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

早晨的陽光其實不會怎麼溫暖，化學書上講，水的比熱容大。按照這個科學依據，這座臨江的小縣城，當第一縷陽光在早晨五點還差五分鐘的時間照射下來的時候，人們唯一的感受就是冷。

比躺在被窩裡探出一根手指頭還瑟瑟發抖而更冷的是，這個時間去洗頭髮，用冷水。

白間四點半鬧鐘，在床上睜著眼緩口氣，五分鐘。起床洗漱，十五分鐘。

母親還在睡覺，客廳牆壁並不隔音。所以不存在吹風機吹乾頭髮什麼的，鬧醒了家人，又是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當白間拿起英語書，開始每天固定的單詞記憶的時候，濕漉漉的頭髮甚至還可以滲水。

這個不是重點，白間隨手抹去書頁上的水漬，一邊麻木的讀著很久未見的英語單詞，一邊思索著這幾天來最無解的哲學問題。

白間，男，24歲。曾從事保險銷售一年，目前剛剛失業。

白間，男，17歲。高二（12）班，學校馬上月考。

哲學家赫拉克利特說，人不可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他如果知道兩千五百多年後，有一個網站叫創世中文，裡面無數重生流小說圈粉無數。不知道他會不會笑話。如果他知道有個人叫白間，不知道他還笑不笑的出來。

這個國家目前有保險銷售人員大約800萬，其中能躋身MDRT的不到三十個，絕大部分保代人甚至不知道它是做什麼的。我們也很少見到那些頂尖的存在，世俗更多的是把銷售保險當成一份過渡性工作的年輕人，稍微年長一點就轉管理崗，或者自行他路。

海量的年輕人後悔做了保險，換了工作。更海量的年輕人在沒有信仰的情況下被忽悠到這個行業，消磨時間，過渡人生。

這海量的年輕保代人中，一部分屬於剛開始拿著話術死記硬背，後來變得扔掉話術胡說海吹做出極大轉變的人。另一部分，則屬於從頭到尾都照搬話術給顧客朗讀的人。

無論是哪種風格，總歸只要堅持下去，都可以把業績慢慢做起來。至於越做越好，那也要看「好」的界定是在何種程度，一個月開保單兩萬？五萬？新人當中很不錯。幾個月的老人還是這個成績，就該屬於拖團隊後腿的人了。

白間就是那個拖團隊後腿的人，他完美的避開了無數前輩掙扎過又承認過的兩種成長模式，最開始白間在培訓期間從來不背話術，到上崗一年後變得不拿著話術就無法給客戶開口說話，逆向成長是白間上崗一年越來越不會說話的因，每個月業績平均下來幾千塊錢，就是那苦果。

要說不會說話，好像過於誇張了。但現實就是這樣，銀監會保監會合併之後，銀保渠道的保代行為監管更加嚴格，話術裡面很多都是必須需要客戶確定且肯定的智障問答，說個實在話，成年人買東西，商品再好，被銷售人員這樣反覆的質問，客戶都會自我保護的想，會不會有坑在前面等著。

而很多話的解釋都是無法闡明的，闡明之後，大多數人就會覺得還需要斟酌考慮要不要買了，畢竟對於那些人來說，前半輩子沒有這份保險，也這樣過來了。

話術合規是繞不開的話題，也就意味著要實實在在賣出一份保險，這樣不斷的質問「您明白嗎？」、「您同意吧？」，一定會衍生出另一個國人非常感興趣的話題——性價比。

你說你小的醫療費用都可以保，是意外還是疾病？你說你費用很便宜，是不是不返還保費？你說你性價比在市場上屬於最高的，不好意思，你涉嫌故意誇大保險產品，屬於違規。

至於自費葯報不報銷，報銷快不快，報銷需要什麼材料。那都屬於客戶打算買了之後的小問題，你先把前面的事情解釋清楚吧。

白間做保險一年，不斷掙扎在合規和業績生死線上，MDRT?薪水？榮譽？

一樣都沒資格提。

絕望的白間，看著日益增長的房價，匆忙付過租房月租后所剩無幾的餘額，只想早點離開這個行業。

賣不出保險的保代人白間，拿不出首付的租房客白間，閱文無數的做夢人白間。帶著他一身疲憊和麻木，真的再一次踏入了同一條河流。

此刻是重生呢，還是之前屬於做夢？

不可能一個夢境里連續一個禮拜的時間點點滴滴都這樣真實的呈現吧。

要說全是惶恐，那倒不必。慶幸大於惶恐，閑暇時間看了那麼多的網文，白間可以說早就有一百個想要人生再來一次的念頭，恰若人生真的可以再來一次。

這一次大概不會再像從前一樣，關鍵時候一直掉鏈子。老闆要求的簽單量按時完成，父母期待的平穩生活更不能缺，而且也該和女朋友領證了。

白間想到這裡，不由苦笑起來。都這樣了，還會去賣保險嗎？談什麼簽單量。父母家庭尚好，自己還不是之後那個獨自生活且我行我素的人。可能遺憾的就是那個未來的伴侶，此時此刻還未相識。

英語書上沒有韓梅梅和李雷，都是高二課本了，該討論Globalwarming的問題了，白間看著幾乎嶄新的書本，苦笑著猜測那些似曾相識的單詞到底該怎麼去拼讀。英語是自己從前最討厭的科目其二，第一是數學，蒙都蒙錯。

從前自己一貫覺得英語和數學是無法溝通的兩種功課，不存在書讀百遍其義自見的可能，說不會就是不會，從前自己幾乎孤傲的想，大不了這輩子不出國門，我就是不用這英語怎麼滴！而數學就更可笑了，誰見過買個兩斤豬頭肉還要用上指數函數的？

所以說現實就是一個特愛打臉的劇本，當初後來因為英語不好，大學的畢業工作安排無法跟上，白間只能選擇自己從未參考的銷售工作，的確在一定範圍內不需要英語了，這個範圍也局限了白間人生的範圍，從此不要提租房公司兩點一線以外的世界，全中國連掃地阿姨的英語口語都比自己強，人生多走兩步都是淚。

至於買豬頭肉？不好意思，白間掏不出兩斤豬頭肉的錢，的確也不知道指數函數和豬肉漲價有沒有可關聯性。

重生這一次，似乎有一些可以改變的地方呢。

白間折起書頁，這個單元的單詞看來是需要全部重新學習了，不可能老天爺都給自己機會，自己還錯手失去。已經受過的磨難，需要重新譜寫才好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