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議

密議

彭建是第一次見到秋魯。

從頭一回聽說這個人,到這次雙方在革委會大樓內的見面,準確地說應該是他接見自己。短短不到一年時間,對面這個比自己還要年輕許多的男人,就從山旮旯里一個平困小縣的副職,連跨幾級台階成為了手握實權的地區革委會副主任。整條腿都邁入了高級幹部的行列,衝破了官場最艱難的一道關口。

彭建心底實際上是很不服氣的。他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依仗著紅色貴族家庭出身背景,和聯姻結成的廣泛的社會關係嘛!本身既無什麼過人之處,也沒見到有什麼了不得的業績,憑什麼在短短的時間就超越在仕途上苦熬苦捱的自己,蹦到那麼高的位置?但簡短扼要的幾句對話后,他就徹底打消了心底的輕蔑和怠慢,老老實實向他彙報起來。

這個人心機深沉,氣質不凡風度優雅,而且人脈極度寬廣,很似在官場廝混了幾十年的老油子,看來自己確實是走眼了。

坐在對面辦公桌后的秋魯,沒有他想象的貴族子弟的傲慢和無禮,倒是表情和煦、言語溫軟,但一股不威自怒的氣場讓彭建不由自主端正了身體,如同轉業前在部隊面見領導般挺直了腰板。

「說說看,怎麼想到為他編造這樣一段故事情節呀。」

秋魯仰靠在座椅上,舒展了一下他有些疲累的身軀,溫言問道。

寒冬已經越過了一大半,轉眼就要開春,但身上過多的禦寒衣物仍讓他感覺有些不適,所以他脫下了呢子大衣,在辦公室只著絨中山裝。

「秋主任,我搞了多年的案件偵破和處理工作,憑我以往的經驗分析,這*和刑事犯畢竟不同。現行反革命份子聽起來似乎罪行很嚴重,但政治氣候稍有變化,就很有可能什麼事兒都沒有了,甚至還會當做英雄人物般對待。所以要想讓他不得翻身,以刑事案件的名義判上幾年,其實那樣更穩妥,也不用擔心他瞎囔囔。」

「為什麼呢?」

見秋魯饒有興緻的模樣,彭建也放鬆心情,神采飛揚地說道:「刑事犯都是很多人關在一間牢房中。監獄條件差,常年不能吃飽飯,所以人和人之間就似餓極了的狼一樣,互相防範、互相撕咬,常常為爭搶一個饅頭或一口菜湯打鬥。在監號中,身強體壯敢亡命的都是牢頭獄霸,總是欺負後來者。新來的、體弱的必須睡在馬桶旁邊,每餐吃飯時必須把飯分一半給牢頭,還得伺候牢頭和老囚犯,稍有不如意還得挨揍,甚至有的囚牢中還出現過*這類虐待新囚犯的事兒。」

「那他在監號中忍不住了,豈不是更會瞎囔囔?」

彭建笑笑說:「絕不會的。囚犯都想立功減刑,他一瞎囔囔,人家豈不是逮住了檢舉立功的機會?再說了,獄警事先都是打過招呼的,只要他一開口胡說,獄警稍加示意,同牢房的犯人還不把他打個半死?他那小身板還沒長成,如果經常挨那麼幾次,肯定會服服帖帖膽顫心驚的。」

「不錯。看來讓你轉業干老本行,我的決策沒有偏差啊!」

秋魯很滿意地點點頭,還對彭建微笑著投去讚賞的一瞥。

「給他編派了個什麼罪名?」

「我可沒有編派。他本身就是因為盜竊生產隊的耕牛被逮捕的,轉到這裡來以前判了三年徒刑,已經服刑半年多。監獄的檔案上就是這麼寫的。」

彭建非常得意地解釋道。

「你很有想象力和創造力。檔案上還記載了一些什麼?」

「他是我們許昌地區襄城縣雙廟趙家莊人,全名是趙犟娃。十五歲,小學文化,務農。也有個鰥居的老爹,而且他那憨傻的老爹前幾天還到獄中露了個面,給他送吃的和衣服被褥,因為他拒絕他爹探訪,說不認得這個爹,全監獄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這事。以後,他再想拒絕這個爹,拒絕當趙犟娃都不可能呢!」

秋魯聽他說得這麼有趣,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笑了一會秋魯忽然又似想起些什麼,自言自語喃喃道:「還剩兩年半?那麼表現好些,減幾次刑,豈非很快就會出來?」

一直在察言觀色的彭建,聽秋魯這樣說,馬上領會到他話中的意思,趕緊介面說:「如果他犯了錯,不服管教或企圖逃獄什麼的,不但不會減刑,還會加重處罰,改判和增加服刑期都有可能的。」

秋魯「哦」了一聲后,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很親切地問道:「榆林公社這個地方這麼樣?還習慣嗎?」

彭建苦笑了一聲,搖搖頭嘆息到:「柏庄監獄那個地方,純粹就是在山溝溝里,交通也不便。說起來二三十里路離市區不遠,每次回家,來迴路上打個來回,沒個一整天都不行。」

「老彭,再忍耐些時候。你這次能出來也算走運,降職處理、脫軍裝轉業地方算得了什麼?老汪去年底被打成了凌虎死黨后,開除出黨、所有的職務全拿下不說,人也鋃鐺入獄,還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出來呢!據我了解的情況,過些日子全國會發起一撥吐故納新和平台補反活動,要提拔一批運動中表現突出的新鮮血液補充進各級班子,遇到合適機會我會把你記在心裡的。」

彭建朝外間秋魯的秘書室瞥了一眼,有些苦澀地笑笑說:「秋主任,我不是擔心自己,我是。。。」

秋魯擺手打斷了他的話,正色說道:「你是擔心外面那個謝珍吧?」

「為了我的事,她也算盡心儘力了。我進學習班那會兒,香山寺那邊虧得有她頂著,要不然。。。」

見秋魯臉色轉冷,彭建趕緊閉住嘴巴。

「她是醫生是吧?放心,讓她轉業到地區來,安排去人民醫院可以嗎?」

「謝謝,秋主任。」

彭建起身有些哽咽地朝秋魯鞠了個躬,然後面向著秋魯小心翼翼地倒退出辦公室。

看來選擇專業人做專業事兒還真是步妙棋。自己老想著要把那小孩單獨關押,以為只有這樣才能避免他亂說話,可人家這專業人偏偏就敢把他放在大庭廣眾之下,還能讓他老老實實不敢主動開口。

自己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確實缺少基本班底。雖然有些主動靠上來的,但都不知根知底。這人頭腦清白,業務也精熟,看來今後是個可以依重的人才。

秋魯閉目思考了一陣,決定還是再觀察一段時間,看看他後續的事情處理得是否同樣漂亮,如果真能讓自己滿意,按華慕的意思幫扶他一把也算不得什麼。

這是老榔頭「第五號交響曲」第二部20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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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號交響曲 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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