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番外·蕭瑤篇

第109章 番外·蕭瑤篇

蕭影拜入往生門時,已經年過十八。

師門的輩分與家族不同,只管先來後到,不管年紀大小。因此他一入門就成了「小師弟」,往上不少師哥師姐,其實都比他年幼。

輩分最高的大師姐司文瑤,那時不過剛剛及笄。

只是司文瑤雖然年幼,卻時刻佯裝老成,綳著張小臉跟書院老夫子沒差,每天執著竹鞭督促他們練習、練習、再練習。

初見便是如此。

那天風輕雲淡,清瀾河畔墨竹梭梭,他穿過竹林,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坐在竹亭上,翹腳微盪,拿著竹鞭,表情「凶神惡煞」:「你們都聽好了,不打完這套拳,誰都不能休息!」

下面的小弟子立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拳拳生風。

她得意洋洋,捏了竹鞭晃蕩,忽而發現竹林邊站了個從未見過的少年,頓時嚴肅神色,施起輕功直朝他而去。

青衣白紗,縹緲似仙。

隨她步子落下,她髮髻間的鈴鐺也清脆作響,讓她看起來俏麗非常。

只是她明顯不喜歡用這副模樣待人,抬頭對視的一剎那,她的臉色比起七八十歲的老頭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什麼人?」

蕭影抱拳一禮:「我叫蕭影,今晨通過試煉,師父允我進門,以後隨師姐一同學習。」

司文瑤搖晃著竹鞭圍他轉了一圈,趁他看不見時,她飛快出手,比了一下他們的身高。發現自己剛到他心口左右的位置,她當即扁嘴,在心裡狠狠「呸」了一聲。

「你記著,往生門裡不管你高還是矮,老還是幼,你是最後入門的,那你就是小師弟!而我,是你的大——」她故意拖長聲音,「師姐,司文瑤。」

「好的,瑤師姐。」

看他態度恭謙,司文瑤心花怒放。又怕看出自己的高興,趕緊咳嗽兩聲,壓低嗓子:「嗯,跟我過來,讓其他師弟師妹認識認識你。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很快,蕭影就在眾師兄師姐中,脫穎而出。

他入門晚,年紀大,所掌握的本事,卻遠遠超過他們。每每遇到師父巡視,都會點蕭影出來示範,而在他到來之前,都是司文瑤做這件事。

司文瑤覺得自己大師姐的地位岌岌可危。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司文瑤突然發現,原本獨來獨往的蕭影,身邊竟然開始出現狗腿。不是在他練功之後主動送水,就是覷著機會要幫他擦汗。司文瑤氣得牙疼,一邊罵那些師弟師妹是牆頭草,是不念舊好的白眼狼,一邊又更加籠絡和她關係本就不錯的幾人。

其中就有寧越天和羽茜。

這兩人從小就古靈精怪,和司文瑤年紀也接近,因此無論蕭影如何熾手可熱,他們也都緊緊抱成一團不撒手。

一日午後,天氣炎熱。

司文瑤體恤師弟師妹,打算等過了日頭再讓他們打拳練功,可蕭影性格固執,不管晴天暴晒還是下雨落刀子,都不會因此耽擱進程。雖然得到司文瑤的口信,他還是如期而至。

司文瑤看他一個人在場地練功,懶懶打了個呵欠,索性躲去竹亭的陰涼里打起盹兒來。

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等她醒來時,外面竟然大半弟子都在跟著蕭影動作。

司文瑤驚了。

「你們……」

剛開口,就聽到師父一聲冷哼。

她頓時汗透衣衫,硬著頭皮融入師弟師妹之中,開始打拳。

事後羽茜悄悄告訴她,那天原本只有蕭影一個人在練功的,但有幾個愛慕他的師妹生出私心,想得他青睞,於是跟著去了。而那幾個師妹身後,也有關注她們的師弟……於是莫名其妙的,很多人都去了。寧越天和羽茜看著勢頭不對,只好跟隨。本想叫醒司文瑤,可他們還沒來得及喚她,突然聽到師父嚴厲道:「讓她睡,看她能睡多久!」嚇得他二人就此作罷。

司文瑤氣鼓鼓的,彷彿一隻河豚。

好個蕭影,這后入門的老男人,果然不老實,一門心思算計她!先要大家排擠她,然後讓師父對她失望,最後再奪她這發號施令的位置,一定是的!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

司文瑤深深吸了口氣,當下攬來鬼點子最多的寧越天和羽茜,商量怎麼反擊對付。

三日之後,是每月一次的比武。

這樣的比武其實很簡單,也並不要求誰和誰分出勝負,只要近來有進步,師父都會有所獎勵。

司文瑤身為大師姐,又天資頗高,自從三年前她一年連勝,無人再敢去主動挑釁。如今在那群師弟師妹眼中,她就跟個德高望重的老者沒兩分區別。

只是這次,德高望重的老者要「重出江湖」了。

司文瑤的位置就在師父身邊,輪到蕭影出場時,她明顯感覺到師父和其他師弟師妹的眼神驟然明亮。

很期待,是么?她笑,那就讓你們看看更精彩的!

