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好心當做驢肝肺
大夫還未看出幾分端倪,傷者便就咽了氣。
一看死了人,那些食客更為激動,飯廳內儘是吵嚷聲。司燁和寧姝頭疼欲裂,根本無暇開展工作。
她正想開口說句話,身側的司燁突然氣場一變,驀地拔出佩刀,重重拍去桌面,大聲呵斥:
「閉嘴!」
不容辯駁的語氣和兵器的威力瞬間鎮住場面,那些食客噤若寒蟬,縮著脖子又灰溜溜地坐回位置上。
要不是不合時宜,寧姝只怕會笑出來。眼風掃見司燁一臉嚴肅比初見更甚,忙低頭乖乖到他跟前站好聽吩咐。
「死者紀祿茂,四十九歲,身上無明顯致命傷口,暫定因毒身亡。」
「……哦,因毒身亡。」
司燁繼續道:「毒名毒源未知,飯店中尚未發現有與死者相同癥狀之人。死者最後一餐與家人共用,他人未見異狀,猜測有人蓄意毒害。」
「哦,蓄意毒害……」
「死者妻子琴娘證實,死者生前為人和善,交友甚廣,平日喜好喝酒,無其他不良嗜好,與人無錢財糾葛,未聽說有仇家。夥計證實死者寬容厚道,和他們相處和睦。死者案發前一切如常,跟夥計說他到前台去拿今日進菜簿子核對肉菜數目。」
「哦,核對數目。」
「……死者最後用餐約在半個時辰前,死者家人未見死者進餐時飲酒,但身有酒氣,懷疑飯後飲酒。」
「飯後飲酒……」
司燁眉頭皺起,止住聲音。
「怎麼了?」寧姝抬頭。
「沒事。」
他薄唇微抿,臉色有些陰沉。
以往跟在他身邊的錄案都清楚辦案方式,乾淨利落,安靜做自己分內之事。寧姝卻是他說一句她重複一句,雖知她無心,且她也未做過此事,但多多少少還是打亂他的思緒。
寧姝見司燁久久不說話,還以為自己完事了,擱下筆準備將紙交給他。
怎料司燁又道:「畫。」
「畫?」
「死者姿勢,標註可見傷口,躺著的地方也要畫。」司燁提醒。
寧姝頓時感覺一個頭兩個大,深深吸了口氣,暗道自己怕不是上了賊船,認栽的再次執筆,大概畫出現場輪廓。
「那個……掌閣大人啊,這都半個多時辰了,您看我們能走了嗎?」開始想走的老婆婆忍不住又開口。
司燁轉身,看著所有人道:「在座各位應該有不少人是飯店常客,與死者有過來往的,請上前一步。」
人群中幾個男人互相看了一眼,面露猶豫。
司燁猜出他們的顧慮,道:「我需要了解死者生前情況,並非懷疑你們與這案子有關。大家相識一場,我相信你們定不會讓死者含冤九泉。」
聽司燁說得如此直白,那幾個男人心中的忐忑減去兩分,又互相看了看對方,點頭。
「大人,我們哥幾個有時候會跟紀老闆喝酒!」
「好,你們暫時留下,其餘人可以走了。」
得到司燁應允,在飯店裡憋壞的人頓時作鳥獸散。司燁向他們走近,簡單道:「不必緊張,你們把知道的告訴我即可,切莫胡編亂造。」
幾個男人應聲:「明白。」
「據你們所知,死者是否有欠債情況?」
其中一個胖子道:「欠債應該不可能,前幾天紀老闆還跟我說入夏他要擴店來著。要是欠債,怎麼擴店啊?」
瘦子嘖聲:「你這話也不完全對,紀老闆是不可能欠債,可他那賠錢兒子……」
胖子一拍腦門:「哦對!差點把那傢伙忘了。大人,紀老闆的兒子紀大為生性好賭,泡在賭館里都不帶出來的。呃,不過因為我們哥幾個也不賭,所以紀大為到底有沒有欠債不好說。但是照常理來講,賭錢的人有幾個能贏呢,您說是吧?」
司燁沒有直接回他,道:「這條線索我會派人跟進核實。另外死者生前家庭關係如何?在外面可有胡亂之事?」
話音剛落,布衫男人當即道:「紀老闆特疼他兩個孩子,跟我們聊也是聊兒子怎樣,女兒怎樣。雖然紀老闆不常提起老闆娘,不過我們都知道紀老闆對老闆娘可好了!什麼生辰啊,七夕啊,都會送玉鐲送胭脂水粉什麼的,把老闆娘當個小媳婦來寵!所以紀老闆絕對不會在外面亂來的。而且以前我們哥幾個說起哪家姑娘的時候,紀老闆也從不搭話。他要是有花花腸子,這世上估計也沒啥好男人了。」
司燁眉頭微微皺起,結合所有線索來看,基本可以排除紀祿茂死於情殺。至於財殺,紀祿茂本人沒有錢財糾葛,雖然兒子可能在外欠債,但債主不會放著紀大為直接找到紀祿茂頭上。這些年他接觸過不少市井之徒,深知賭坊里的打手個個五大三粗,膘肥膀圓,卸胳膊腿的事能做出來,下毒卻不是他們的行事作風。而死者自殺就更不可能,死者生前如常,言行舉止毫無輕生之意,沒有自殺的理由。
如此,只剩下仇殺。
