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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於佑安不斷聽到誰誰去了省城的消息,現在這方面真是敏感,陸明陽和李西嶽在南州倒也罷了,二位領導在省里,南州哪個部局長不在,就有人說是去跑了,跑一時成了南州最熱門的話題。
省里的會只有兩天,陸明陽和李西嶽卻待了一周,這一周,南州幾乎成了空城,有點權的幾乎都不照面兒。周四**辦通知開會,點明讓部門一把手參加,等到了會議室,除於佑安和另外兩個部門的一把手外,到的都是二把手三把手。市長車樹聲掃了一眼,什麼也沒說就出去了,把主持會議的任務交給新來的一位副市長。會議很簡單,安排這一季度的生產計劃,但車樹聲那一眼掃得不簡單。於佑安暗自揣摩,車樹聲召集這次會議可能是別有用意,這麼多一把手不在,車樹聲會沒有想法?
於佑安心裡焦慮不安,別人都在行動,他怎麼辦?南州的局面讓人充滿想像,也讓人充滿困惑,人們活動無非兩層意思,一是看中了新位子,想搶在第一時間到書記部長那兒挂號報到,跑官就跟北京城裡掛專家號一樣,早掛一天遲掛一天是有很大區別的,尤其在新領導面前。另一層,就是要害部門的領導保位子。都說陞官難,其實要保住現在的位子也難。且不說眼下班底都是鞏、王手上的,就算跟鞏、王沒關係,那些要害部門也有眾多雙眼睛盯著,稍一疏忽,別人就會抽走你屁股下的椅子。文化局長雖說不怎麼響亮,但好歹也是個局長,於佑安擔心,不要讓人冷不丁把他給擠下去了。
到了周末,就連一向不把這事當事的方卓婭也耐不住了,突然問:「你真能沉得住氣?」
這時候的於佑安已經有了新想法,他固執地認為,什麼事都不是一窩蜂的,大家蜂擁而去,反倒會讓局面變得混亂,不如靜觀一陣,看有沒有新的變數。
「沉什麼氣?」他故意裝作不知地問方卓婭。
「在老婆面前裝啊,我們醫院都吵翻了,說是那人又要升。」
「往哪升,當你們院長啊。」於佑安挖苦一句,他從不在方卓婭面前暴露心思,自己的事裝自己心裡,這是他從政多年養成的良好習慣。女人的心理不比男人,官場的事,女人知道得越少越好,看看那些翻了船的官員,有一半是從老婆身上打開缺口的,包括前組織部長李西嶽,近三百萬的存款都是老婆交待出的。當然,於佑安怕得不是這個,他是怕方卓婭攪亂他。枕頭風是吹不得的,輕者著涼重者亂陣,於佑安相信自己能應付得了這局面。
方卓婭又說一句,於佑安才知道方卓婭的關心從何而來,原來是受了葉冬梅的刺激。梁積平家跟他們家恰恰相反,葉冬梅那張嘴十分積極,梁積平這邊只要有風吹草動,葉冬梅保證就在醫院叫囂開了。他同情地看了妻子一眼,女人們只認一個理,彷彿活著就是為了跟某個人賭氣。
周日下午,於佑安連著接了幾個電話,說是南州可能要出事,情況不妙。於佑安呵呵一笑,沒怎麼往心裡去,能出什麼事呢,那麼大的事都出了,也沒弄翻幾個,還會有什麼事?晚上很遲的時候,金光耀突然打來電話,神神秘秘說有戲看了,等著吧,這次一定熱鬧。於佑安猛地從床上坐起,看來他的預感要被證實了。
第二天清晨,於佑安很早就來到辦公室,路上他看到市長車樹聲的身影,有點孤獨地走在清晨微涼的風中。對這個總也不走運的市長,於佑安心裡有那麼一點點同情,覺得他跟自己一樣,也屬於懷才不遇,老是被人擠兌。以前鞏達誠一手遮天,他除了埋頭幹活,似乎總也沒有發言權。鞏、王出事,本來他是很有希望挪到市委那邊的,誰知又來了個陸明陽,似乎比鞏達誠還強硬。市長門前冷落就是印證。於佑安快了幾步,想追上車樹聲,車樹聲對他還是有點影響的,特別是申遺工作,車樹聲在多次會上給予了充分肯定。後來一想自己這是幹什麼啊,人家是市長,自己算啥,犯得著你去同情他?於是打消追趕的念頭,拐進另一條巷子。到了辦公室剛坐下,門就被敲響,於佑安以為是打掃衛生的「四0、五0」人員,開了門卻見是華國銳老婆楊麗娟,市八中英語老師。