縱身一躍,落在蕭影身前。

原本要和蕭影切磋的弟子正瑟瑟發抖,百般不情願。平時蕭影的名聲就在師門中來回傳,今時比武,無論跌面還是受傷,都不是件好事情。乍見到司文瑤過來,他心頭大喜,只覺得她宛若天仙降臨,忙不迭後退,又急急忙忙道:「大師姐是想和小師弟切磋吧?我讓位置!」趕緊溜了。

蕭影望著司文瑤,臉色十分平靜,彷彿早就料到一般。

司文瑤挑了挑眉,拔出腰間軟劍。

「師弟,請賜教!」說罷,長劍已如蛇般向蕭影纏繞而去。

二十招后,勝負分出。

司文瑤滿臉難以置信,怔怔看著地上的軟劍,久久不能回神。

她……居然敗了?而且是敗給一個,才入門不到一年的小子?

周遭沉悶得可怕,所有師弟師妹都知司文瑤在功夫上極為爭強好勝,對自己無比苛刻,如今被小師弟打敗,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小心翼翼看去,果然,司文瑤臉色已陰沉如水,渾身微微顫抖,雙拳逐漸握緊。

蕭影彎腰,將她的軟劍撿起,仔細拂去劍穗上的灰塵,遞還回去。

「瑤師姐。」

司文瑤鼻尖瞬間紅透,眼眶酸酸的,強忍著,好歹沒有哭出來。

她死死盯著蕭影手中的劍,以前是寶貝,現在她卻恨不得將它折成廢鐵,更恨不得把自己給劈了。

她明明,先入門那麼久!

她該永遠第一的,不是么?

若得不到大家認可,那她又怎能完成父母遺願呢?

蕭影看她並不接劍,又瞥見師父臉色不耐,怕再生是非,將劍塞去她手中。

「不要碰我。」她恨恨咬牙。

蕭影指尖一顫,雖然只是短暫接觸,但她那句話卻彷彿在指責他趁機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般。他眉頭皺起,很不愉快。

羽茜看他二人一觸即發,當即用手肘拄了寧越天,和他一前一後上去,說笑著把二人分開了。

「阿瑤你昨晚不是不舒服么?今天怎麼還有心情切磋?走走,我們繼續回去補覺啊~」羽茜說著,給寧越天使了個眼色。

寧越天瞬間會意,接話:「是啊瑤師姐,你要是身體不適,那我們這幫師弟師妹該怎麼辦?」

話里話外都是排擠,蕭影冷笑一聲,轉身離開。

只是剛走沒兩步,就聽到司文瑤道:「你站住。」

聲音帶著絲絲顫抖。

「瑤師姐還有何指教?」他並不回頭。

司文瑤小臉一揚,臉上露出與之前截然不同的神情。她挑起唇角,很是自信:「下月此時,再賽一次,你敢嗎!」

蕭影略是抬手:「可以。」

整整一個月,司文瑤彷彿魔怔。

每日晝夜顛倒就罷了,還無時無刻都在練功,就連吃飯時間,也是拿個饅頭就著泉水快速解決,手裡永遠捧著一本她自己琢磨的招式,一張小嘴不停念個不停。羽茜跟她從小就認識,十多年來,還是頭回見她如此逼迫自己,眼瞧她日漸消瘦,羽茜擔心再這樣下去她會走火入魔,也就悄悄摸摸拽了寧越天去找蕭影。

彼時蕭影正在浣花溪畔練功,自從師門同輩無人再能勝過他,他便獨自選了這一處清靜地方。察覺到有人走來,他當即拿過石頭上的衣服披上,發現是羽茜和寧越天,臉色微微沉下。

羽茜原本看蕭影就不順眼,再加之他眼下還一副不速之客來了的模樣,更煩他兩分。不過礙著司文瑤的事還沒解決,只能按捺脾氣。

「馬上每月一次的比賽要到了,你去跟阿瑤說,你不參加了。」羽茜揚頭,語氣囂張。

寧越天知道她是互友心切,更知道蕭影是個不好招惹的硬茬,便站去他們之間,跟蕭影解釋:「阿瑤近來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她太看重比賽了,這樣下去,她身體遲早會垮掉的。師弟你看啊,阿瑤平時對你也還算過得去吧?而且她俠肝義膽,光明坦蕩,是個很好的人。咱們沒必要因為一次比賽,傷了師門感情對不對?」

不料蕭影唇角一挑,冷哼道:「與我何干?是她要賽,我便應賽。既然有了承諾,自是該當履行。無論她是殘是傷,只要沒死,都該按時赴約!」

羽茜一聽,險些氣得背過氣去,雙手並用要去撓他。寧越天趕緊一把將她攔腰抱住,一邊拖一邊勸:「茜兒你跟他計較作甚?他天生說話直,啊對,就是說話直,也沒別的意思!」又對蕭影擠眉弄眼:「你繼續練,繼續繼續。」

羽茜力氣敵不過寧越天,眼看自己碰不到蕭影,又將火氣撒在寧越天身上,大聲罵他:「你真是白眼狼!當初要不是阿瑤在村下救了我們,現在哪還有你活蹦亂跳的份!你又不是不知阿瑤她身體不好,心臟有疾,平時養著還行,萬萬不能累著,她要是因這次比賽出什麼岔子,寧越天,我們以後就各走各路吧!」