紀祿茂生前接觸的人太多,表面上一團和氣,沒有嫌疑人,但司燁想起檢查紀祿茂屍體時一旁站著的王石榴總是偷偷看紀小夢,紀小夢則面露不悅,小步往琴娘身畔挪,明顯在躲讓。這行徑委實奇怪,看來他們所提供的線索值得調查深究。
過濾一遍已知線索,目前暫無其他可問,司燁對面前幾個男人道:「你們留下姓名及住址,衙門以後還會找你們了解情況。」
「那……留下以後我們可以走了嗎?」
「可以,」頓了頓,「對了,有勞你們去報官。幾個百姓所言,當地官府自當重視。」
幾個男人連忙答應,趕緊擁去寧姝旁邊。
此時寧姝還在一門心思琢磨著紀祿茂中的什麼毒,猛地感覺背後凝聚了幾束奇怪目光,回頭一看,之前留下來的食客正眼巴巴地望著她。
「……幹嘛?」
「大人叫我們過來登記。」
司燁掠過她身邊,低咳一聲:「辛苦了,改天補償。」
寧姝默默白他一眼,重新拿起紙筆:「過來吧。」
記錄完所有信息,寧姝的手腕微有酸痛。她輕輕揉著,心裡罵了司燁兩句「瓜娃子」,眼風瞥見他朝後院走,心念一動,趕緊跟上他。
「去哪兒?」
「酒窖。」
寧姝喃喃:「如果真的確定酒有毒,那是不是要去查酒的來源?」
司燁步子一頓,又繼續前走:「不用。」
「為什麼?」
司燁輕聲:「飯店裡食客眾多,只有死者身亡,說明兇手只針對死者。所以就算酒有問題,也是死者飲的酒後面被單獨動過手腳,與酒的來源無關。而且……若我沒猜錯,死者所飲的酒比較特別。」
寧姝詫異:「這又是為什麼?」
「如果死者所好之酒與大家相同,那兇手下毒很容易傷到旁人。這跟投毒作案的兇手心態不符,若是想殺許多人,完全可以投毒於飯菜之中,酒這個東西,老弱婦孺幾乎不沾。」
這次寧姝明白過來,點點頭道:「死者的喜好特別,其他人不會誤飲,兇手才正好下手。」
「嗯。」
隨司燁走進酒窖,寧姝頓時傻眼。
沒想到這家店的酒窖跟前面飯廳差不多大,密密麻麻全是罈子。面前一排罈子差不多到她腰高,少說也有十幾口。而靠牆的一圈酒更多,放酒的木架每組三層,幾乎擺滿小酒罈子。寧姝粗略估算了數目,若他們二人挨個檢查,至少也要到天黑去了。
不過司燁說過,死者喜好的酒應該特別……
眼風掃到身後琴娘正擦著眼淚跟來,寧姝轉身問:「紀老闆生前愛喝什麼酒?花雕女兒紅?」
琴娘拭了拭眼角,指指左邊角落的木架子道:「我男人不愛花雕女兒紅,只好那一口果澀酒。這酒客人們不愛,怕拿錯,就單獨給他放了一排。」
寧姝順著琴娘所指看過去,見那木架子上只有五個小酒罈,頓時鬆了口氣。摸出腰包里隨身帶的銀針卷想要過去試毒。
司燁阻攔道:「驗毒需要當地官府經手,你驗了結果也會作廢,等仵作來。」說罷看向琴娘:「有誰知道你丈夫這酒的喜好?」
琴娘回:「多了去了……只要是咱們家飯店常客,沒一個不知道。」
「常客之中誰跟死者單獨飲過這酒?尤其是今日。」
琴娘搖頭:「沒有,一個都沒有!妾身以前還因為這說過他,說他『打開門做生意就得喝酒,你老是抱著你那澀口的玩意能頂啥事?都沒人跟你喝!』當時我家男人還笑嘻嘻回我『眾樂樂不如獨樂樂』……唉,早知道會有這事兒,妾身給他每天買十罈子都行!」說著琴娘又開始小聲哭泣。
「今日進出酒窖的有哪些人?」
琴娘臉上多了分猶豫:「妾身一直在前面忙,這後院里的事還真沒多去注意,不過小夢倒在院子里待著沒出去,興許有看到。」扭頭大喊:「小夢,小夢你過來!」
「怎麼了,娘?」紀小夢抽噎著緩緩踱來。
「你一直在後院,有誰進來取過酒?」
紀小夢咬唇:「家裡好幾個夥計進去過。」
琴娘聽了頓時一屁股坐去地上,哭著捶地,破口大罵:「哎呀天殺的夥計,你們哪個不要臉的這麼害我家男人!我家男人哪裡虧待你了,你做出這屙血流膿的事!我咒你全家不得好死斷子絕孫……」
寧姝被她嚎得心裡如貓撓般難受,蹙眉道:「你先別忙著罵,還沒確定酒有沒有毒呢!我們只是問問而已。」又見跟自己年紀相仿的紀小夢拽了幾次沒把琴娘拽起來,心生惻隱,伸手想幫她一把。
怎料寧姝剛把手搭在琴娘手腕上還沒來得及拽,琴娘身子一抖,立刻用力甩開,揚頭瞪著她,惡狠狠道:「你做什麼!」
寧姝嚇了一跳,站定以後幾分鬱悶地嘟囔:「扶你起來不可以?好心當做驢肝肺!」
琴娘撇撇嘴,眼中兇惡神色略有收斂,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繼續哭嚷:「哎呀我怎麼這般命苦,兒子沒幾分出息,女兒還沒嫁人,家裡這頂樑柱就沒了,以後可咋辦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