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半生風雨
————聘聘裊裊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輕影碧檀身未入,巧笑嫣然聲先覺。
江南一隅院內「姐姐,姐姐我還想你聽講故事,家裡爹爹整天不是讓學女工就是女傳,我都快悶死了,今日爹爹不在,還是趁機來聽你講故事有趣些。」還未及屋內人對答,只聽那聲音又接道:「嘻嘻,你可別告訴爹爹我又偷跑出來了,不然回去又不免受爹爹責罰」銀鈴般的嬉笑聲尚還在耳邊,屋外一身影已蹦跳著進入房內,輕車熟路的徑自靠桌坐了下來,自顧自已倒好了茶水,面向裡間手托香腮,腳下還翹著二郎腿,倒好似自己是主人一樣。
半盞茶功夫不到,內間珠簾輕搖,出來一藍衣女子,明眸似水卻仿若面帶倦色,邊走邊輕聲說道:「雨柔你這小丫頭,總是一刻閑不得的,你爹娘給你取名雨柔,定是望你柔若春時細雨,潤物無聲,做個平常人家的溫潤女子,你倒好,生來便是好動的性子,我看你呀……」
藍衣女子這邊話還沒說完,正待往下說。就聽少女那邊又插話道:「好啦好啦,姐姐你也開始給我講這些大道理,大道理我都懂,爹爹讓我做男子也罷,溫婉小女子也罷,可我就是耐不住性子去學那些聖人經義,朱子女訓。倒是這幾日跟姐姐熟絡了,才兩天不見心裡都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麼。平日里姐姐待我隨和,可這年間卻是逢亂世,如姐姐這般清秀女子能生活在這方小院中無人煩擾,我看也不竟如姐姐所說是個尋常女子,我朝尋常女子都是如我這般所學俱是些詩書禮樂又怎有這般故事存於胸壑之中,嘻嘻,話說回來,我呀,到底是跟姐姐合得上緣,雖然平日里姐姐待我隨和,何況何況……」
藍衣女子奇道:「何況什麼?」
「何況你又有這麼多離奇好聽的故事,嘻嘻~」說話間眼眸卻已是笑成一輪彎月,顯得格外嬌俏。
「好好好,到底是你聰穎,年齡還未至舞勺嘴巴倒甜的好像抹了蜜一樣,為你好,說你幾句你卻給我講出一堆道理來。」藍衣女子扶額佯作無奈之態。
「嘻嘻」。
思忖稍許,女子微微嘆了口氣看了看少女又道:「今日姐姐倒想到了一個事情,不是今時之事,雖不甚好玩,但卻也是真實故事,你可想聽?」
「好呀好呀,少女鼓掌笑道姐姐今天要講古了,我最喜歡聽人講古了。」
藍衣女子輕輕搖了搖頭,剛剛談笑間的輕鬆神態彷彿剎那間收了回來,之前的疲倦神色又浮現開來,臉上神情似是回憶,似是神往的,呆了片刻女子櫻唇輕啟輕輕說道:「那是關於一個小姑娘的經歷,我們姑且把它當做一個故事來聽,這故事聽來也可笑。」說罷女子輕咬下唇,又搖了搖頭講道:
寒冬之夜,冷風凄凄,醫院手術室內一名醫生懷抱著嬰兒出來,向……
「姐姐,何為手術室?」少女奇道?
藍衣女子眼眸輕合無奈道:「便是臨盆的產閣,好啦,你別打斷我,你這般問下去我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了,你蕙質蘭心,一些字句雖有些晦澀,慢慢聽下去,也可意會得。」
喔,少女答道。
停頓片刻,藍衣女子又續講道:那醫者懷抱嬰兒向手術室外男子報喜:恭喜先生,母女平安,男子一臉驚喜,趕忙向醫者誠謝,後邊早有人把紅包向醫生遞上,男子順手將女嬰接了過來,面露喜色,柔聲道:乖女兒,來跟爸爸笑一個,乖。女嬰彷彿聽懂了一般,剛剛降生卻也不懼,嘴巴一咧就笑了開來,尤其是那明亮的小眼睛笑起來一彎一彎的。男子一看女兒笑了更是高興,不住的抱著女兒親吻,平日里刮的有些鐵青的胡茬微微扎到女嬰嬌嫩的肌膚之上,女兒卻也不哭,一個勁的咧嘴笑。男子身邊的人更是高興,不住的向男子道喜。男子臉上笑意更甚。
遠處一個護士跑來向醫生說道:隔壁產房也要生了,您快去看看吧。醫生抬眼看了一眼興奮中的男子,欲言又止。在一聲輕嘆中快步向前走去。但這只是狂喜中的一個小插曲。沒人注意到。
此時這邊還處於興奮之中,於此同時,隔壁產房一聲嬰啼突然打破了這方喜悅,一瞬間的驚醒沒預兆的像陣雨一樣,一下子落到了男子的身上,望著懷中的女嬰,一股不好的預感突然由腳下而上直至頭頂的向男子腦中襲來,這種氣氛好似會傳染一樣,本來喧鬧的人群突然安靜下來。那一瞬每個人好似都被人扼住了咽喉,而周圍空氣也好似突然凝結了,應景般的隔壁產房的孩啼也停頓了下來。所有人呼吸都輕了下來。
那一瞬間眾人突然彷彿都明白了什麼。
………………不會吧。
「文軒,我想看看孩子」男子面前的產房裡傳來的一聲輕喚打破了寧靜。
看了看懷裡的女兒男子猶豫片刻,推開了產房門,隨著吱呀一聲~涌動了一下的空氣又一瞬間沉寂了下來。
時間飛逝,十年後。
孩子終究還是被確定是個啞女,隨著年齡的增長倒是能咿咿啊啊的,發出一些音節,可終究還是不能言語。他們給女兒取名叫至寧。至極的寧靜不是嗎?