「……茜兒,我……」

兩人一前一後走遠。

蕭影站在原地,沉默良久,重新將衣服解開,拋去石頭上。

時近月末,比賽如約而至。

司文瑤早早到場,她一身墨綠,修出玲瓏身線,青絲用一根白紗髮帶簡單束去腦後,看起來乾淨清澈,而眸中神色,又極為沉靜。

看到蕭影入場,她周身氣勢驟然凌冽。

「師弟,請。」她略揚下巴,一如既往地自信。

蕭影淡淡「嗯」了一聲,還未站定,司文瑤已拔劍朝他直逼而來。

這次,拆了一百餘招。

各位弟子看得眼花繚亂,心中暗呼精彩。連素來嚴厲的師父臉上也笑意連連,滿意地撫著銀白長須。

不過,司文瑤還是敗了。

敗在體力不支。

蕭影離她極近,再最後幾招對決時她呼吸突然紊亂,幾次都險些反傷自己。她心裡明明也很清楚這一點,但她卻沒有放棄,甚至沒有讓其他人察覺到她這一點異常。待勝負分出后,她只是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將臉上浮現的病態紅暈極力壓制。

「還是小師弟贏了誒!」

人群中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很小,但也很清晰。

司文瑤抿抿唇,沒有說什麼,一雙平靜如秋水的眼睛淡淡望著他。

蕭影錯開目光,準備下場。只是剛想邁步,一時心中生出兩分衝動,他轉身對她道:「我練功方式與你不同,若有閑暇,你可以過來……」本想說教她,話到嘴邊想起她生性高傲,改口:「我們研討切磋。」

司文瑤牽牽嘴角:「好。」加重語氣:「我一定過去。」

次日,司文瑤就去了。

不過擔心蕭影這陰險男人有埋伏,臨去之前,她還特意拽上羽茜和寧越天。三人來到浣花溪畔也沒有大大方方露面,而是尋一塊大石後面躲了。

而後,司文瑤伸出一雙爪子扒住石頭,小心翼翼往外探。

羽茜:「看到了沒有?」

司文瑤:「沒有,別催!」

羽茜:「……現在看到了沒有?」

「沒有沒有!」司文瑤繼續貓著身子往外走。

只是走著走著,男人赤裸的上身忽就映入眼帘。

那剛毅的線條如此完美,清澈晶瑩的水珠順著他縱橫分明的肌理滾落,身後水霧四濺,讓他看上去如同驚濤駭浪中破海騰雲的蛟龍,整個畫面比陽光還晃眼,剎時間令她頭暈目眩。

她懵了。

「哎,阿瑤,你到底看到他沒有嘛!」羽茜拽拽她的裙子,要走出來。

司文瑤一個激靈,瞬間回神,急急忙忙道:「沒看到,走了走了,那人撒謊呢!」雙頰浮起兩團詭異紅暈。

寧越天隱隱奇怪,趁她不備,快速睃了一眼,而後笑得意味深長。

翌日,司文瑤又去了。

這次她學乖了,沒有叫羽茜和寧越天,免得他二人東想西想。

但轉念又覺不對,是他自己要赤裸上身,而她坦坦蕩蕩,有什麼好害怕的?

念頭一閃而過,昨夜折磨她深夜輾轉難眠的畫面再次劃過眼前,她趕緊捂住耳朵搖頭,將它們齊齊趕跑。

回神之時,臉頰好像又在微微發燙。

捏著裙擺緩緩走近,她想好了,若此時他還跟昨日那樣,那她就跳出去斥責他光天化日之下,不知檢點!她是他的大師姐,說這話還是能壓住他的。

只是這方想的妥當,等她繞過那礙眼的巨石,卻沒有發現任何人影。

……不在也好。

司文瑤鬆口氣,看向面前幾分湍急的溪水。

嗯,日頭正曬,能踩踩水也不錯。

她莞爾一笑,彎腰脫掉鞋襪,捲起褲腿,小心翼翼朝水裡走去。

站在水流之中,她抬手遮住額頭,眯起眼睛前望,沒發現什麼有趣的,又扭頭看身後。一掛不算高大的瀑布正懸而落,濺起的水霧灑在身上十分清涼。

她忽然就明白了他為何會選擇此處。

除了清靜,更多應該是水霧能減去心中煩躁。

察覺到腳背有些癢酥酥的,她低頭一看,發現幾尾小魚在她腳邊游蹭,許是把她這白白的小腳當作什麼從沒見過的食物了。

心臟沒緣由地軟下,她玩心大起,將褲腿再挽兩分,又攏抱裙擺塞入懷中,蹲下身去。

只是她萬萬沒有料到,腳下青苔如此之滑,站著還未發覺,一蹲下,身子重量偏移,她瞬間就摔去了水裡,淹沒全身。

小溪的水並不深,奈何這一崴她的腳立馬就火辣辣地腫了起來,使不上勁,而身下儘是些覆滿青苔的硌人石頭,她想掙紮起來,手掌在石頭上劃過好幾次,沒有站起來不說,還濺得滿臉是水,眼睛也看不清了。

正當她焦躁之時,一雙手突然從她身下穿過,將她橫抱而起。

她咳嗽幾聲,眯起眼睛,斷斷續續感謝:「多……多謝……」待看清抱她的是蕭影,她登時沉下臉色,急急忙忙要跳離他的懷中。而她動作太大,手指又勾著蕭影衣襟,這一次,她成功把蕭影拉去水裡,順帶還扯爛他胸前一塊衣服。

