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本有媒妁約
()卻在這時,訾衿提著一個食盒走進來,瞧見跪在地上的楚漣,皺了皺眉,卻也沒問什麼,走到雲芷跟前輕聲道:「該喝葯了。」
自從墨詢離開之後,便由訾衿負責給她調理,施針煎藥皆是他親自下手,倒是將以前一直充當醫正的連青佩給放在了一邊。
說起來,她已經好些日子沒有見到連青佩,回宮之後,寧熙帝便將連青佩暫且調到了自己的身邊,偶爾得了空閑才到央霞宮來看一看,也可以看得出來,寧熙帝對連青佩十分的信任。
警覺訾衿來了,她眉心一跳,不由一陣心虛。「你先下去。」
總是下意識的不想讓訾衿知道那人的事。
訾衿與她,畢竟是有婚約的,雖然她從來沒有仔細想過這件事,可訾衿卻從來都放在心上,每每看到訾衿,總讓她覺得自己有愧於他。
楚漣垂著臉道:「草民告退。」
起身而退的同時,偷偷的瞄了一下座上的人,只見雲芷接過遞上來的葯碗,一臉的仇大苦深,那清俊的白衣男子見她這副模樣,不由笑了笑,雖然只是一瞬,那笑容卻恬淡而寵溺,接著從食盒裡拿出一碟果脯,嘴角溢出溫暖的笑意。
雲芷一見,立時雙眸一亮,眼底的愁苦一掃而光,卻又聽身旁的人用無波無瀾的聲音說道:「先喝葯。」
語調雖輕,卻半點也不容更改。
聽到這句話,雲芷一下子泄了氣,撇了撇嘴,瞪著眼將整碗黑乎乎的葯汁一口氣喝下去。
整張小臉都皺成一團,古怪的表情卻叫她身旁的男子目光變得越發的柔和,好似一池盈盈春水,溢滿了柔柔的情愫。
卻在下一瞬,那男子目光有若閃電般射過來,彷彿萬年飛雪,轉瞬間變得凌厲無比,似乎一眼就能看穿心底的想法,再無方才的半點瀲灧柔情。
心頭一凜,楚漣急忙斂回目光,強壓住胸中慌張的心跳,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望著那不緊不慢離去的落雲主,訾衿深幽的眸中流露出深思,餘光瞥見一旁正在苦著臉往嘴裡塞東西的雲芷,過了片刻,暗暗嘆了口氣——
這落雲主,應該與某個人有關……
「這葯怎麼可以這麼苦?」被苦得失了半條命的雲芷一面抱怨,一面往嘴裡塞果腹,並沒有注意到身旁的人有什麼改變,久久沒有得到他的回應,一抬眸,卻見他恍若有些失神。
聽到她忿忿的話語,訾衿望著她,冰封的眸子漸漸的又染上些許暖意,「良藥苦口。」
他有些心疼,說出來的話卻叫雲芷頓覺暗無天日,「下個月會換一副葯,可能,還要苦一些。」
一聲慘叫,雲芷抱著頭不願聽他說下去,「你直接要了我的命這日子讓人沒法活下去了」
數月如一日的將苦死人不償命的葯汁當做白開水來喝,任誰都受不了,還要這麼喝幾個月,一次比一次更苦,光是想想那景象就足以扼殺掉所有的勇氣。
然而抱怨歸抱怨,她從來都不會耽誤每一份藥劑,事關自己的身體,她自然半點不會馬虎,只當長痛不如短痛,暫且忍下幾個月,往後便是光明美好的日子了。
他低垂著眉眼,輕輕的笑了笑,任由雲芷使性子。
這般的小脾氣,卻是叫他十分的歡喜,有那麼一瞬,會讓他覺得,他與他的小芷又回到了過去。
然而心念一轉,卻已是陰霾瀰漫心間,小芷她……她無法……
眸底劃過一道暗光,清俊的眉宇間顯出決斷之色——不管是誰,都不能讓她再受到傷害,她經不起了,他也經不起了。
傍晚時分,生辰宴開席了。
雖說盡量從簡,然而畢竟是長公主的生辰,她又是儲君,再怎麼從簡,也得將各室皇親與近臣請來,最終還是湊了十幾桌。
好在大多是熟人,宴會本來也圖個熱鬧,又有雲瀟這個活寶在場,眾人歡聲不斷,氣氛十分融洽。
雲芷傷病未好,開宴前寧熙帝就當眾明言,讓她不要喝太多酒,是以,面對眾人的敬酒,她皆是沾唇即止,因為寧熙帝的吩咐,也沒有人敢給她這個壽星灌酒,故而酒過三巡,她依舊半點醉意也沒有。
「讓開讓開」一個稚嫩而囂張的娃娃音突然從人群里響起來,低頭一看,卻是粉雕玉琢的雲瑾,她穿了一套淡粉的短襦,老神在在的端著酒盞,仰頭望著她,烏溜溜的眸子骨碌轉了一下,像一隻狡猾的小狐狸。
這小東西,定然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了。
雲芷抿唇而笑,只聽二公主趾高氣揚的發話了:「雲瑾敬長公主一杯」
說罷,豪爽的仰頭飲盡,那滿滿的一杯喝下去,面色居然半點不改。
復又抬頭,揚起那淡淡的眉毛,有點炫耀,又有點不屑的仰望雲芷,似是在說我夠厲害?
