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ssage 4 Snow
據說有很多分別都是發生在雪天的,因為那樣好像更加符合離別這個主題。
悲傷,憂鬱,壓抑……
在蘇可經歷的每一次的離別里,老天爺似乎都在認真的下著雪。
最初是細細微微的小雪,迴旋,繼而飄蕩在有些落寞的房頂。
房子里是吵的不可開交的父母。
「你說,你跟那個男人到底是什麼關係?」
「能有什麼關係,你就是不願意相信我,我再說那麼多有什麼用!」
「你他媽敢偷人還當著老子的面滿嘴瞎話,你他媽還要不要臉!」
「蘇千,你滾——」
「你跟我說實話,你們睡了沒有?」
「滾——滾——」
接著,是盤子落地的聲音,嘡啷——嘡啷——一聲一聲地,雖然隔了一堵牆,但好似真的落在了蘇可的腳邊一樣。
她站在門外,放進門裡的一隻腳在猶豫片刻之後也收了回來。
爺爺說,沒有人能一直生氣下去,可這次已經過去了兩個月,她的父母依舊吵得不可開交。
她站在門外,看雪,也看門內拿起棍子準備對母親大打出手的父親。
十幾年後,她回憶起這件事情,跟趙弈侖是這麼說的:「當時我的第一反應是跑。」
她八歲,跟五歲一樣,害怕挨打,害怕挨罵。只有在轉身跑出去的那一刻,她才意識到自己不是什麼孩子王,哪有孩子王在母親挨打的時候自己是第一個溜的?
上學之前,跟爸爸說好了的,他要來學校接她,可他沒來,又一次失約。就如同那支擺在櫥窗里很久的自動鉛筆一樣,他說要給她買,但總是推脫沒有時間,於是就一直這麼拖著,拖到了她再也不需要用鉛筆的年紀。
那種日子裡,她只能選擇沉默。
父親對母親拳腳相向她選擇沉默,因為她看到過,那個陌生的男人逗母親笑……
母親對父親惡語相向她選擇沉默,因為她不止一次地看到父親對母親大打出手……
有時她也會去想,要是那天她的選擇不是落荒而逃的話,那一切會不會有所改變?
還是,一樣的結局呢……
夜裡,真的很冷。哥哥被送到了奶奶家,所以漫長的夜晚,沒有人再逗她睡覺,陪伴她的只有父母的爭執聲。
外面的雪好像越來越大了,她聽到一大團雪從房檐上滑了下來,發出一聲悶響,緊接著,更多的雪順著房檐掉了下來。吱呀吱呀——似有人在雪地上走路,那聲音漸漸地也越來越遠。
在雪聲和爭吵聲中,她睡著了,但睡的不踏實。
她夢見自己五歲那年畫在地上的太陽二號。太陽二號旁邊是西瓜,草莓,大白兔奶糖,還有綠豆湯。
綠豆湯旁邊蹲著一個人,在盯著太陽二號看,他是誰呢……
轉而,她在夢裡到媽媽,她在笑。
可為什麼,她又哭了呢?
原來這已經不是夢了。她蹲在她的床前,眼睛紅紅的,腫腫的。
「蘇可,媽媽想去一個地方,你願意跟媽媽一起嗎?」
「我們還會回來嗎?」
「噓——」她小聲的說:「我們……不會回來了。」
「可我想要爸爸還有哥哥!」
「別這麼大聲!」
突然,媽媽把她緊緊抱在懷裡。她覺得沒有那麼冷了。
可媽媽在顫抖,她抖的很厲害。
她哽咽著說:「媽媽真的待不下去了,待不下去了……」
蘇可被抱得很緊,她呼吸很困難,做出的選擇也一樣困難。
在媽媽和爸爸哥哥之間做出選擇,她真的不知道該選擇誰。
因為她太貪心了,想要所有人都在她身旁。
「你必須得選,媽媽不可能再在這裡待下去了!」母親的語氣很強烈,她甚至忘了她還是一個孩子,一個最不會做選擇的孩子。
她糾扯,她生氣,她不理解,她被動……但所有的一切,只換來了母親的一句承諾:「三天後媽媽在小公園等你,你來見媽媽最後一面,或者跟媽媽走。」
這不是沒有選擇嗎?為什麼沒有留下來這個選項,為什麼沒有?
三天後,據說有大雪。
當蘇可凌晨起站在路燈下的時候,媽媽沒有出現。當蘇可等到天昏地暗時,媽媽還是沒有出現。
大雪紛飛里,她懷疑自己數錯了時間。她開始數,到底是不是自己數錯了,昨天二十號,前天十九號,大前天十八號所以今天的時間是對的。
對嗎?不行再數一遍。她不甘心地數著,但今天帶著的是奶奶織的手套,四個指頭連在一起,怎麼數都數不清楚。
「昨天二十號,前天……」
數學老師不喜歡她,原來是有原因的,為什麼連這麼簡單的數都數不對?
她焦躁地脫掉手套,奈何掛在脖子上的線和衣服上的扣子纏繞在一起,她怎麼弄都解不開,最後急的坐在地上。
「昨天二十號,前天十九號,大前天——」
「媽媽,你在哪兒,媽媽——」
『咔嚓——』雪壓斷了樹枝,砸在她的頭上。
她覺得腦袋越來越懵了,嘴裡還不斷數著:「昨天二十號,前天十九號——」
一定是自己數錯了,媽媽會來的,她會說話算數的……
她會說話算數的。她這麼安慰著自己。
肯定就是自己數錯了!
她邁開腿,雙腳陷在茫茫的白色中,新雪上留下了一大串腳印。
於是,第二天她接著去等,沒有等到。
第三天一樣的結果。
第四天她沒有放棄。
……
之後過了無數個三天。她才知道不是自己數錯了。
再往後的十四年裡,她一直都清楚,不是自己數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