蕭影伏在她身上,沒有說話。

她咽了口唾沫,也不敢說話。

片刻過後,他收回目光,重新站起。勉強把敞開的衣襟攏上,再次伸手,將她抱了起來。

「別亂動,」想起方才她造成的後果,他不得不開口提醒,「你走不慣水路,再摔一次,我就不管了。」

「……」

司文瑤自知理虧,縮縮脖子沒有答話。目光無意識地掠過他的前胸,昨日那撩人場景卻要命的再次出現。她深吸一口氣逼迫自己穩住心神,卻又忍不住看一眼,這次發現今日的若隱若現比昨日更為要命,險些氣滯。

待她回到岸上,發現自己一身淺黃衣裙全都透了,她極度鬱郁,恨不得直接死了算了。

蕭影看她默默抬起雙臂,交叉在胸前,擋住那幾乎掩不住的飽滿,目色微跳,又趕緊錯開眼神。只是視線下移,她的下半身也好不到哪去,白皙的小腿就這麼明目張胆立在那裡。重新往上看,她滿臉委屈,咬著唇滿臉通紅,分明想哭,卻又在強忍,乾乾站著不說也不動,實在……

太可憐了。

他心生惻隱,解開還算完整的外衫,不等她言說,直接一把裹住她,將她再次抱入懷中。

臨走,還矮身提她拿了鞋襪。

「你!」她想說什麼,但又說不出來。

事到如今,她丟臉丟大發了,比比賽輸了還要丟臉……

蕭影卻誤會她是在糾結他的舉動,於是平靜道:「沒事,看也看了,我會對瑤師姐負責。」

「?」她目瞪口呆。

「怎麼?」蕭影低頭,對上她滿臉驚恐的表情,又譏誚一笑,看向前方道路,「……本也是小孩子一個,非當自己是大師姐。」

司文瑤被觸到逆鱗,頓時不樂意了,反駁他:「我本來就是大師姐!」

「哦,」他一本正經,「不過以後不是了。」

「你說什麼?!」司文瑤以為他聽到什麼風聲,瞬間緊張。

卻見他笑了一瞬,道:「我既然要對你負責,便會照顧你,所以於我來說,你不是大師姐,是小妹妹。」

「你……誰要你負責?!」

蕭影目光在她胸前逡巡片刻。

雖然那樣的目光真的很欠收拾,偏生司文瑤還不好以此來發火,默默氣了一陣,她忽而伸出雙手抓住他的衣襟:「你聽好了,回去不許胡說八道!我是大師姐,永遠都是大師姐!你不能對我有非分之想!否則,否則我就……」

「你就怎樣?」他挑眉,「你打不過我。」

「……」

司文瑤再次被觸逆鱗。

她臉色發青,咬牙切齒:「姓蕭的,你——」

「我不好嗎?」

「……」

「我哪裡不好?」

「……」司文瑤氣得直翻白眼,「你是個……白痴!」

蕭影點點頭:「原來如此。」又道:「可阿瑤你連白痴也說不過,更打不過,那怎麼算?」發現懷中的人兒在渾身顫抖,連唇也青紫起來,怕她真氣壞身子,也就不再多說。

兩兩無話,直至回到司文瑤的別居。

蕭影將她放下,發現她發間不知何時插了根草梗,下意識伸手,幫她摘去。

只是這個動作徹底激怒司文瑤,她當即抓住他的手狠狠反折,而他眉頭微皺,手腕略轉,只聽「咔噠」一聲,竟輕而易舉掙脫她的束縛。

「看來阿瑤很不喜歡我。」

司文瑤冷笑:「莫非你以為全天下的人都喜歡你,都得圍著你轉?」

「倒也不是,」蕭影捏折手裡的草梗,又丟去地上,「不過我認為,這世上強者為王,弱者,什麼都不是。」

話音落罷,挑釁一笑。

司文瑤回他一笑,戲謔道:「強者為王有如何?食肉飲血的強者,我並不稀罕。」

「哦,那幸好……」他傾身湊近,在她耳畔輕聲,「我並不食肉飲血。」不等她做出任何反應,他又直身站好,道:「你是很強,同輩之中的佼佼者,但不巧,我比你更強。」笑意深邃:「不知你有沒有興趣,強強聯手,去做些事情?」

蕭影走後,司文瑤靜靜思考了很久。

她不太明白蕭影那句「強強聯手,去做些事情」具體是什麼意思,但又為此很是心動。

她被關得太久了。

自上次她帶人外出,險些全軍覆沒后,師父再也不允許她下山。這於她來說,空有一身功夫,卻不能行俠仗義,是件極為痛苦的事情。

更何況她爹娘都希望她能多多磨鍊,用足夠的功勛來裝點她的身份,不負他們上一輩的名聲。

答不答應呢?