眾人紛紛暗笑起來,雲瀟笑噴了滿杯酒,指著正滿臉得色的小雲瑾,誇張的驚呼:「二公主好氣魄,真真是海量呀」
雲瑾恨恨的瞪了一眼那笑得囂張的無良表哥,又面不改色的盯著雲芷,彷彿她不喝一杯,就不會善罷甘休。
一同打娘胎里出來的雲珏實在看不下去了,惱怒的走過去,劈手奪過雲瑾的杯子,便將她往回拉——
喝酒喝酒,喝水才是真的年年用這一招,當別人是傻瓜不成
他都為了這個厚臉皮的東西覺得羞愧不已
雲瑾還不服氣的嚷嚷著,「都是二十的老姑娘了,連一杯酒也喝不了,真沒用哼」
眾人一下子噤了聲,面面相覷的拿眼偷看雲芷。
二十歲,作為待嫁的姑娘,確實有點老了。
提到年紀,雲芷心頭一緊,立時感到寧熙帝的目光分明正徘徊在自己與訾衿之間,不由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強壓下心頭的不安,她笑眯眯道:「雲瀟可比我年長,酒量也比我好許多,小瑾若是想豪飲,我想你表哥會很樂意的。」
誰人不知瀟世子千杯不醉,號稱雲京第一酒量,雲京沒有幾人敢與他拼酒,據說曾經有人不服,結果喝了個半死,瀟世子依舊面不改色。
聽到雲瀟的名號,雲瑾明顯抖了抖,臉上的囂張立漸大半,忿忿的嘟著嘴,卻分明敢怒不敢言。
說起雲瀟的酒量,立時便有世家子弟喊起來,招呼大夥一起灌他,就不信他能敵得過眾人的車輪戰。
眾人嘻嘻哈哈的附和著,似乎有意將方才的尷尬消弭,一時熱鬧不已。
雲瀟在百忙之中,抽了個空向她投來哀怨的目光,不滿的哀號起來:「你今晚可害慘我了,我今晚要是醉倒在這裡,你可怎麼補償我?」
一個從小玩到大的玩伴笑嘻嘻接道:「便叫長公主納了你,省得再出來禍害雲京的純情少女。」
「咳咳……」一口酒狠狠的嗆住,雲瀟差點背過氣去。
眾人也因這一句,再次噤聲。
那人覺察自己失言,急忙想辯解:「小時候,長公主不是經常說要納了……」
最後那個「你」字,在雲瀟駭人的目光下,生生的被逼了回去。
殊不知,被長公主收進後宮,是瀟世子從小的噩夢——
他小時候的願望是長大之後做一個風流瀟洒的大眾情人,偏偏上天給他安排了一個魔星,時不時的跟他在屁股後面,嚷嚷著以後要將他收進後宮,跟訾衿三人一起過幸福生活。
誰敢跟長公主搶男人?
於是乎,從此以後,女孩子見他如見瘟疫,在雲芷離開雲國之前,他過去的十四載生命中,愣是沒開過一朵桃花。
那時候不過是兒時戲言,自然做不得真,而到了現在,他也可以肯定雲芷不會再有那樣的想法,然而小時候留下的陰影,往往能叫人刻骨銘心,乍一聽說讓雲芷將他收進後宮,隱藏已久的噩夢浮上心頭,委實將他嚇了一跳。
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古人誠不欺他。
雲瀟乾笑兩聲,「小芷便是要納,也輪不到我,這不是還有陛下欽定的側君么?」說著瞥了那清俊的身影一眼,卻不知為何,感到了一股森森的寒意。
雲芷心頭一跳,一眼瞪過去,有了不好的預感。
一直沒說話的靜安王突然道:「小芷也確實到了該大婚的年紀。」
宛若驚雷炸耳,她呼吸一滯,袖下的雙手緊緊握成拳,接著又見寧熙帝若有所思的望著自己,而後又望了望訾衿,贊同的點頭了點頭:「小芷確實不小了。」
那深沉的目光又轉回來,只聽寧熙帝和聲道:「小芷,你也知道,你與訾……」
「母親,我……」腦中猛地炸開,她急急站起來打斷寧熙帝的話,理智拋到九霄雲外。
寧熙帝看著她,等著她將想說的話說出來。
眾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她身上,暗中猜測不斷,不知長公主這突然一下,究竟是過於驚喜,還是另有心思。
衝動之下站出來,眾目睽睽之下,可她所有的話語都梗在了喉中,不知道要如何說下去。
說她不想跟訾衿成婚?說她心裡有另一個人,想跟另一個人在一起,哪怕兩個人也許沒有可能,她也不想與訾衿在一起?
不錯,這就是事實。
可,當著這麼多人否認訾衿的存在,又叫訾衿情何以堪?
他從小就是眾人眼中未來的長公主側君,寧熙帝金口玉言親自許下這個名分,縱然她可以不顧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她又如何能不顧及訾衿的想法?訾衿是用生命來護著她的人啊,她如何能毫無顧忌的去傷害訾衿來成全自己的感情?
但是,她又無法說服自己,放下心中的感情,跟訾衿相濡以沫的過一生。
不想跟訾衿成親,也不想傷害訾衿,該怎麼辦?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