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此時兩人漸漸行上一帶高崗,將一眾隨從落在身後,只見山間小塊盆地,薄霧氤氳。遠方山勢連綿不斷。
「我十年征戰,這一路原是殺戮過來的。血腥見得不少,對人命仍難做到鐵石心腸,無動於衷。」容暄下了馬,看著天際低語道。「不期望不世偉業,寧要天下數十截太平,不願見四野紛征,生靈塗炭……」
王爺仰起臉來,抬手遙指極南中土,向他道:「卓兒,我要這天下海清河晏。」
山風過時,拂開他落下髮絲,恰有陽光破空而出,照在他面上,一時顏色如玉。陽光映照在所指遙指的萬里河山,眼前初春凜冽,卻已有新綠破開寒意盈盈而出。仿若這眼前河山錦透,皆是因了這一指點,方才有了姿態秀色。
「海清河晏……」
小皇帝看得痴了,喃喃念了幾遍。
沿著那人目光看去,容暄正垂目來看著自己,神色溫和,眼中殷殷切切,期盼信任,有太多複雜深沉的東西撲面而來,真摯至及。小皇帝猛然驚覺這份期許,不由得微微顫了一下。
忍不住上前一邊,探手握上了他遙指天際的修長手指。
「海清河晏……」心潮澎湃的問出來時忍不住有一絲難以抑制的顫抖。「等到海清河晏時,小叔叔會在我身邊?」
「容卓。」暄王反手扣住他的手,一同指點萬千河山,展顏笑了笑,直呼他的名字。若是讓皇帝出這次宮,能體諒些民生疾苦,卻也算不虛此行了。容暄見皇帝有這份決心,自是欣慰。「做個明君罷。這天下是皇上的,唯願皇上給這天下帶來數十載太平!」
小皇帝不覺得自已之前昏庸,今後更將發奮圖強,是要令九叔令眼相看的。接下來倒乖覺許多。容暄怕他生事,三四日來丟開軍中事務時時陪他,又搬至府郡尋的院中小住,離那鈳筧遠遠的。自讓皇帝打小心眼裡舒服不少。
容暄在這幾日里,也把當地工事情形同他慢慢解釋。
此城是兵家要地,常年數萬屯兵,糧草便是要緊,但糧草運送不易,歷年是朝廷頭痛的問題,
但山間卻有田地可供耕作,只是天寒地旱,收成細微,近來工事,除卻兵部工程,餘下便是水利灌溉之類。若此事成,軍中多是農家子弟,練兵之餘從事耕作,也可部分自給自足。甚而可使家屬遷至於此地,慢慢可望恢復地方生機。
然而此項工事細微艱巨,收效也不是一時可見。軍費中無此項預算。容暄抽出部分軍營料理此事,又從地方村落連同留放當地的人犯中抽調人手,慢慢進行。官兵尚有軍餉,這一部分人卻不可使白工,仍是從軍餉中抽調,亦是一條活路。飲食差些,也多半由此而至。
至於軍士不滿怨恨,有人的從中作梗,如何安撫彈壓,其中利蔽,種種關係等等,都借這一兩日工夫,略略同皇帝引導。
小皇帝皆默默聽著,再有飲食之事,遂不見挑剔。容暄見他體諒堅忍,欣慰之餘,千方百計尋些野味來,皆節省給他。
皇上心中皆有了些勵精圖治的意思,又時時哄得九叔高興,本時冷清的面容上,常常笑臉迎他。食有野味,空暇下來尋思些他那滿腦子香艷念頭,日子足比宮裡滋潤數倍。
這一日去巡查了回來。院里卻是靜的,一轉眼見小阮在院里垂頭喪氣的低頭跪著。小皇帝不由得奇道:「小阮?」
小阮滿眼淚汪汪的抬頭瞧他,卻不敢作聲。
「怎麼?」容暄微皺了眉道。便是小阮做錯何事,總也不會是容懋罰他如此。
「誰讓你跪著了?」小皇帝伸手去拉他進來。「別怕,有我在呢。倒要看看是誰這麼大的膽子……」
小阮聞言反嚇得變了臉色,又瞧見小皇帝挽衣擼袖的模樣,更是唬得面無人色,拿眼朝著屋內只使眼色,拚命推拒著他的手,幾乎跌到了地上,便是皇上開口,也不敢起來。
「我讓他跪的,待要如何?」一人從屋裡冷冷笑著答道。「怎麼?跪不得了?」
「跪……」小皇帝見了此人,忍不住抖了抖。正要開口應承。轉眼見容懋站在湛王爺身後正朝自己使眼色。鈳筧也在廳中,目光越過自己看向容暄,眼神較之平日亦加溫柔。心裡便不舒服,把那一聲示弱的『跪得』咽了回去。只強笑了笑。「六叔怎麼也來了?」
「來看看。」湛王爺瞧著他的樣子,忍了又忍,冷冷地平聲答道,也不去戳破他偷跑出京的事。看看他又看看容暄,頷首淡淡道。「很好。」
皇帝自知理虧,縮在容暄身邊不作聲,只窺了空朝鈳筧狠狠瞪上兩眼。後者也不理會他。靜看著容暄越是目若春水。
容暄不明就裡,只覺出些不妥。六哥正眼也不朝容卓多看,也不大像是為著皇帝出京的事氣得狠了。這神色里的陰鬱竟是沖著自己發的。總不成還為著秋防一事生氣?或者是為著先前那事?這一想心裡便虛了。也只得道:「六哥路上辛苦。」一時也想不出別的話來。
湛王爺頓了片刻,不答他話。轉頭向鈳筧淡淡道:「筧親王先請了。我這兒還有些家務事理會。」
「也好。」鈳筧爽快應道。神色間卻是欲言又止,終於忍不住朝著容暄笑了一笑,出門去了。
湛王爺見他面上歡喜,不禁皺皺眉。待外人走盡,反而出會兒神。
皇帝在一旁悄悄扯扯容暄袖子。容暄側過臉來,微微搖頭示意他莫鬧,神色間也是一片遲疑不解。
湛王爺看在眼裡,靜默了片刻,終是大怒。臉上反而沉靜下來,看也不看面前茫然無措的兩人,只對跪在外頭的小阮道:「便是這麼個奴才挑唆著主子胡鬧,便是跪死了也是便宜他的!」
小阮眼淚汪汪的,低垂著頭不敢分辯。
小皇帝聞言又縮了縮。此番出宮是他暗地裡主張,小阮也是事後得知,著實冤枉。便是知曉了,也是攔不得他的。此時六叔看著不溫不火,心裡定是在氣頭上。當下也不敢出頭。
「這原本就跟他不相干。六哥何苦拿他撒氣。」反而是容暄苦笑了笑。「這地上還涼著,跪也跪了這許久。便饒了他。」
容湛冷眼看著皇帝不作聲。冷笑了一聲,也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