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他有害怕的東西
翌日一早,寧姝醒來不見司燁影蹤,心裡倒鬆了口氣,慢悠悠地起床穿衣。
梳洗完畢,府上婢子接連不斷端來甜點吃食,她一邊目瞪口呆,一邊美滋滋的享用。
傍晚司燁回房,推開門就看到她捧著微凸的肚子走來走去。
寧姝打了個飽嗝剛想跟他招呼,見他黑著一張臉,也就懶得去觸他霉頭。
而司燁兀自走到書桌前坐下,目色深沉,倒想起昨夜的事來。
昨晚寧姝說完最後一句話后,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就倚在他肩頭睡著了。尷尬之餘,他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只能無奈坐著。在她逐漸平穩的呼吸聲里,他的腦子越發清醒,有些事怎麼想怎麼不對勁。
就算寧姝從小流落市井,常年混跡街頭,訓練出一身精乖,也不可能說得出那些極具條理,甚至語氣深沉的話來。還有她提到殺手時,語氣平靜如同家常便飯,彷彿對此很是了解……她真的只是個賊?
寧姝本就敏感,發現他的眼神定在自己身上,久久不挪轉,她頓時不自在了。忍了一陣后,見司燁還是沒有挪開眼神的意思,她終於沉不住氣,幾步走去他面前。
「有話直說行不行?你看得我心裡毛毛的!」
司燁冷笑一聲:「沒做虧心事,又何必心虛?」
寧姝蹙眉:「你這人說話得講證據!我整天都在這屋子裡待著,做什麼虧心事了?」
司燁屈指抵在唇邊,緩緩道:「是,你這一整天都待在房間,人沒出去,但心早就飛到這府上的寶庫里去了。」
寧姝大吃一驚,他怎麼會知道這事?她不過是在今日吃糕點的時候和那些婢子簡單「交流」了幾句而已,難不成是那些婢子多嘴,告訴司燁了?
也不應該啊,司燁不是她們主子,告訴也是告訴張元友才對……
司燁見寧姝走神,猜到她在琢磨什麼,一敲桌面引她回神,道:「你何必驚訝,以你的性子,這次玉佛沒到手還在獄中吃了虧,如今在這肥地,怎能按捺得住?不過你聽好了,這府上家丁並不是表面看去那樣簡單,都是手上不幹凈的玩意。若你失手被擒,我不會保你。所以你最好老實,別來一出人贓並獲。」
寧姝聽他語氣嚴肅,知道他不是隨便說說而已,對上司燁銳利的眼神,她做出幾分乖巧,道:「放心啦相公,我怎麼會做對不起你的事情呢!」
司燁一聽「相公」兩字就頭疼,偏生寧姝聲音還脆生生的,更像是有人拿了刀尖刻意在他身上划。他深深吸了口氣,一抬手道:「沒人之時,不要演戲。」
寧姝輕笑,有意逗他:「好的相公,姝兒知道了!」
果然,司燁眉宇間透出一股深深無奈,看得她心情無比舒暢。
不過舒暢歸舒暢,她目前還得靠他保命,怕真把他給玩壞了,便轉移話題:「話說回來,這案子若一直沒著落,我得一直待在這兒?」
司燁額角抽搐兩下,並指按了按,道:「那倒不至於。此案一時半會難有眉目,十有八九會掛著,需要大量時間搜尋證據。今日師父又有手書傳來,不幾日我便要動身去鄰縣。」
寧姝點點頭,只要不是長年累月住下去,再多待幾日也還行。一默時間發現離回往生門的日子不足兩個月,她頓時又有些煩躁,也不知什麼時候師父這位門主才會改改兩年閉關兩年任務一年休假的規矩。
……等等,他說這案子會成掛著,又跟朝廷有關,那往生門不是正好可以接手此事?