又是輾轉無眠的一個深夜。

……

日子過得飛快。

那段時間,往生門附近的村莊都在流傳,只要是有不平之事,黑衣大俠和白衣女俠都會出現解決,給他們村民撐腰。但是很可惜,從來沒有人見過他們的模樣,每次出手,他們都戴著影網覆面。同樣也是因為如此,在村民心中,他們則更為高尚,走在街口村尾,總有人在討論他們。

司文瑤取下覆面,小心翼翼收去匣子里。

和蕭影共事,沒想到會如此順利,而且他……好像並不是那麼討厭。

只是女人天生有直覺,她隱隱覺得,蕭影似乎另有目的。

蹙眉思索間,敲門聲響起。

「來了。」司文瑤趕緊換下衣裙,把白色紗衣揉成一團,塞進空箱子里。走去打開門一看,是笑得無比燦爛的羽茜。

「怎麼了茜兒?」

羽茜拽著她往屋裡走,促狹笑道:「怎麼最近不跟我們一起了?」

司文瑤「誒」了一聲,本想撒個謊,可面對羽茜,又實在撒不出來,只能道:「小師弟在習武方面有其他見解,我取長補短去了。」

「那取到長補到短了么?」羽茜更是擠眉弄眼。

司文瑤倏然斂眸,幾分試探:「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羽茜重重點頭,道:「最近朱師妹追小師弟追得特別緊,你也知道,朱師妹比你大兩歲,要放在尋常人家,她早該嫁人了。所以啊,她那顆蕩漾的春心,眼下就蕩漾到小師弟身上去了。她說小師弟長得俊朗,又有能力,而且和你還很不對付,嘖嘖嘖,伏小做低的姿態你是沒瞧見。就是不知道蕭影喜不喜歡這類的女人了。」說罷,眸色十分狡黠地望著司文瑤,儼然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司文瑤反應淡淡,「哦」道:「他不喜歡的。」

「哦?」

她繼續道:「因為沒人會喜歡卑微的女人,女人太卑微,男人便不會把她當人看了。女人不能這樣活的。」

羽茜驀然想起寧越天,贊同無比,連連點頭:「也是,就像我家阿天,必須得牢牢教訓他,他才服帖懂事。」

司文瑤噗嗤一笑,道:「那也得他樂意給你教訓不是?」

而此刻被羽茜念叨的寧越天,突然打了個噴嚏。

也正是這個噴嚏,把他偷窺蕭影發獃的行徑給暴露出來。

很尷尬了。他想,都是茜兒的主意,弄得他像什麼變態似的。不過想歸想,他還是走了出去。

其實他對蕭影說不上厭惡,當然也絕不會是喜歡,簡單因為羽茜和司文瑤是好朋友,而司文瑤和他又不對付,才會在人前站在她們那一方。

此時四下無人,寧越天隨手拽了根草,放在嘴裡叼著。

「喲,小師弟巧啊!」

蕭影冷笑一聲。

寧越天又道:「你別老這樣綳著,喜歡她就得上啊。」

「?」

看他幾分茫然,寧越天撥下手中草葉,蹲到他身邊去。

「兄弟,女人看不出來的東西,男人卻是能看出來的。你這小子分明就看上我們阿瑤了是吧!不過呢,又慫,同時還笨,不知道怎樣討她歡喜……」

蕭影唇角微微勾起。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打架。」說罷,從地上站了起來。

寧越天趕緊擺手否認:「不不不,如今這往生門的同輩弟子,除了阿瑤,誰敢跟你打?」又用手肘拄他:「告訴你個秘密,聽不聽?」

蕭影語氣不善:「說。」

「她喜歡桃花~」寧越天笑得意味深長,「眼下正好春天,你懂了吧?」

傍晚,司文瑤正執筆寫下今日見聞,忽而窗外掠進一縷清風。

抬頭看時,卻是蕭影立在案頭。

「你……」司文瑤大吃一驚,放下筆,「你來做什麼?」看一眼窗戶,「來也犯不著翻窗啊。」

蕭影低咳一聲,從身後拿出幾枝桃花。

「給你。」他言簡意賅。

手中的桃花很新鮮,花瓣上夜露清晰可見,朵朵含苞待放,粉粉嫩嫩。

從樹上折下時,他刻意挑去多餘枝葉,只留主幹一支,以免她不小心傷手。

只是他沒有料到,司文瑤看到他手裡拿的是桃花,臉色刷一下就變了,變得極其難看。

「你……你想告訴我什麼?」她聲音顫抖,「我最討厭桃花,你卻給我桃花?!」

「……」

蕭影目中劃過一絲錯愕,默默收手。

屋內的氣氛轉眼冰冷之至。

原本他對寧越天的話就保持兩分懷疑,只是心中仍存了絲僥倖,才真信了他。如今想來,都是他太蠢太笨,被人家當猴耍了。

再看那束桃花,他頓時覺得它們極其礙眼,緊緊拽了桃花枝翻窗離開。

司文瑤看到有樣東西的影子從他手中脫離,想也知是他丟掉了它。咬咬唇,她心中生出兩分不安。

方才是不是……傷到他了?

……

桃花事件告一段落,雖然蕭影還是一如既往地與她隔三差五前往村中,行俠仗義,為民除害,但她明顯能感覺到,他比往日更冷漠,更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風。