「見我家老華沒?」楊麗娟進門就問,樣子很急。
「沒見啊,怎麼,又是一夜未歸啊。」於佑安用玩笑的口吻說,兩家太熟悉,楊麗娟跟方卓婭情同姐妹,什麼話都說,從來就不藏底兒,有時楊麗娟還稱他姐夫呢。
「姐夫你別開玩笑,我怎麼感覺不大對勁。」楊麗娟越發急,臉上表情很駭人。於佑安這才正經起來,問,「到底怎麼回事?」
「他昨天晚上回來過,大約九點多吧,我在洗澡,好像拿了件什麼就又走了,到現在也聯繫不上。」
「聯繫不上就別聯繫,又不會飛掉。」於佑安給楊麗娟寬心,他發現今天的楊麗娟跟往常極不一樣,也不敢亂說話了。
楊麗娟又道:「不是那麼回事,早上他們辦公室主任來過電話的,吞吞吐吐像有什麼要說。姐夫,老華該不會出什麼事吧?」楊麗娟臉色越發蒼白。
「麗娟你亂說什麼,一不偷二不貪,不就一科技局長,能出什麼事?」
「可我的心亂跳個不停,姐夫你快找找看,他要是出了事,我們娘倆可怎麼活。」楊麗娟越說越怕人,於佑安一邊安慰一邊抓起電話,華國銳手機果然關機,打辦公室,也沒人接。
能去哪呢?於佑安猛地記起華國銳還有一個號,撥一半又停下,這號碼楊麗娟不知道,男人有不少秘密是瞞著妻子的,於佑安也一樣,該瞞方卓婭時照樣瞞,他一部手機拿了三年,方卓婭到現在都不知道。
「這樣吧麗娟,你先回去在家等,我這邊聯繫到馬上通知你,對了,這事暫不要跟任何人講,明白不?」
楊麗娟點了下頭,慌慌張張走了。於佑安掩上門,緊著就撥另一個號。手機通著,但沒接。等了一會又撥,通了。
「你在哪?」於佑安問。
華國銳疲疲沓沓說:「還能在哪,省城。」
「今天周一,你還窩在省城幹什麼,知不知道你老婆很急?」
「她急,我還更急呢。」華國銳脾氣暴躁地發起了火,又道,「算了不跟你說了,麻煩你跟她說一聲,我下午回來。」
「你沒事吧?」於佑安忽然把心揪緊了,華國銳的語氣很反常。
「怎麼,你於大局長也盼著我出事?」華國銳突然扔過來一句比刀子還冰涼的話,於佑安氣得當下就把電話壓了。過了一會,心情平靜下來,正準備給楊麗娟打電話,辦公室主任杜育武進來了,磨蹭了一會,悄聲道,「有人跑官跑出了事,撞槍口上了。」
「有那麼嚴重?」
「剛才路上遇見組織部一位老科長,聽他口氣像是很嚴重。」
於佑安哦了一聲,沒再下問,心裡竟然怪怪地湧上一層興奮感,又一想這樣太卑鄙,抹了把頭髮說:「你去找一下明陽書記上次會上的講話。」杜育武嗯了一聲出去了,於佑安一屁股坐椅子上,難道撞槍口上的是華國銳?
情況果然糟糕,上午九點,於佑安得到確切消息,市委那邊召開緊急會議,議題雖然沒透露,但聽打電話者的口氣,一定不是什麼好事。再跟華國銳聯繫,華國銳那部手機也關了,於佑安做著種種猜想,心裡忽一會高興,詛咒著那些跑官的人,心想統統撤了職才好。忽一會又害怕,千萬別殃及到老華啊……
下午兩點半,華國銳還沒回到南州,市委通知的大會已經召開了。會議由李西嶽主持,書記陸明陽和市長車樹聲都在主席台,陸明陽板著面孔,神色頗為嚴肅,車樹聲雙手抱著杯子,比平時威嚴出不少,臉上是讓人揣摩不透的表情。於佑安瞅瞅四周,見參會者神情全都肅然,心裡禁不住起了寒意。李西嶽先講了一通很原則的話,大意就是南州曾經發生過令人痛心的事,一屆班子毀在了腐敗上,跑官賣官,伸手要官,這些醜惡現象屢禁不止,極大地損傷了幹部隊伍的積極性,也給南州黨風廉政建設帶來的挑戰,市委、市**有決心剎住這股歪風,給逆風而上以嚴厲打擊,將南州各項工作儘快引向正規。李西嶽說完,紀委書記代表市委宣讀了一項決定,這決定就是在上午的會議上做出的。
華國銳果然中彈了!
