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師兄,師兄來了!」聽到熟悉的聲音,鮑泉拉著百里新語的手欲跳窗,卻被她掙脫,「喂,妖女……」
「這兒景緻不錯。」搖著扇子,百里新語又踢翻一壇酒,酒水成線,正好將火源引向另一根樑柱。
「你是來放火的?」
「不,我是來探敵情的。」
「你、你、你故意踢倒酒罈是什麼意思?」
這火起得莫名其妙,若非她親眼所見,實難相信——
妖女嫌棄酒味不正,將酒灑了一地,酒水被室內的垂簾吸個飽,這些沾酒的垂簾又被妖女不小心揮倒的燭台掃過……逃,當然要逃啦,妖女叫了幾句「救火」,拉著她躲到隔壁雅室。雅室內有一位肥肥的老爺和三位美麗女子。肥老爺見了妖女……「啪!」手中酒杯落地。妖女叫了聲「陳老爺」,肥老爺立即大叫「百里姑娘,我知道煙火樓正在重建,只等重新開張,我一定捧場」,言畢拔腿就跑。妖女聞了聞酒壺,隨手拋摔,正巧火舌過界,一陣風吹來,這間雅室也著起火來。
火在廳內悶著燒,等胭脂樓發現濃煙不對勁時,為時已晚。
汗,自鮑泉額邊滑落。
百里新語眯眯笑,全不顧煙焰迷眼,搖著扇子四下晃走,「嗯,真是涼快!」
鮑泉再撲。
就在鮑泉想著要不要棄妖女跳窗逃生時,一道身影沖入火樓,矯如飛燕。
「師妹,新語呢?」男人滿臉焦急。
「在……」指指身後,鮑泉「咦」了聲,「人呢?師兄,她剛才明明在。」
易季布眯眼查看樓內格局,指著火勢較弱的窗道:「我護你先離開。」他須先將師妹送出,才能全心去找百里新語。
托起鮑泉躍至窗下,身後突然響起一道笑聲,易季布倏地回頭,百里新語的身影正在遙遙二樓處。心中一喜,見窗口就在上方,知道鮑泉可自行躍上去,不由鬆開她向百里新語衝去。
樓欄已被燒斷,百里新語眉眼含笑,突然邁空一步,自己從樓上跳下。
她分明是想自殺。心念一閃,易季布已衝到梯邊,重重的挫力壓低他的腰,穩住身形后,跳到喉頭的心方慢慢落回。
她,安然在他懷中。
「真高興,你能丟她接我。」懷中女子笑眯眯的,臉上全是古靈精怪的神色,哪有半分困於火海的焦急。
「你……胡鬧!」他怒斥。
她翻白眼,語氣涼涼:「再不出去,就真的是『糊了』,燒焦的那種。」
正要衝鮑泉得意一番,身子突然被他轉了方向,百里新語只覺得一道熱流從頭頂劃過,一陣炙燙之後定眼,竟看到他的額角滲出血來。
「季布……」好感動,他居然以身為盾,為她攔下掉落的樑柱。
好感動……好感動……絞著腦汁想著肉麻兮兮的話,百里新語全然沒有被困者應有的焦急,轉動的如星黑眸看得他哭笑不得。
沒時間多想,他見鮑泉從窗邊躍下,只得道:「能跟上嗎?」
鮑泉點頭,他踢開橫樑,抱起百里新語向窗口躍去。在橫樑倒塌之前,終於將她救了出來。回頭時,他臉色突然刷白。
百里新語探頭,見得他身後空無一人,便知他為何臉色大變。橫樑既塌,鮑泉還在樓內未出,豈不是凶多吉少。
放下她,他立即沖入火海。
英雄,果然是英雄,不是恐龍。百里新語暗暗稱讚,卻不料身子被人從后抱住,「嗚嗚」哭聲立即環繞在側。
「新語姐你總算出來了,師父正帶著護衛掀屋頂呢……」
「嗚,姑娘,你不能扔下我們不管啊。」
「嗚嗚,姑娘啊……」
青筋跳了跳,百里新語大叫:「停!」
要感謝他。
該怎麼說呢?
你的颯爽英姿以火焰為底,猶如一幅絕艷的畫兒……
「不行不行,太俗。」她立即否定掉。
季布,你以肉身為盾替我擋去掉落的樑柱,真讓我萬分感動,無以為報……
「太肉麻了。」再次否定。
你捨身成仁,師門情深,實乃當世偉岸奇男子是也。
「嘖,我怎麼會想出這種沒營養的話?」來回走動,百里新語時不時望向焚焰衝天的火樓,心中不知希望什麼。
他應該沒事吧?英雄都是在最後才出現。當人們全部失去信心之後,英雄抱著美人,一身狼狽卻也帥氣十足地從地獄烈火中夾著滿身殺氣歸來……
自來此地,她看誰都不順眼,為何如今心頭竟對他起了牽挂?