趁著一日天晴日好,回去路上,她決定同他好好談談。

「那個,小師弟。」

「?」

「桃花……」她用力咬唇,「……我一碰桃子就會渾身起疹子,又紅又癢,所以我不喜歡桃子,也不喜歡桃花……」

「哦。」蕭影冷淡一應。

司文瑤悶悶不樂,接下來想要說的話都被他這「哦」字給打散了。

一路無話。

眼看就要各走各路,司文瑤忽而情緒波瀾,也說不出為什麼,疾步繞去他面前,攔住了他。

「小師弟,我……」她深深吸了口氣,「我……」

聽她接連「我」了七八次,蕭影臉色越發漠然,目中不耐漸漸浮起。

感覺到他周身氣勢變化,她咬咬唇,最終還是打消念頭,像只戰敗的公雞,側身,往旁邊讓開。

只是身子剛側一半,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句:「師弟你回來了!」

甜甜膩膩,像剛出爐的桂花糖糕。

司文瑤回頭看去,微胖的美人正三步並作兩步,興奮小跑著過來。她手臂間還挽著個竹籃,籃子隨她動作一晃一晃,十分可愛。

等走近了,對方才似看到司文瑤般,步子放緩,臉上表情也不那麼雀躍了。

「師姐也在呀?」說完又去看蕭影,「師弟,我做了些桃花核心酥,你嘗嘗可好?」

朱彤彤的熱情最近他深有體會,一直都沒有回應過。如今見司文瑤站在一邊默不作聲,他突然改變想法,對朱彤彤「嗯」了一聲。

朱彤彤瞬間心花怒放,喜滋滋地打開籃蓋,從里小心翼翼捏了塊桃花核心酥想要遞給他。怎知他伸手直徑掠過她眼前,自己拿了一塊。

氣氛有些奇怪,朱彤彤還是忍了,尷尬笑著將手中酥放回去。

蕭影湊至唇邊,正想咬,見司文瑤眉眼低垂,時不時瞥他一眼。目光不到他的臉,又趕緊收回,不知在想什麼。

他移開酥點,送去她唇邊。

不待她說話,指尖已直接輕輕探入,恰到好處的縫隙不容她拒絕,再往裡些許,小半口酥已塞進口中。酥粉散在舌尖,細膩的甜驟然炸開,她雙頰發燙,趕緊從他手中接過,默默吃了。

朱彤彤的臉色已經變了好幾番。

莫說司文瑤是她在整個往生門中最厭惡的女人,單單是蕭影親手拿她的糕點喂別人,她就不允許!

只是她知道,自己打不過司文瑤,更打不過蕭影。委屈的淚水在眼眶裡轉了又轉,撲簌簌滾下,她咬著牙顫聲質問:「你不是不喜歡桃花?!」

「我喂的,她自然喜歡。」蕭影淡淡截話。

半口酥在嘴裡,司文瑤險些被噎著。

腦子發懵間,蕭影又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往前走。他的手指不安分地攀住她溫熱的掌心,漸漸下移,分開她的五指,與她十指相扣。

……

司文瑤失眠了。

其實也說不清這是第幾次為他失眠,一躺床上,她就忍不住琢磨他。

今日發生那樣的事後,他卻像無事發生般,就這麼走了。

不明白。

她輕輕嘆了口氣,翻身。

窗外忽然傳來一陣窸窣聲,很輕很快,但她還是能分辨出外面有人。近來師門並不太平,外面時常有不明勢力湧入。擔心有人對她下手,她枕頭下早早就備好了刀。此時她並不慌亂,手指上移扣住刀柄,蓄勢待發。

隨後,她聽到放東西的聲音。短促一聲,像硬物之間的撞擊。她更覺莫名其妙,翻窗偷東西的不少,放東西的,倒真是頭回見。正考慮要不要直接起身看看,對方卻身影一晃,又從窗戶離開。

「……有病。」她嘀咕著起身。

等走到書案邊,借著窗前月光,她看到自己的宣紙上放著兩個小小人偶。而人偶旁邊還有一塊木牌,上面刻著「蕭」。

……

很長一段時間,蕭影像送東西上癮了似的。看到什麼好的,覺得有趣的,都想給司文瑤買回去。那日他牽她走了一路,而她並沒有拒絕,讓他心中又重新燃起希望。

他幾乎快忘了,他原本的身份和目的。

……

當四處蟄伏的危機終究隱藏不住時,他撕開包裹已久的偽裝,站出表明自己立場。所有人嘩然,與此同時,往生門中又有不少青年欣賞他的才能,紛紛選擇依附他這一支勢力。

內部矛盾一觸即發,司文瑤萬分掙扎。

她是高傲,自信,大方。可同樣,她也有細膩,縝密,和女人的敏感。

從一早開始,她就對他充滿敵意,認為他是有目的,不過那時候單純,她以為他的目的,就是搶她的位置而已。事到如今她才知,他從一開始,看上的就是往生門門主的位置。

有人說蕭影是一匹狼。

有人說蕭影有才有謀,值得追隨。

昔日同門,今日兩兩對立,大有手足相殘之勢。

寧越天和羽茜遲遲沒有選擇,他們想看看,司文瑤到底是怎樣的打算。往生門中所有人都知,司文瑤亦有自己的勢力,無論她站哪一方,那一方都會如虎添翼,勢壓三分。

這樣的局面讓司文瑤不得不開始胡思亂想,她重新審視蕭影對自己的好,忽而覺得,她落入了他的陷阱之中。饒是她並沒有表露太多情緒,但身邊熟悉她的人,比如羽茜,比如寧越天,都是明白她心思的。

她喜歡上了那個算計他的人。

看她如此糾結,成日不吃不喝,形容憔悴,羽茜又開始自責。

當初兩邊撮合的點子,就是她出的。她了解司文瑤,知道司文瑤這樣心高氣傲的性子必須有個更厲害的才能收住。而往生門同輩之中,也只有蕭影適合,她才不遺餘力,讓寧越天套路蕭影。得知蕭影當真去了,她還有些意外,沒想過蕭影真的對司文瑤很上心。更沒想過他這般冷漠獨立的一個人,會輕易相信寧越天出的點子。