作為重點,華國銳送給李西嶽的一副名畫還有十萬元現金被擺到大會主席台上,還有三名副處級領導送到省城陸明陽家裡的禮金暨物品也一一被拎到了會場,華國銳被當場撤職,三名副處級領導兩名被調離原工作崗位,一名背了處分。
會場寂靜無聲,誰也沒想到陸明陽和李西嶽會來這一手!接下來車樹聲跟陸明陽講什麼,於佑安一句也沒聽進去,腦子裡反覆閃著華國銳和楊麗娟的影子,老華啊老華,這就是你動作的結果!
會議還沒結束,楊麗娟的電話就打來了,幸虧於佑安將手機調到了靜音上,他琢磨著該給楊麗娟回條簡訊,在手機上觸摸半點,手指竟顫抖得輸不出一個字。直捱到會議結束,回到辦公室,卻又不知該跟楊麗娟說什麼。
方卓婭及時打來了電話,問到底怎麼回事?於佑安說什麼怎麼回事?方卓婭很有情緒地說:「你還瞞啊,人家在醫院都當新聞發言人了,小人得志,跑官的又不是華局一個,怎麼把他當典型,欺負人也不能這樣啊。」
於佑安生怕被人聽到似的,壓低聲音說:「這事回去說好不好,人家是人家,你管好自己的嘴。」
方卓婭哼了一聲,又道:「我是替麗娟打抱不平,誰想送啊,還不是這幫王八蛋逼的,不收人家的錢退了不就行了,做這種樣子給誰看。」方卓婭罵了句髒話,憤憤不平道,「踩著別人的屍體往上爬,不是東西。」
聽妻子越說越不像話,於佑安慌忙將電話壓了。下班回到家中,楊麗娟坐在他家沙發上,正捂著鼻子嚶嚶地哭。見他進來,方卓婭說:「佑安你給評評理,跑省城送禮的難道就老華一個?姓梁的那王八蛋指不定送了多少呢,要不然他老婆會那麼開心?還有,不是說一直要查他嗎,怎麼越查他越滋潤。拿軟杮子捏,這伙王八蛋還讓人活不活?!」
「你悄點聲行不?」於佑安看著楊麗娟,聲音有點委瑣地說。
「我就不小聲,咋了,這是我的家,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像你們,一個個**龜腦的。麗娟咱不哭了,等老華回來告他王八蛋,我就不信天下沒講理的地方。」
「你少添亂行不行,你告什麼,告誰,人家這是……」於佑安把未說出的話咽下,拿起一張紙巾遞給楊麗娟,問,「老華還沒消息?」
楊麗娟哽咽著說:「電話打通了,人在省城,說明天回來。」
第二天,華國銳一回到南州,就闖進了於佑安辦公室。「老於你說說,你說說這是什麼理?」於佑安連驚幾下,他怎麼能到辦公室來?走過去忙鎖上門,提醒了一句,「老華你先冷靜點。」
「我冷靜不了!」華國銳口氣很沖,看上去他倒是理直氣壯。
於佑安婉轉地勸道:「這事也不是沖你一個人的,怪只怪你時運不佳。」
「什麼時運,他們這是拿我做祭品,想把自己擺到神壇上,一夥假道學,政治流氓!」
華國銳聲音越來越高,幾近是在叫囂了,於佑安攔也不是擋也不是,正犯著急,杜育武敲門進來了,道:「局長,秘書處打來電話,讓您現在過去一趟。」然後才轉向華國銳,沖他微微點點頭,什麼也沒說。
於佑安如獲救星般,連著說了三聲好,華國銳臉上燃著的那股激情沒了,泄氣似地道:「老於你忙吧,你忙,我回家。」望著華國銳有點孤獨的身影,於佑安心裡湧上一層苦澀,一個人的政治前程說沒就沒了,半輩子的打拚啊……感傷一會,轉而問杜育武,「剛才說什麼,秘書處什麼事?」
杜育武不安地垂下頭,低聲道:「啥事也沒,我是怕……」
「行了,你忙去吧。」
華國銳像一塊巨石,砸在了南州渾濁的水裡,一時在南州掀起不少波瀾,有人驚,有人疑。於佑安除了再次慶幸外,剩下的就是茫然。其實南州變成空城那幾天,他是按捺不住的,差一點就要行動了,後來是省里一位老同學、省**辦公廳徐副主任提醒他,讓他稍安勿躁,別急著衝浪,他才把心思強壓了回去,現在看來,陸明陽和李西嶽這一招,是有人看出破綻的,他們演得並不妙。不過此舉確實對南州震動不小,此後一段日子裡,於佑安再也聽不到有誰活動的消息,南州似乎規規矩矩,變得讓人不敢相信了。
