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可知輪迴如流水 千劫百轉始心平
()良久之後,木婉清收功醒轉,眼中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看著他道:「你為什麼這麼好心傳我內功?我雖然見識淺薄,也知道『海天一色玄功』勝我原來內功千萬倍,你到底安的是什麼心?」
岳不平悵然一嘆,道:「我也不知道,你就如那崖上花兒,也許我只想讓你更美麗百十倍罷了。」木婉清看著他眼睛,心下一顫,說不出話來。過了一陣,道:「我雖然學了你的功夫,也是你逼我的,卻不能拜你為師,這一點要先說好了。」
岳不平笑道:「沒關係,你修練有成之後,不管是來殺我,還是去幹壞事,我都不管,只要你活得開心就好。」木婉清道:「我殺了你徒弟孫三霸,你不殺我,反而教我內功,我是不會殺你的,也不會仗著武功去幹壞事。」
岳不平嘆道:「隨你,都隨你。」將她托在手裡,小心不碰到傷口,往迴路賓士。木婉清半點也不掙扎,任他施為,半躺在他懷裡,眼光複雜,道:「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實在看不透你。」
岳不平道:「世上人各有相,相中又有相,沒有人是單一思想的,就是豬狗,也有悲喜之時,更何況人這麼複雜。也沒有幾個人真正明白自己所思所想,所作所為,有多少出自本心,又有多少因勢所迫,所謂有緣皆苦,有情皆孽,就是如此。」木婉清若有所思,道:「你說得真有道理,我就想不出這樣的話來。」
岳不平笑道:「二十年後,你若是說不出這樣的話來,你用頭髮絲砍死我。」木婉清噗哧一笑,道:「想不到你也有這麼風趣的時候,用頭髮絲砍死你,嘿嘿,真有趣。」突然想到什麼,只覺面上發燒,幸好帶著面紗,岳不平看不見,要不羞也羞死了。
回到最高峰上,天色已晚,葉二娘不知從哪裡弄來半邊牛肉,架了篙火,烤得正香。
岳不平更不客氣,借木婉清的長劍削了幾條牛肉,烤熟了與木婉清同吃。此時他二人舉止漸有默契,自已沒感覺,葉二娘看在眼裡,道:「岳老……三,這小丫頭是你什麼人?你二人好不親密,該不是新納的小媳婦兒。」岳不平笑道:「她是我將來徒弟的小媳婦兒,就是我南海派的弟子夫人,又受了傷,我當然要照顧好。」
葉二娘道:「喲,瞧不出來,一貫凶神惡煞的南海鱷神,學會照顧人了。岳老三,這九年你變化蠻大呀。」岳不平道:「是有些變化,現在我自已都不記得以前是什麼模樣,唉,也不去說它了。葉二娘,你這幾年怎麼樣?」
葉二娘喂懷中孩子吃牛肉,牛肉堅韌,小孩子如何咬得動,她卻在自己嘴裡嚼碎了,一點一點餵給他吃,嬌聲笑道:「還能怎麼樣,孤苦伶仃地,到處找我那苦命的孩兒,可就是找不到啊,找不到我的孩兒啊,我的兒啊。」抽抽泣泣,又哭了起來。
木婉清悄聲問道:「她怎麼了,她的孩子不見了嗎?」岳不平嘆了口氣,道:「這是她的傷心事,她的孩子剛剛滿月,就被人抱走了,她找了二十年,一直沒有找到。」木婉清看了葉二娘一陣,道:「她好可憐哦。」
突然葉二娘大叫一聲,直奔下山,一起一落,捷如飛鳥,形似鬼魅。木婉清驚道:「她速度好快,比我師父都快得多。」岳不平道:「那是自然,你師父教的那也叫武功?」木婉清怒道:「不許你說我師父。」岳不平一笑,道:「好,不說就不說。」走到一旁坐了,運起北冥神功,天地間水之靈氣自周身數十個穴位循經而入,絡繹不絕,不一刻物我兩忘。
木婉清忽然眼中流淚,只覺委屈無比,想要道歉,偏偏大惡人練功正酣,叫了兩聲不見答應。她卻不是個哀怨之人,感覺沒趣,也自練功。但不知怎麼,就是靜不下心來,草草練了一會,只好收功。
倚在石上,只覺以前最愛看的夜色星天也無趣味,左看右看,突然看到岳不平,見他禿頭在夜色里似要發出光來,不覺笑了一聲,天底下光頭和尚多有見到,卻少見大惡人這種光禿禿的下巴,他上也光,下也光,眼小嘴大,看起來就象……就象一個大葫蘆!哈,大葫蘆惡人!