文軒的職業是導演,至寧的記憶里小時候父親會經常陪她玩鬧,可隨著父親越來越出名,陪她的時間也逐漸減少了,後來在童年的記憶里大多時候卻是父親對母親的埋怨。
據說母親當年是外地嫁過來的,在文軒還未成名之前就嫁給了父親,聽人說那是父親還很窮,窮到以至於沒人願意嫁給他。萍水相逢的母親看上了他的才華,在事業的低谷時一直陪伴著他,後來慢慢的倆人結婚了。
她是南方女子的性子,溫婉,賢淑。婚後只有至寧一個女兒。他曾是落魄的三流導演後來時來運轉轉做了話劇,逐漸小有名氣,慢慢開始有錢了,開了一家公司,最後出國了。
她是愛他的,她也相信他。事業上女人很少插手過問。同時她也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家庭主婦,沒有什麼經濟來源。全靠文軒的工作來維持家裡的開銷;
——或許,曾經他也是愛她的。
為了要投資新公司他帶走了所有的錢,所幸的是那40不到的小磚房留給了她,那是原本準備當做紀念留下來,他們最初起步的地方。對了,還留下了至寧。
有人告訴她,他不會回來了,她說,他會回來的。她又說他可能工作上遇到了困難,我得幫他。別人聳聳肩,離開了。
等呀等,一年過去了,家裡開始什麼都缺了。
從最開始的拾瓶起,玻璃瓶,塑料瓶,易拉罐,什麼她都拾,慢慢的母女倆三餐都可以吃飽了。索性的是,至寧的學業沒有中斷。
除了一早的拾荒,平日里還幫人做點手工活,豆蔻之年的至寧也協助母親做些針線類的活計。慢慢的生活終是迎來了些許的平靜。
她去寺廟裡求了一尊不知什麼佛,亦或者是菩薩,在40平不到的家裡騰出一塊凈處來,每天參拜。又有好心人告訴她,沒用的,他回不來了。她說回得來,我每天都參拜,佛祖會保佑他的。
省吃儉用的錢被她存了一部分,一次午夜驚醒,至寧看到母親又跪在那裡雙手合十,默默道:「求保佑文軒和至寧健康平安,他忙完之後快些回來,我這裡還攢了些錢萬一他做生意失敗了,我還可以……。」後面的語調越來越低沉,帶上了些許的哭腔。
當家徒四壁的時候所謂的尊嚴還能挺得住多少,深夜裡壓抑著的啜泣等待的是那易變的故人心。為了孩子,為了愛情,這是一個母親的殫竭心力,也是一個妻子的至死不渝。
煙花易冷,彩雲易散。
那灰色的一天來了。暴雨傾盆,彷彿整個天空都在哭泣。
「寧寧,快去醫院,你母親……」
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不期而至,降臨在了母親的身上,甚至連醫院都來不及去。
「抱歉,經調查楊向晚女士死因並非自殺,司機有酒駕情況,再加上下雨,是一場意外。這是她的遺物,請你收好」。
那一刻的至寧徹底的呆住了,緊緊的咬住了下唇。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她沒有哭泣,沒有任何悲傷的舉動默默地收拾好母親的遺物。替母親完成了火化后獨自回到了家裡。鄰居們都說向晚白養了十幾年女兒。
這是她第一個獨自生活的晚上。拉上了窗帘,沒有點燈,屋子裡靜悄悄的,從外看彷彿沒有人一樣。
那晚的深夜,她躲在被窩裡,用枕頭拚命的壓著頭,哭的像屠刀前的老牛一樣,嗚哇嗚哇的,老牛面對的是生命的屠刀而她面對的卻是命運的屠刀,那痛苦比起死亡更痛更酸更澀。
臉上的鼻涕眼淚流成了河,渾身不住地顫抖,緊咬的嘴唇如含朱般早已滲血,那一瞬間她好想指著胸口比劃說這裡好痛,可那個會抱著她說不痛,給你揉揉的人,卻不在了。她恍惚間坐起來向空氣擁抱去,在空氣中不停的伸手,可得不到半點回應。
雨停了,簾縫中透進來微弱月光照在了母親每天參拜的佛像上,黑暗中,卻顯得那麼耀眼,那麼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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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徐徐拉來了序幕,伴著雨後的濕潤,帶著清新降臨人間。雨後的清晨就像是一支交響曲,鳥兒又在枝杈間歡跳,追逐。
那間小屋的門卻沒有再開過。
一天,兩天,三天。街坊強行破開了門,裡面的孩子已經到了奔潰的邊緣,甚至只剩下一口氣了。
「寧寧,你母親的案子還沒有解決,你這樣子怎麼把壞人繩之以法呢?起碼,起碼也會有一筆賠償的。」
已有些奄奄的至寧聽到有人說話,恍惚了一下。沒有動。眸子里沒有一絲神采。錢?我要錢有什麼用?
「你這樣下去,你母親能放心的走嗎?」
沒有動。
突然一個人說:「這些年我知道一些文軒的事情。」
她的眼珠轉動了一下,眼神里恢復了半分清醒。
不幸中的小幸,此時還有好人。至寧被送到了醫院。
原來曾有人在電視上看到過國外的文軒,可出於對至寧母女的善意,最終沒有戳破那個美麗的虛幻的泡影。而這一對生活在現代的母女,卻窮困到家裡還沒有閑錢去買一台奢侈的電視機。至寧的事情走向了媒體,或許是出於對她的同情,所有身邊的人都在聯繫那個人。
這一過又是數月。
這天天入夜,一位不速之客的到訪,打破了半年來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