腦中陳亂如麻,百里新語一時恍惚。
倘若他從火中出來,她決定衝上去抱住他,再獻上香吻一個,定能震驚全場——風火為屏,衣袂翻飛,英雄美人——多麼美的一幅畫兒。
決定了!
她握拳點頭。但——事實與她所想的差了那麼一點——易季布出是出來了,也將鮑泉救了出來。他因為托著鮑泉,讓百里新語無法立即沖入懷裡。
當放開鮑泉,胸膛空出來時,她立即衝上前去,目標是他的腰,抱住……抱住……
抱了個空?
盯著半舉的雙手,她僵硬轉頭,看那硬生生移開三大步的男人。
場面,死寂。
眾人驚駭地盯著那移開的男人,艱難地吞咽口水。
「易季布?」緩緩放下手,她危險地眯起眼。
「我……我身上很臟。」他有些吃驚地看著她。
好!很好!難得獻殷勤,他居然這種態度,叫她顏面何存?
深紫大袖倏拂,腰邊懸墜的繩結搖出美麗炫光。眼神冷下,抿緊嘴,她一言不發,轉身即走。
她可以萬變不驚。
她可以從容不迫。
她可以一醉昏昏天下迷。
柏樹長青,月如銀眉,扶疏枝影橫斜。由藤椅懸墜而成的鞦韆上,女子衣衫鬆散,赤足醉倚。
因為什麼都沒有,所以她可以什麼都不在乎,無論是得到或失去,她皆可轉身即忘。既然如此,她為什麼在這兒喝酒?
心頭似有怨氣鬱結,若是旁人看見,還以為她借酒澆愁。
昂首,等待最後一滴酒落入口中。
月如眉,如星的瞳散化出黑夜的色澤,因酒氣染得七分氤氳,添得三分朦朧。
「月如秋水……酒如……空……」
煙般吟哦飄出紅唇,「啪!」拋開細腰酒壺,她也不知這是今晚第幾盞。意識迷濛,隱隱腳步聲停在鞦韆架邊。一陣????聲響,似用腳撥開地上的瓷壺碎片。
勉強撐開眼皮,來人散亂的黑髮在月下輕輕漂浮,仿如水中浮萍。
「易……季……布?」昨天不讓她抱,現在半夜三更跑來幹嗎?
「你……傷到哪兒?」
現在問不會太遲嗎?她翻白眼,摸過一壺酒繼續喝。
「新語……」掃到皓腕上緊裹的白布,手忍不住覆了上去,等到被她甩開,才驚覺自己算是輕薄的行徑。未成親之前,還是要敬些禮數。他暗暗自戒。
「我手上被燙了三個泡,你看了,滿意了,滾!」姑娘她正鬱悶中,少來礙她的眼。
搖晃起身,她步履踉蹌地站起,一頓一晃向卧室走去。走出兩步,腰上一緊,後背撞上溫熱的胸膛。
乾淨的氣息竄入鼻息,酒勁上來,加上他抱得用力,暈得她……靠在他懷裡,她實在沒氣力罵人。
「我要回去……睡覺。」說完,她身體一輕,人被打橫抱起。
片刻后,感到身後柔軟清香的被衾,她放鬆自己,側身拉過一團軟被,四肢一抱纏了上去。
「新語……」
「季布,我恨這個地方,我恨我眼中所看到的一切,我恨這城,恨城裡所有人,恨、恨、恨!」初時,她心中確實如此。
「我知。」他喟然嘆息,她被擁貼入一個溫熱的懷抱。
「如果能夠回去,我才不要傻傻地再跑回來,說什麼心甘情願為你留下,去他的!」她用力揉眼睛,紅紅的。
「不管你從哪兒來,可我想你留下來。」
近乎嘆息的語氣引她抬頭,側起腦袋,拿眼角看他。
唇角被人舔了一下,酒勁讓她腦子恍惚一片,正要問「為什麼」,下頜被人扣住,迫她不得不昂起頭,紅唇,亦輕易地讓他擷去……
一吻之後,輕喘不舍地放開,他為她展平薄被,突然隔著薄被抱住她,黑髮在她頸邊撓出陣陣麻癢,力氣大得她腰間生痛。
「新語,別嚇我。」
任他抱著,她將下巴擱在他肩上,輕輕喘息,懶懶問道:「我怎麼嚇你了?」
他不言,慢慢抬起頭,怔怔瞪著嬌媚女子,指尖陷入肉中也不覺得疼。她,真是將「美」字融到骨子裡了,就連醉酒也看得他……心猿意馬,心跳……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