這天他借到文化廳彙報申遺工作的機會,又一次跟自己的大學師兄、省**辦公廳副主任徐學謙坐在了一起。
「怎麼樣,心勁還沒緩過來?」徐學謙笑問。近段日子,各種各樣的消息往徐學謙耳朵里傳,擋都擋不住。沒辦法,辦公廳這種單位,向來就是信息彙集地,要不怎麼能稱官場碼頭,不管是垃圾信息還是絕密級的,總有人神神秘秘給你說來,徐學謙也是從這些信息中得知於佑安近況的,說於佑安萎靡不振,有種癌症患者等死的無奈和絕望。
於佑安訕訕笑了笑,恭敬道:「沒那麼嚴重,只是精神差一些,讓主任見笑了。」
望著這個大學時代低自己三級畢業后卻交往甚密的學弟,徐學謙有點愛憐和同情地說:「我聽南州那邊的同志說,你現在狀態低迷,心灰意冷,不至於吧,你佑安同志那麼經不起摔打?」
於佑安感嘆一聲,帶著很深的心事道:「這五年,我覺得自己壓抑出病來了,今天找主任,就是想求個藥方。」
「藥方我沒有,不過你這樣子真讓人擔心啊,佑安。」徐學謙也嘆息一聲。徐學謙跟鞏達誠原來在同一單位工作過,兩人配合得不是太好,鞏達誠到南州,徐學謙一直想幫於佑安,但總覺有力使不上。後來他幫於佑安跟路副省長搭上了線,路副省長最早給王卓群部長當過領導,那還是在縣上的時候,兩人關係一直不錯,王卓群去南州,也是路副省長向組織推薦的。原想有了路副省長這隻手,於佑安那點小心愿實現起來就不是問題,不就一規劃局么,又不是要競選副市長,沒想路副省長跟原省長方振岳有一段不為人知的過節,方振岳一句話,就讓鞏達誠把路副省長那隻輕易不伸出的手擋了回去,弄得路副省長極為惱火,不留情面地就訓他:「以後這種事你離遠點,你是副主任,還沒到組織部長的位子上。」徐學謙為此心裡也是擰巴了很長一陣子,挨副省長的批,他還是第一次。擰巴之後,就怪鞏達誠,鞏達誠連路副省長的面子都不給,這官,當得太離譜了些吧?現在鞏達誠倒了,方振岳也到了全國政協,算是人生最後一站,他就想再嘗試著為於佑安做些什麼。可惜派往南州的陸明陽還是方振岳那條線上的,而且此人在省紀委時就表現得鐵骨錚錚,剛直不阿,跟他們這幫人接觸也不是太多。紀委嘛,走出來的幹部總得跟別的部門有些不一樣。徐學謙思來想去,要幫於佑安,還得從李西嶽身上下功夫,他跟李西嶽多少還有些交情,可此人生性詭異,做事極為隱秘,城府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一度曾風傳,他要直接升任省委秘書長,怎麼突然去了南州,而且只當個常委,徐學謙到現在也沒搞清。從李西嶽到南州這兩個月的情況看,他給自己定位很准,就是一心一意給陸明陽當參謀、當助手,為陸明陽在南州閃亮登場搭好台服好務,自己倒像是沒啥政治抱負。太新鮮了,要知道,原先在省委大院,李西嶽排名是在陸明陽前面的,各方面的呼聲都要比陸明陽高,他們兩個在南州的地位打個顛倒才符合常情。現在這一幕,是有點讓人看不懂。
不過最重要的倒不是陸明陽跟李西嶽演什麼戲,說穿了,這兩人在南州也演不出什麼戲,非常時期非常手段,先把樣子做足再說,這點徐學謙倒是看得很清。南州也好,省里也罷,念的經是一樣的,不過廟大廟小罷了。關鍵還在於佑安,他不能一蹶不振,更不能失去鬥志。
內心裡,徐學謙很看好自己這個學弟,也常常替於佑安發出懷才不遇的感慨。此人對城市規劃真是有一套,特別是他提出的建設文化南州這一大思路,絕不是新瓶裝老酒,而是實實在在從南州實際出發,大打文化品牌,讓古城南州貼上厚重的文化標籤,如此以來,南州的優勢一下就凸顯出來。那方案徐學謙看過,感慨萬端,受益匪淺,為南州錯用這樣一個人,惋惜。他建議於佑安把方案呈給李西嶽,不知道於佑安是否做了?
