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惡浪洶湧
趕了個大早,背著半筐白面的楊老漢輕手輕腳地出了家門,徑直朝著村口大路方向走去。懂事的看家狗黑娃看見楊老漢出門時從門背後拿過了那根趕山、走遠路用的棗木棍,也早已經一聲不吭地跟在了楊老漢身後,吐著舌頭亦步亦趨地慢跑起來......
仗著八路軍武工隊用地雷護住了村子周遭的各處路徑,時不時地還派兵敲打一下村子左近炮樓里縮著的小鬼子和二鬼子,往年到了麥收時節就下鄉搶糧的鬼子,去年只是在離村口還有十好幾里的地方轉悠了一圈,便在不斷響起的地雷爆炸聲中狼狽退去,一粒糧食也沒能被鬼子搶走。
再加上一年下來,老天爺還算得上是開眼。地里打下來的糧食比往年都還多了一兩斗,交了軍糧、留了種子糧和口糧之後,多出來的那點麥子,早叫楊老漢親手用小磨磨成了面。借了村裡僅有的銅絲篩羅細細的羅過之後,得著的白面一口也都沒捨得吃,就等著今天派上用場!
自家那參加了村裡民兵隊的傻小子,今年也都快奔了十八了,咋也該給說上個媳婦了!自個兒悄悄打聽過了,那傻小子也算是個有眼力的,居然就能相中了隔壁大榆樹村村長家的二丫頭!
偷偷借著去大榆樹村走親戚的時候瞧過了那丫頭,身量不算高,可身板倒是結實得很,在大榆樹村裡的婦救會中,還是個能說得上話、拿得了主意的角色。干起活兒來風風火火,得著口好吃的也知道孝敬爹娘。
能把這樣的閨女娶進了自家門,不出三年,老楊家不說能發家,咋也能廝混出個殷實人家的場面!
趁著自個兒還不算老,多少還能給這小兩口出把子力氣。地里的活兒咬咬牙多干點,叫這小兩口能有功夫趕緊折騰出個男孫......
一想到有個虎頭虎腦的男孫在自家院子里瘋跑著玩鬧,人前人後還能扯著細嫩的嗓門叫自己一聲爺爺,楊老漢的嘴角就止不住地朝著耳朵後邊滑了過去,連眼睛也都眯成了兩條細線!
自家那傻小子,也算得上楊村裡出挑的好後生了。想來老榆樹村的村長家,也能相得中這女婿?
再有這半筐白面做了見面禮,加上大榆樹村裡幾個遠房親戚好生幫著說道說道,這門親事......
咂巴著嘴唇,楊老漢的嘴裡彷彿已經嘗到了喜宴上燙熱的老白乾那暖人心脾的芳香!
估摸著是心裡琢磨著近在眼前的好事、腳步也忘了放輕的緣故,還沒等楊老漢走到村口第一處井檯子旁邊,從路邊的一個很是巨大的麥草垛子里,已經傳來了個壓低了嗓門的喝問聲:「誰?這麼早出村要去哪兒?開了路條沒有?」
叫那突如其來的低喝聲嚇得腳下一個趔趄,楊老漢很是沒好氣地將握在手中的棗木棍在地上一頓,沖著那大得有些過分了的麥草垛子低聲喝道:「誰?你親爹!」
伴隨著楊老漢那很是沒了好氣的答話聲,麥草垛子中悉悉索索一陣作響,一個生得很是精幹的後生抓著一桿晉造三八式步槍鑽了出來,一邊拂去了身上粘著的麥草碎屑,一邊朝著楊老漢低聲叫道:「爹,我在執行任務,就是看見了是您過來,我也得這麼問吶!您咋就不配......配合我執行任務吶?」
微微舉起了手中的棗木棍,楊老漢佯裝惱怒地瞪著那生得很是精幹的小夥子低聲喝道:「手裡拿著個七斤半,這就不認親爹了?這要是給你拿上個二十響,我還不得管你叫爹呀?我打你個不孝的......」
半真不假地閃躲著楊老漢慢悠悠揮舞起來的棗木棍,那生得很是精幹的小夥子連聲朝楊老漢叫道:「爹!你別打......等我下了哨,回家叫你打還不成么?爹......你這麼早出村去幹啥呀?」
氣哼哼地將壓根都沒捨得落到兒子身上的棗木棍在地上一頓,楊老漢半揚著臉看向了模樣很有些狼狽的兒子:「我還能幹啥去?養了十八年的兒子不孝順,我出去給自個兒尋個男孫養著去!」
「爹,我哪兒就不孝順您了?您幹嘛還得出去尋啥男孫.......爹,您說啥?」
很是得意地眯起了眼睛,楊老漢翻手拍了拍背在自己背上的半筐白面:「我就拿這半筐白面,去給你說合個媳婦!等你成了親、立了門戶,我也就拍拍屁股跟你分了家過,也省得老了老了、啥也干不動了,還得在你跟前礙眼!」
惶急地朝著楊老漢連連擺手,楊老漢那生得很是精幹的兒子急聲低叫起來:「這......爹,您這不是亂來么?說媳婦這麼大的事兒,咋就能......來咱們村裡的八路軍宣傳隊可都說了,婚姻自主,不興爹娘包辦,更不能亂點鴛鴦譜!」
「哦......這麼說,你覺著你爹應該要聽八路的話?不給你去尋這門親事了?」
「爹,我這還沒滿十八,您著啥急呀......」
