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圓人缺靜夜思 （上）

「原來你們在這裡啊，可讓我好找！飯菜都上桌了。」

二人聽罷齊齊望向那緋紅衣少女，鸞凰雙頰粉透，燦若桃花，彷彿春風拂面，暖人留香。

「這是鸞凰，公子莫要取笑，她就是這般瘋癲習慣了。」心舞替他引薦。

「小姐，你好不公平，怎麼可以這麼說我！」鸞凰不依，竟撒起嬌來，直逗得柳玄笙笑逐顏開，他望向心舞，心舞仍是淡淡地微笑，似極寵溺。

三人一行趨步來到霽台雨榭前廳，只見鸞鳳靜立一旁，見到三人，眉目舒展開來。

桌上四副銀質碗筷均已擺好，道道菜色香郁誘人，有些菜玄笙更是未曾見過，自己重傷初愈還沒有進過食，現下倒是真的覺著有些餓了。

「小姐我們快些坐下吃吧，我都餓死了！」鸞凰嘟囔道，似還在對剛剛的境遇表示不滿。

「就屬你嘴饞！」鸞鳳手舉銀筷敲了下鸞凰，又白了她一眼，微帶嬌嗔。

鸞凰摸摸頭，心下委屈，跺腳道：「你跟小姐合起伙來欺負我，還當著旁人的面，我不依我不依！」

心舞聽罷，一彎明眸淺笑，整個人溫和得似透明的水晶，她止住二人打鬧，緩緩開口道：「再胡鬧下去，怕是都要涼透了。卯公子莫要見怪，我們三人情同姐妹，嬉笑習慣了。」

柳玄笙微微點頭，淡笑以對，眾人圍桌落落而坐，玄笙暗暗羨慕這主僕三人的親密無間，不禁想起了家中父親母親和憐兒，心下黯然。

心舞觀察他似有些許低落，便停下碗筷，袖帕輕輕提起，眼神卻轉向了鸞鳳。

鸞鳳心下瞭然小姐的示意，她一邊指向桌上美味，一邊略帶期待地言語道：「這玉膾絲蒓、瑪瑙墨鯽、金絲蜜棗、水晶薏米、冰鎮酸梅湯、鷓鴣燕麥粥卯公子用著可還習慣？」

玄笙聞言，與鸞鳳相視一笑。他早就注意到這些菜道道精緻，連那晶瑩飽滿的徽州雪梨竟也與自己一直吃的偏有幾分不同，其色澤雪白，肉質脆嫩，汁豐味甘，都已近深秋，這梨竟如夏暑正濃時一般模樣，不由嘖嘖稱奇。

雪梨素有極好的藥用價值，將梨核剔去，放入冰糖，燉熟食用，或做梨汁、梨膏，都有去熱清痰、止咳潤肺的功效。

難為這霽台雨榭的主人設想得如此周到，自己中毒初愈，便將藥效隱於這菜中，玄笙心下感動，舉起冷玉杯道：「此次承蒙尹姑娘與二位姑娘相救，讓在下居於此人間仙境養傷，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在下以茶代酒，先干為敬！」

尹心舞亦舉起茶杯還禮，淡淡答道：「萍水相逢便是有緣，心舞很是佩服公子的俠義。」

鸞鳳也覺得眼前的公子不似一般之人，連一向清冷絕俗的宮主都命自己與鸞凰救下他，自己對他的身世不是不好奇的。

鸞鳳停下手中動作，有意相詢：「不知卯公子對這霽台雨榭的菜色如何評論呢？」

柳玄笙自是知道她有意為之，也著實起了興頭，便挑眉說道：「這七道菜道道非比尋常，尤其是這玉膾絲蒓。」

他望向眾人的眼神似有深意，道：「這玉膾絲蒓又稱金齏玉膾，隋煬帝的時候就有了。這膾是指切成薄的魚片，而齏就是切碎了的腌菜或醬菜，也指細碎。姑娘這金齏玉膾就是以霜的后白色的鱸魚為主料，拌以切細了的色澤金黃的花葉菜。絲蒓則是用蒓花絲做成的蒓羹，它們都是吳地名菜。不知在下講的對否？」

