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圓人缺靜夜思 （下）

那歌聲既隨物以宛轉，亦與心而徘徊，哀婉動聽，宛若天籟。仿若現下沉鬱的黑暗漸漸模糊了時間，過去也就像滾盤的紺珠，被這清幽動人的歌聲串綴起來了。

柳玄笙透過重重光影，似乎看到了仙霧繚繞，雲煙深處那一襲白衣的少女繞於母親膝下，聽母親唱著婉轉兒歌的場景。日光流轉，母親憐愛地梳弄著少女飛揚的青絲，少女盪起如水的笑靨，所居之處九曲鱗波碧碧，玉帶飄飄煥彩，長流詩意。

尹姑娘，其實我很羨慕你。尹伯母雖然早逝，但她給你留下了臻美的回憶。她會為你勾做羽衣雲裳，她會教你琴棋書畫，她會陪你看雲捲雲舒，她也會陪你賞花開花落。即便她枯萎了，你卻是她生命最美的延續。

而我，我雖是堂堂醉柳山莊少莊主，父母健在，但爹爹卻甚少對自己表示出關心，從小到大已是數不清挨過多少頓鞭子了，那些鞭子打得我常常不知所措，打得我一點點摧毀自己的驕傲。所以，我才會常常爬上屋頂，排遣寂寞。

未曾想，今晚這麼巧，會遇見你。

一曲終了，玄笙復又重新躺下，掩去了臉上的苦澀，微笑說道：「尹姑娘，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心舞望向他，示意他說下去。

「有一次，友人相詢，道：『吾素以自身為鳥也。』我問他：『自何日起萌生此念？』尹姑娘知道我那友人如何作答嗎？」

心舞搖搖頭，似起了興趣。

「自吾尚為一雛鳥時也。」

柳玄笙滿意地看到心舞雙眼都溢出了笑意，正色道：「物色之動，情以物遷，逝者已矣，生者猶存，尹姑娘莫要太傷心了。」

「卯公子，謝謝你，我沒有想過會對你說起這些。」

尹心舞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心情好了很多，每年的月圓之夜似乎都特別難熬，唯獨今昔，他並不刻意的安慰竟似暖流，似飲虹天外，讓這夜晚也不再那麼冷清。

她頭一次仔細打量起眼前闔眼的少年：貌勝潘安，倜儻如玉，劍眉星目，神情疏朗，他的鼻樑高高挺起，下顎的線條很是堅毅，微薄的唇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聽到柳玄笙突然發出的聲音，自己急忙微低下頭，還好夜色已深，遮掩了已經羞紅的雙頰。

「尹姑娘，你聽，這颯颯秋風，在訴說著一個又一個的故事，這些歡笑和淚水，越過了高山與流水，也越過了你和我。」

「秋風得知己若汝，亦無憾了。」

她懂自己。玄笙微微有些觸動，那一聲美人輕嘆，惹的天地萬物都動容了。那份繁華褪盡的淡然，不需要任何飛馳的顏料肆意潑灑，就這樣靜如暈彩的默默獨立，反而不會折損了她的靈氣。

尹心舞與他四目相對，微微一笑，傾國傾城。他清俊面容上投來的目光，就如同落在流溪上的月色，蕩漾著罕見的溫柔。

很久以後，心舞回憶起是日的屋頂夜談，只覺得當時的生活單純得沒有一絲雜色，日後凜冽寒風呼嘯襲來，自己好像飛花一般吹散成千千萬萬，不知落向何方。

也許從他離去的那一刻就註定了自己要涉水深入，註定了今後的種種悲歡離合，歷經滄海桑田物是人非后，這晚的安寧尤其惹人懷念，那首自己唱的《雲晚歌》似也染上了歲月的印記，只餘下心間聲聲嘆息，淺淺悵惘，提醒著自己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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