寧姝靈機一動,唇角不禁揚起,對著司燁甜甜笑道:「這案子棘手我不奇怪,但死的是前兵部尚書,你們一定會追查到底的吧?」
司燁見她這笑來得詭異,心下提防:「命案本就追查到底。」
寧姝笑得更甜:「那你多給我說說細節。」
「為何?命案保密的規矩,就算你是個普通百姓也該知道。」
寧姝眨眨眼睛:「我好奇。」
「不行。」
寧姝吃了一癟,對付司燁果然還是軟硬都不行,也就只能投其所好了。於是她做出兩分不情願,小聲嘀咕:「也不全是好奇,這次你幫了我不少,我不喜歡欠人情,又沒銀子,所以想用其他的回報你一下。我在黑市裡薄有名氣,也認識不少人,這事萬一有什麼線索,我打聽到了能告訴你。」
司燁聲音冷漠:「不必了。黑市線人我們也有,你一個小丫頭,還是少摻和這些。」
寧姝見他態度堅決,無奈嘆了口氣:「好吧,隨你。反正我是說了要還你人情,你不要我也不能強還,那就此抵消了?」
「嗯,」司燁低聲,「救你乃巧合,若非張元友行事偏頗,你此時仍應在牢中伏法。故此你不必把『救』看作恩情,我亦不願負這樣的恩情。」
寧姝暗暗咬牙,眼前這人委實討厭得緊,看來真是被那些所謂正統思想荼毒得不輕,跟他說話遲早不是被他噎死,就是被他氣死。
正氣鼓鼓地生悶氣,冷不防司燁突然道:「有些話,我還是想同你說。」
聽他語氣彆扭中又透著正經,寧姝微微一愣,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什麼?」
司燁皺了皺眉,表情掙扎:「你……年紀還小,以後的路還很長。不論你經歷過什麼,但那都不是你繼續做惡的理由。偷盜之事終歸違法,且以你三腳貓的功夫萬一被抓,下場最好也是被毒打一頓。我的俸祿不多,不過這些年也有積攢,你若有改邪歸正的打算,我願——」
司燁還未將今日特意去取的銀票拿出來,寧姝已然怒火中燒,一拍桌子起身,用手指了他額頭道:「什麼叫以我三腳貓的功夫萬一被抓?呵,我的身手可好著呢!你以為你們幾個人模狗樣的東西能打得過姑奶奶我?要不是那天我腦子不清醒,我早就抱著玉佛溜了!哪兒能等你們進來看我哭?」
司燁驟然斂目。
「你的意思是,我們進去時看到的一切,是你計劃好的?」
「那是當——」寧姝小胸脯挺了一半,又偃旗息鼓。
等等,這話若照實回答,聽起來反而覺得是她在刻意謀划,以司燁這人的脾性,下一刻絕不會再跟她演戲,十有八九得把她拎出去審問,搞不好還認為她背後一定有大同黨……
想到這裡,她趕緊咽了口唾沫壓驚,一改先前張狂,聲若蠅鳴:「那是當然不可能了,我不是那個意思啦,只是覺得當時我如果逃跑,更像做賊心虛——」
「有個問題。」司燁抬手打斷。
「你說?」
「你為何不懼屍體?」司燁瞥看她,「當時你說你害怕,但你的手指尖卻沾有血跡,這個動作不是你應該做的,你做了,只能說明你心裡有數,知道地上躺的是什麼,甚至想要看得更仔細。還有你手指上的薄繭是因何而來?據我所知,小賊慣用的刀片或者小剪刀不會造成這樣的磨損。」
寧姝沒料他此時突然問及這個問題,在司燁壓迫的注視下,她怔怔回:「……我只是以前經常見屍體,所以不害怕……至於薄繭,咳,練習手指功夫罷了……」
「經常見屍體?」司燁上下打量寧姝。這不過他胸高的小丫頭,他還真找不出她經常見屍體的理由。
發現司燁目中疑慮漸重,寧姝趕緊想出對策:「那是因為我們南地有毒障!漫天毒障籠罩著,有些不清楚情況的外鄉人隨意闖入,就會沒命。」
司燁沉默不言,南地擅長施毒他倒曾有聽說,故此外鄉人誤中情有可原。不過她又怎麼證明她就是南地人?
看出他的懷疑,寧姝燦爛一笑:「我給你看這個!」驀然抬腿踩去凳子上,用手按在右腿腿根,大力一撕。衣料裂處,一段特有的紋身顯露出來。她指點著紋身道:「這可是我們南地妹子的最好證明了!有它在,普通的毒於我們來說就無用啦!」說罷還生怕司燁看不清楚,將衣料大大撕開,纖白的大腿幾乎全部暴露出來。
司燁臉色微變,錯開目光道:「好了我信。」片刻后道:「明日,我就送你走。」
寧姝放下腿,蹙眉不解:「不是說好過幾日,怎麼又明日了?」
「……」
「哦!你是怕我毒害了你?」寧姝笑得開心,「原來相公也有害怕的東西?」
司燁目里劃過一絲不忍,低聲:「以後別輕易告訴別人你是南地女子……早些休息。」起身朝書案走去。
寧姝見他這莫名其妙的反應心裡直打鼓,從他回來起就不對勁,一會兒套她話,一會兒又變臉,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夜裡把她給捆了……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與其相信他還不如相信自己。打定主意,寧姝決定今夜就偷偷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