心舞不動聲色地聆聽著，微微笑望向鸞鳳，那鸞鳳早就聽呆了，眼裡滿是驚訝，眼前這丰神俊朗的少年竟能將自己精雕細琢的菜品嘗得這般到位。

「卯公子想必定是出生於名門望族，竟然對吃有這麼深的了解。」鸞鳳欣賞地問道。

柳玄笙面上似有慚愧之色，好像有什麼極難說出口的事情，「我本一介草芥，居無定所，說來慚愧，偶爾做些宵小之事，這些美味倒也還曾有幸得嘗。」

一句淡淡的宵小之言，便將這打探之意輕描淡寫地繞了過去。

「好一道淡雲出岫浮薏仁，鳳兒的廚藝真是愈發出神入化了。」心舞品嘗著水晶薏米，疏淡的面容上浮起如水的笑意。

柳玄笙笑道：「尹姑娘好雅興，竟覓得此處瓊台佳境！」

「卯公子有所不知，這裡名為霽台雨榭，是我們姐妹三人疏泉通鑿而建，公子重傷初愈，不妨在此安心養傷。」

鸞凰難得安靜到現在，倒也忍不住插嘴道：「要我說啊，這霽台雨榭可是好久沒這麼熱鬧了！」

「這話說的不對，有你在，怎生不熱鬧。」鸞鳳老愛打趣這個小丫頭。

鸞凰氣得撅起嘴來，瞪了一眼鸞鳳，哼道：「鳳姐姐你就會欺負我，小姐你也不管管她！」

眾人又是忍俊不禁，玄笙暗暗將眼前三位仙子做起比較來，那鸞鳳姑娘靜如處子，安靜沉穩，稍小一點的鸞凰姑娘卻動若脫兔，活潑可愛，她們都姿色上乘，而這位於正中的主子就更是氣質絕俗，驚為天人。

用過晚膳，心舞吩咐為卯公子安排了房間，便起身離開了。玄笙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竟有了片刻的失神。

夜色漸沉，萬籟歸於沉寂，這世外安靜得只能聽到山澗好聽的水聲，如同衣裾上纏著流蘇絲帶的玉器相碰作響，安詳而古老，彷彿自遠古就有了的華美雲裳，纖纖裊裊，它明明真實地來過，並非入夢，卻又一點痕迹都不曾留下。天空中掛著的月亮很美很圓，月光清清白白，這世外的月光都仿若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紗，靈秀得好不真實。

柳玄笙步至窗前，八月十六，爹娘，孩兒一切安好。

他不知道，還有另一個人正與他同樣仰望著這一輪明月，以悲傷的姿態。

醉柳山莊，月上柳梢頭。許憐兒推開刻著浮雕的木窗，手扶著木欄，讓月光冷冷淡淡地灑在自己身上，窗外的空氣浸潤著露氣，濕濕黏黏得壓抑在自己薄薄的披巾上，不由地重重地打了個寒顫。

今天已經是第八天了，你竟還沒歸來。

笙哥哥，月圓那日，人卻未圓。柳伯伯氣本來已經消了，你為什麼不回來好好認個錯？蘭姨食不知味，陳叔和柳大都打探不到任何消息，她心裡怕很是擔憂你出了事，而我，我精心準備的妝容也無人問津。

憐兒苦笑，陳叔都快要被我纏得煩了，現在可不見著我就躲呢。

今夜的蒼穹沒有繁星，只餘一輪圓月，顯得格外有些冷清。柳玄笙想起在家中書房屋頂上的那些個夜晚。那時的自己也不言語，只是安安靜靜地躺著，一躺就躺一個夜晚，聽周邊好聽的風聲，聞空氣中淡淡的馨香，不需要誰的陪伴，就那樣躺著，彷彿天荒地老都可以見到了。

自己已經有了一個計劃，明日便辭別了尹姑娘回庄一次。

不知不覺已經輕巧踏步而至屋頂，正待和衣躺下，卻恍見一身影似在不遠處。

「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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