說來到去,她是覺得兩人有情意在的。只是如今這樣的局面,情意越多越是難堪。

入夜,司文瑤打定主意,要和蕭影談談。

十多天的冷戰,她知道不能這樣繼續下去,遲早是要做出選擇的。

只是剛打開門,就看到院子里立著她極為熟悉的身影。

她沒功夫去驚訝,質問他何時來的,平靜道:「聊聊?」

「正有此意。」

鉤月崖邊,月色正好。

司文瑤開門見山問:「你做這樣的選擇,讓往生門之後如何發展?」

蕭影負手而立,沉聲:「往生門所收留的嬰孩孤兒漸多,若不能另闢蹊徑,我們遲早都會餓死。往生門以後的發展,必須有所依附。」

「所以你選擇依附東淮皇族?」

蕭影揚頭,看向那輪圓月,淡淡一笑。

「阿瑤,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但是這個秘密,答應我,只有你知道,好嗎?」

「……」

猶豫的時間,蕭影已經走近她身旁,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個字。

隨後司文瑤神色大駭,驚出滿身冷汗。

他仍舊淡淡笑著,指尖撩過她的髮絲,將她抱入懷中。

「所以你逃不掉的,你們都逃不掉的。」

……

半年之後的某天,司文瑤突然嫁給蕭影,一切都沒有預料。

她的選擇,讓不少人失去了選擇。

婚後的日子還算平靜,畢竟是喜歡的,她也知道,即使蕭影對她的感情摻雜著其他東西,不算純粹,但她也覺得足夠了。

她很累,往生門的大變,還有她原本身子的不適,讓她漸漸在同門眼中淡去。大家提到她時,不再是「大師姐」,而是「門主夫人」。

日子一久,也無人談論門主夫人了。

約莫兩年後,司文瑤生下司燁。往生門的內亂,也終於漸漸平息。蕭影每次回來都渾身血氣,急急想抱兒子,又總是在司文瑤慍怒的眼神中淡淡笑著,轉去沐浴更衣。

或許在世人眼中,蕭影算不上是個好人,但在她眼裡,他是個好夫君,好父親。

司燁三歲之時,寧越天和羽茜那邊也傳來好消息。

剛會說幾句話的司燁在身邊長者的起鬨下,乖乖叫了羽茜一聲「娘」。脆脆的聲音,讓他們都暫時忘記了厚重的現實。

有一日,羽茜突然心事重重找到她,跟她說蕭影變了。

「變得比以前更心狠手辣,直接取同門性命……他還要我和阿天煉血寒毒。血寒毒是煉出來了,但我感覺不太好,想偷偷琢磨一下解藥。」

司文瑤若有所思。她很久沒有過問門中情況,但羽茜不會騙她,她也知道羽茜表面上好耍貪玩,實際心思縝密。聽到這樣的消息,司文瑤沉默良久,才回她:「你和阿天悄悄煉解藥,若出了方子,定要藏好。也可以給我一份,他如今是不會懷疑我的。」

羽茜握緊司文瑤的手:「你還是別太放心他了。唉,我也說不清怎麼回事,總覺得心悸。柔柔她才一歲,這般嬌嫩的年紀,要是往生門內再生波瀾,我怕她扛不住。對了,葉兒呢?」

「他呀,練劍去了呢。」司文瑤輕輕笑,眉目間儘是溫柔。

兩個月後,司文瑤親眼看到林千樹抱走司燁。

她隱在窗邊,沒有聲張,只是將指尖狠狠掐入掌心,以此分散自己的注意。

逃吧逃吧,她靠在牆上,仰頭,眼神迷茫。

羽茜都在打主意想辦法將寧姝送出去,雖然她沒有明說,司文瑤也能猜到,前面絕對又出事了。既然如此,葉兒能出去,反倒是件好事。只求林千樹能比以往更機敏謹慎,斷不要被蕭影抓回來。

……

羽茜過來尋她談天的次數越來越少,而她也看出,羽茜常常欲言又止。

最後那次見羽茜,她記得很清楚,是五月十六,正好是寧姝的生辰,亦是葉兒的生辰。

羽茜早早過來陪她,兩人聊起以前的事,臉上都是笑意。

末了,羽茜卻突然道:「蕭影知道我和阿天有解藥的事了。他吩咐了任務,今晚亥時,黑竹林。」

沒有任務內容,說明那本就不算是任務。

司文瑤默默記下時間地點,牽過羽茜的手,輕輕拍了拍。

「放心,我不會讓他去的。」她還是笑得很淡,眸中神色卻異常堅定。

當晚,蕭影在飯桌上一反常態,和她說了很多。

他說:「阿瑤,你好好把身子養養,等這段日子忙完,我帶你去附近走走。」

他說:「往生門近來都挺好,千樹……的屍身我已找到。至於葉兒,你放心,我會讓那邊繼續留意。」

他還說:「或者你要是想外出任務,我也可以給你安排。自從你嫁給我,很久都沒有練功了。」

司文瑤放下碗筷,緩緩坐好,看著他道:

