什麼念頭,才會做出這種事來。不過,我雖不及他能力值高,好歹也是正邪兩界通吃的標竿人物,綜合了耶澤蓓絲和黛蕾爾的能力,對黑暗光明兩系魔法本來還都有些防禦力呢,居然都頂不住,那芬丹這個人,嘔——
我還沒想完,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我只得自我安慰:這些都是瘀血,瘀血……吐了出來,胸口就不那麼悶痛得慌了。
不過顯然芬丹並不這麼想。
我還跟一個破敗的布娃娃一樣伏在地上慢慢倒氣的工夫,猛然覺得身子被人拎——不,是扶了起來。
我的姿勢猛地從俯卧變成坐直,剛倒順的氣兒又有些紊亂不暢,逼得我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
我哮喘方畢,才省過來:芬丹此刻居然單腿跪地扶著我,我的身子背靠在他的腿上,頭倚在他手臂上。這姿勢也太……這個綠色悶騷嚴厲肌肉男居然肯?
我有些氣短,虛弱地半合著眼,努力想平順下胸口一波又一波湧起的翻攪。忽然,我感覺到芬丹的手小心翼翼地碰觸到了我的臉頰,手勁無比輕柔地替我擦拭臉上的血跡和塵土。
我從來沒有想過像他這樣一貫以硬漢形象出現的猛男,會有如此溫柔的手勁和動作。更不要說他此刻焦灼而激切的語氣,一遍遍在我耳邊重複著:「黛蕾爾,你不用擔心,你會沒事的,你一定會……」
然而,這溫柔卻沒維持得太久。
他的聲音倏然卡住,手上的動作也停頓了。我不由得費力地睜開眼睛,卻正好看到他無比震驚的神情。他的手停在我右眼之側,在微微地發抖。
「黛蕾爾……!你眉毛上……你眼睛下邊……這些傷痕,是怎麼回事?!」
我大愕。他在說什麼?!傷痕?那些本該是屬於耶澤蓓絲,而不是黛蕾爾的傷痕……莫非,他看到了?看到了?
我艱難地騰出一隻手來,摸摸自己的前額——那道蜜蜂展翅形狀的額飾,已然無影無蹤。
我喘息著,勉強轉動自己沉重的頭顱,四下望去,才發現那道額飾靜靜躺在離我不遠處的地上,已經四分五裂。
我閉了閉眼睛,心中登時涼徹。
沒錯,那道額飾本來就不是原先那個「黛蕾爾」的財產,而是我從謝爾戈帶來的。
魔王聽說了我的計劃,特意傳我過去,給了我這道額飾,一來精靈族人素有戴額飾的習慣,二來這道額飾里灌注了一些魔王的法力,可以為我掩蓋臉上原本耶澤蓓絲受罰時,被刻下的傷痕。因為那些傷痕其實是一些惡魔符文,所以我自行變身之後,仍然有淡淡的痕迹,需要魔王親賜的一些法力來掩飾。
而眼下,我重傷虛弱,那道額飾又已經毀壞,再加上方才兩人合力對我施法的巨大衝擊,使得我身上那層魔王的法力散去,為那層法力所遮掩的,我右眉上那個惡魔符文形狀的傷痕,也逐漸顯露出來,浮現在我現在這張黛蕾爾的臉上。
馬卡爾在另一邊哈哈大笑,聲音愉快極了。
「還不明白么?芬丹大人?我們今日前來,就是為了幫助艾羅蘭除此大害的啊!」他志得意滿地一指我,語調鏗鏘地說:
「因為,她,不是你知道的那個黛蕾爾。她,其實是魔王的大將,謝爾戈的要臣,耶澤蓓絲!」
在那一瞬間,我能夠感覺到,身後倚靠的芬丹的臂彎和肌肉,都變得僵硬。
我發覺他的手臂在微微發抖,晃得我垂落在地的一頭紅髮也跟著微微擺動。
「你……你胡說!」芬丹厲聲大喝,但是我已經聽出了他聲音里的那一抹色厲內荏。他急切地對我俯身下來,說道:「黛蕾爾……你說話啊!他說的是不是都是謊話?是不是都是誣陷你的?只要你說是,我……我一定不會饒了他!竟然膽敢誣陷我艾羅蘭的遊俠……」
何必呢。我輕輕嘆了一口氣。
芬丹,其實你心底,已經相信了?即使我說是他誣陷我,你也一定不會再相信了,是?
我艱難地仰首望他,看見他那樣焦灼的神情,想起他今日來時曾經對我說過的話:
可是,芬丹,你在害怕啊。
你在害怕什麼呢?你是艾羅蘭的大英雄,戰無不勝,正氣凜然……你曾經害怕過什麼東西呢?
……我知道。我想,你是在怕我。怕我承認自己的身份,承認自己一直以來不過是欺騙,你會怒不可遏;又怕我否認,而我們都知道那是謊言,你同樣會痛心疾首。
這是一道,無論怎樣選擇,都不會有贏家的題目呢。
我閉上了眼睛,因為我不想在他面前軟弱地哭。
「他沒說錯。芬丹。」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靜靜地在空中回蕩,無比清晰。
「我就是耶澤蓓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