「我這不是怕好姑娘都叫人先給搶了去么?可你這麼一說.......也有幾分道理?行,那我也就回去了,大榆樹村村長家的二丫頭,咱家也就不指望了,她愛嫁誰家都成.......」
「哎呀.......爹!爹你別走,我再跟你細說說......爹你別忙著回家.......」
看著乍然間急得上竄下跳的兒子,楊老漢很是得意地微笑起來:「咋?這時候不聽八路的話了?知道你爹的主意拿得正了?」
嘿嘿憨笑著,楊老漢家兒子伸手撓著頭皮,卻是一句囫圇話也說不出來,老半天方才朝著楊老漢訕笑著低叫道:「爹,起這麼個大早,還得奔小三十裡外的大榆樹村,您這身上.......您把我這襖披了去......」
一把推開了兒子從身上扒拉下來的大襖,楊老漢得意洋洋地抬腿朝村口走去:「踏實穿著你的!這天快亮的時候最冷,躲在麥草垛里也擋不住冷風朝骨頭裡鑽!我這要是腿腳快些,下半晌的功夫也就回來了。你下了哨,去家裡把灶下那瓦罐里存著的面給和了,今晚上烙餅!」
「哎......爹,那您慢著點兒......我可等著您回來聽信啊.......」
招呼一聲在身側周遭亂蹦的看家狗黑娃,楊老漢大步流星地奔了大路。不過是走出去七八里的模樣,眼前便突兀地冒出來一道兩丈來寬、一丈有餘深淺的封鎖溝。
抬眼看了看遠處還隱約亮著燈火的鬼子炮樓,楊老漢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這才一邊順著封鎖溝朝不遠處被八路軍武工隊挖出來越過封鎖溝的豁口走去,一邊自言自語地嘀咕起來:「狗日的小鬼子,好好的大路,愣是叫挖得到處是溝,叫人走道都走不輕省!這從古至今,哪兒就能有活人叫尿憋死的道理?你挖你的溝,我走我的道兒,你可攔不住我......」
熟門熟路地順著一處並不起眼的豁口走下了封鎖溝,楊老漢抬頭看著站在封鎖溝上不肯下來的看家狗黑娃,很有些納悶地低聲吆喝起來:「黑娃,下來咧......這上門求親可不敢耽誤了好時辰,咱們走到了地頭再歇。等晚上回了家,新烙的餅也給你吃一塊咧......你咋不下來咧......」
說來也怪,平日里很是乖巧聽話的看家狗黑娃,此刻卻全不搭理楊老漢的招呼聲,反倒是低沉地悶嗥著擺出了一副戒備的架勢,連脖子上的鬃毛都一根根地炸了起來!
下意識地回過身子,楊老漢雙手握住了那根結實的棗木棍,很有些奇怪地嘀咕起來:「是有啥野物不成?楊村左近,可也有年頭沒見著吃葷的大牲口了.......哎呀......」
幾乎就在楊老漢的眼前,幾名全副武裝的日軍士兵猛地從封鎖溝的拐角處沖了出來,挺著明晃晃的刺刀逼近了楊老漢。而在那幾名日軍士兵身後,更多的日軍士兵如同潮水般地從封鎖溝拐角處涌了出來,不一會兒便擠滿了寬闊的封鎖溝!
慌不迭地後退了幾步,楊老漢下意識地朝著那幾名挺著刺刀朝自己撲過來的日軍士兵叫嚷起來:「你們要幹啥......我就是個莊稼漢......我給我兒子去尋媳婦.......」
似乎是被自己喊出來的話語所提醒,楊老漢猛地一個激靈,原本踉蹌後退著的腳步猛地一頓,翻手便摘下了背在背上的藤筐,將藤筐里用粗布袋子仔細裝好的白面一股腦地朝著逼近了自己的日軍士兵灑了過去!
驟然而起的漫天白霧之中,楊老漢狠狠將空了的藤筐朝壓根看不清人影的前方砸了過去,雙手再次攥緊了手中用來趕山的棗木棍,撕裂著嗓門大吼起來:「你們是要來殺我兒子......我跟你們拼了!黑娃呀......跑咧......告訴我兒呀.....娶媳婦......給我楊家添個男孫咧......男孫咧......黑娃呀......跑咧.......」
語不成調的胡亂吼叫聲中,楊老漢揮動著手中的棗木棍,毫不猶豫地撲向了一名剛從白霧中跌撞出來的日軍士兵。而在一陣狂吠之後,站在封鎖溝上的看家狗黑娃,也利箭般地撲下了封鎖溝,狠狠地朝著另一名從白霧中跌撞出來的日軍士兵撕咬起來......
也就在楊老漢的怒吼與看家狗黑娃的狂吠聲中,從封鎖溝中涌了出來的成百上千日軍士兵飛快地跳出了封鎖溝,列成了一字長蛇陣的模樣,黑壓壓地朝著遠處勉強能看清房屋輪廓的村莊壓了過去。
而在更遠些的地方,更多的日軍士兵,也紛紛從封鎖溝中竄了出來,在廣袤的冀南大地上列成了一道道交錯縱橫的長蛇陣。如同一道道厚實得令人髮指的城牆一般,將冀南軍分區掌控的所有根據地,牢牢地圍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