「你知道我不再碰劍的原由,」垂眸,「我不想我的劍,沾染同門的血。」

蕭影低咳一聲,岔開這令人不快的話題,道:「今夜星星不錯,等我回來,我們一起去看看?」

司文瑤唇角微牽:「你要去哪兒?」

他手中筷子頓了一頓,繼續夾菜:「有點事需要處理。」

司文瑤見他並不打算告訴自己,忍不住冷笑。

「你要去殺越天和茜兒,是吧。」

「……」

不待蕭影說話,她提高聲音道:「星星,我陪你看,但是今晚你哪兒也不許去。你若當真要動手,那我便在亥時自縊。」

「阿瑤!」蕭影薄怒,「休要胡說八道!」

司文瑤神色更冷:「你覺得我是在胡說八道么?」

迎上她咄咄逼人的神情,蕭影深深吸了口氣,放下碗筷。

「阿瑤,是他們不聽吩咐,偷偷煉製解藥……」

「是我讓他們煉解藥的,」司文瑤闔目,「那你是不是也要把我殺了?」

看到她臉上儘是沉沉死氣,蕭影陡然一驚,慌張抱住她:「阿瑤你別這樣,你聽我說,只要他們把方子交給我,我絕不為難他們!」

「他們會給么?不會。」司文瑤自言自語。

比起蕭影,她當然更要了解羽茜和寧越天幾分。

司文瑤咬咬唇,伸手緊緊抱住蕭影。

「影哥哥,算我求你好不好?真的,別動他們。我知道你也很為難,但是你那麼聰明,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司文瑤蹭蹭他,「你陪我吧?你留下來陪我?」

蕭影喟然一嘆,拍拍她的肩。

「阿瑤,我走了。」

他一點一點分開她的手,一點一點磨滅她最後的希望。

她沒有再說,靜靜看他換上黑衣,戴上覆面,走去門邊。

「蕭影,」她平靜開口,「亥時我自縊。」

他步子一頓,片刻之後,還是走了。

回來路上,他莫名心驚肉跳。

對寧越天和羽茜下手,他也有過不忍,但他那樣的身份,根本容不得他對背叛的人有其他情緒。

更何況寧越天和羽茜還沒有到他肯費盡心思,付出一切去保護的地步。

但是阿瑤……

還未踏進房間,白傲陽從旁側急急忙忙奔來,一把將他推開,搶在他前面進去。

只一眼,白傲陽就崩潰了。

司文瑤一身素白,懸在半空中,一動不動,顯然已經氣絕。

蕭影腦子瞬間炸開,渾身發麻,險些站立不住。

半個時辰前她明明還在他懷中,跟他說可以陪他一起看星星。她的溫度,她的香氣都還在……

但她卻再也回不來了。

……

桌上的人偶,是他親手刻的。

還有兩塊木牌,上面的「蕭」「瑤」也是他親手刻的。

他同她說過,幼年貧窮,只能刻木頭消遣。她從不介意,還將它們保存得很好。

如今她卻把珍藏的東西,放在桌上,下面還壓著一張紙條:

蕭影,抱著你的往生門過一輩子去吧。

……

時隔多年,他還是害怕想起那天。

親手殺了寧越天和羽茜,曾讓他心生波瀾。而看到司文瑤自縊在眼前,他心如死灰。

是他親手,害死了她。

午夜夢回,哪怕年逾不惑,他依舊眼眶溫熱。

最怕是長夜漫漫,曾經心上人不在身邊。

也怕餘生寂寂,從此活在失去她的愧疚之中。

他真的很想她。

……

得知白傲陽墜崖,蕭影內心一陣翻湧。

輕而易舉就想起那些往事,想起司文瑤。

也不知是否是近來和司燁稍有親近的緣故,他的心開始柔軟,開始變化,開始生出以前不敢有的想法。

避退眾人,他獨自前往司文瑤埋骨之處。

四下古木林立,杳無人煙。

阿瑤喜歡安靜,他給她足夠的安靜。

墳塋前所奉的鮮果糕點十分新鮮,樂揚是他身邊辦事最細的人,他的吩咐,從不懈怠。

墓碑之上,劍鋒凌厲,明顯出自他之手,深深刻著「愛妻司文瑤之墓」。

「……阿瑤。」

蕭影伸手,輕輕撫過冰涼的墓碑,瞥見角落卡著一根野草,順手拂去了。

像極他那次從她發間摘草的場景。

日子一晃,都二十多年了……

故人不在,而他亦日漸蒼老。

「阿瑤,燁兒特別優秀,往生門交給他,我很放心。」

「曾經我身不由己,如今他是自由的,不用再拘於那樣的身份。」

「我已經寫了碧波摺子,向皇上說明一切。燁兒是他樂意重用的人,定會答應的。」

沉默良久,他抱住冰涼的墓碑,彷彿她仍在懷中一般,貪戀地收緊雙臂。

「……我來陪你可好?」

……

瀕死前,他看到司燁眉宇間的神情,恍惚以為是司文瑤。

眼前閃過很多畫面,末了,卻是定在那夜的鉤月崖上。

他在她耳畔說:「我的生母,是先帝的親生妹妹。」

從一開始,他就是東淮的棋子,奉命滲入往生門這支頗有利用價值的組織。

他……身不由己。

司文瑤是意外,但他從未介意這樣的意外,甚至於他來說,她是他心中唯一想守候的一方凈土。

他想要將這方凈土護好。只是很諷刺,害死她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

「叮——」

銀鈴晃動,聲音清脆,耳畔似乎還有竹葉梭梭聲。

意識殘存的最後剎那,他看到他的阿瑤巧笑倩兮,向他伸出雙手。

「我累了……阿瑤。」

她笑。

那就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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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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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番外·蕭瑤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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