二人一夜無話,第二天清晨,卻是個好天色,太陽自遠處躍升,溫和的陽光照在岳不平臉上,他神與天合,立時就有感應,本想收功起身。
他功行妙境,竟然有些上癮,戀戀不捨神飛氣圓的滿足感,拖得一拖,突然發現此時自諸穴中進入的水之靈氣,溫和陽動,活力十足,與晚間的平靜綿綿之感大為不同,正是同體不同相,不由大感好奇,增強靈氣吸納,心神化水,仔細品味,恍然大悟。
天地之間,至幻不過人心,至剛恰是虛空,至柔為水,至真實平。
其水也,酷肖輪迴,絕陽為汽,絕陰為雪,陰陽相衝,化為雷雨。受冷而凝冰,受溫而成雲,朝升於萬山之陽,暮落於大洋之濱,一日之間,行遍萬里,滄海桑田,變化莫測。
又受四時之約,春則冰化,潤澤無聲,萬物滋生;夏汽升騰,霧生雲起,借風塑形;秋霜寒重,纏綿化骨;冬冰凝冷,凍土裂石。
水也,天下之至柔者:穿土石,入草木,含而無傷,萬物沉浮;天下之至善者:洗污納垢,清天凈地,滋潤一切有生;天下之至毒者:熄火,朽木,蝕石,化盡世間有形。
木婉清睡了一夜,醒來見大惡人仍在打坐,她身上有傷,不便走動,勉強吃了點牛肉,大惡人還是未醒,百無聊賴,只好也修練「海天一色玄功」。這玄功確實神通,一段功夫練下來,背上傷口好了許多,勝過吃靈藥。
但大惡人木頭一樣坐著,紋絲不動,似乎百十年也能這樣坐下來。從早上到中午,從中午到太陽落山,她忍著性子等候,盯著大惡人數自己呼吸,心想等數到一千息還是不醒,就拿石頭砸他。待她數到三百多息時,眼前突現奇景。
岳不平在石上端坐一天,月升日落,感覺納入體內的水靈氣由燥動變為緩靜,陽變為陰,神思一動,悟到的水之真義湧上心頭,北冥真氣隨念演化先天,三十六種法門行功無差,打通全身經脈,陰陽分極,四時俱現,善毒同源,次第輪迴,內既生相,天地共鳴,即顯外象,正是木婉清看到的奇景。
岳不平功演先天五行奧秘,得水之真義,正嘗妙境,突感身下有異,即收玄功,一躍下石,耳聽得喀嚓連聲,轉身一看,只見剛才打坐的大石,上半段裂成無數碎塊,受重力作用,紛紛滾落。
他一怔細想,頓知其中道理,他調動靈氣,自內而外,試演無數輪迴,其中水毒一節,儘是破壞之力,他神功初試,全然顧不到身外之物,巨石蠢然,早被內力衝撞腐蝕,不復原形。
突然聽到木婉清道:「你……你是神仙還是妖怪?」岳不平道:「什麼?」木婉清道:「你剛才身上有五色光象彩虹一般,進進出出輪子一樣轉動。身底下一團黑雲,飄到頭頂上,頭頂上原來有一片白雲,黑雲白雲撞到一起,轟隆作響,下雨似的出來很多水,流到你身上,結成冰霜,不過很快就化了。你……你這是怎麼弄出來的,變戲法嗎?還是法術?你真的是神仙妖怪?」
「我不是神仙,我是南海鱷神。我是個水怪,你怕不怕?」岳不平微微一笑,木婉清看得一呆,道:「你笑得好好看。……我不怕,我知道你並沒有傳說中那麼凶神惡煞。」發現自己話中語病,臉上又是一熱。
岳不平道:「剛才的事情,你能不能為我保密?我不想其他人知道我是大水怪。」木婉清道:「我一定不說給別人聽,連我師父也不說。別人知道你是大水怪,會讓和尚道士來捉你的。」
岳不平笑道:「和尚道士打不過我,自然不會抓我走。你心腸很好,哪天有擋不過去的事情,你來找我,我為你出力。」
木婉清道:「你也很好啊,我殺了你徒弟,你不但不殺我,還教我功夫,我當然要對你好。」岳不平點點頭,不再說話,自去烤肉吃,他神功大進,畢竟沒有辟穀,一天一夜沒吃東西,著實有些餓了。
他不說話,木婉清悶了一天,卻不肯放過他。趁他烤肉,道:「前輩,你說段譽到哪裡去了,一天過去,怎麼不見他來找你?」岳不平道:「萬事隨緣,時候到了,他自然就來了。」
驀地峰下一陣忽尖忽粗的桀桀笑聲傳上峰來,笑聲未落,一條竹桿也似的人影飄飛而至,落到岳不平身前,搶一塊肉就吃。那人邊吃邊道:「岳老三,這幾年你過得好啊,怎麼還沒死?你死了我就是老三了。」正是「窮凶極惡」雲中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