「那份報告你給西嶽同志遞了沒?」他問。
於佑安道:「上上周通過他秘書遞的,到現在沒有消息。」
「你想要什麼消息?」徐學謙笑出了聲,他發現於佑安有時很精明,城府深得怕人,有時又像個學生,充滿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能看到就不錯了,你還指望他能採納?」徐學謙又說。
「不敢。」於佑安嘟囔了一聲。他也覺自己愚蠢,怎麼到現在還想入非非呢,幼稚!報告他是通過金光耀遞上去的,金光耀讓他別急,可他還是按捺不住地要急。
「好了,不說這些了,關鍵要抖起精神來,我就怕你沉在往事里醒不過來,人不能被往事拖住啊。」說完這句,徐學謙默了默,忽然想起陸明陽和李西嶽剛剛合手演的那齣戲,很有興緻地問:「明陽和西嶽聽說出手很猛啊,有人撞槍口上了?」
「撞得很重,鼻青臉腫,標本一樣給貼了出來。」於佑安如實回答。
「你怎麼看?」徐學謙笑眯眯地望住自己的學弟,目光里分明含著別的意味。陸明陽到南州,徐學謙心裡是很不平衡的,原來他們都在一個水平線上,陸明陽到南州這麼一干,情勢就大不一樣了,再怎麼著人家也做過諸候,他後悔自己沒有搶先一步,要不然……
「該撞,又不是早市。」於佑安想也沒想便答。
徐學謙哈哈大笑,拍了下自己的大腿說:「妙,早市這個比喻你用得妙。」
「明陽書記和西嶽部長是有點跟前任不一樣。」於佑安被徐學謙笑迷魂了,緊忙補充一句。
「說說,怎麼個不一樣?」雖是老同學,徐學謙說話還是有種居高臨下的強勢味,沒辦法,辦公廳里的人,連笑都有股辦公味兒。
「他們在重塑南州形象,對己對人,要求都分外嚴格,南州需要這樣的領導。」
「是嗎?」徐學謙臉上的笑不自然起來,借著喝水,巧妙地掩飾了過去。一是他不想聽到這樣的話,二來於佑安這話有點假,假的東西是會倒人胃口的。
徐學謙將話題轉到了別處,海闊天空地聊起來。這一聊,於佑安就得到一個十分重要的消息,組織部長李西嶽最近要去北京,說是給一位很重要的人物看病。
「西嶽同志剛去南州不久,加上這位病人有點特殊,他怕是不會聲張,也怪你們南州的幹部,太過熱情,消息一走漏,指不定就會把北京城熱鬧翻。」徐學謙說笑了幾句,又道,「這消息你知道就行,沒必要跟別人提起。」
於佑安很感激地說了聲是,心裡同時納悶,是什麼樣的病人呢,怎麼搞這麼神秘?
徐學謙似乎看出了於佑安心思,進一步道:「病人叫蘇萍,她有個女兒好像叫章惠,我知道的就這麼多。」
於佑安心裡一震,兩眼同時放出光來。章惠?徐學謙刻意強調出這個人,一定有什麼用意,指不定……馬上點頭道:「謝謝主任指點,我這就回去做準備。」
徐學謙這才說:「有時候明攻並不是最好的,太招眼的事誰也怕。做啥事都要講究策略,迂迴一點反倒安全。」
於佑安深領其會道:「主任說得對,這些天我也在思考,華國銳栽的這跟斗,對我啟發很大。」
徐學謙笑而不語,該說的他都說了,至於於佑安怎麼理解,怎麼往下做,那就是於佑安的事,他不能包辦到底。
省城回來后,於佑安緊著跟金光耀聯繫,金光耀聽說李西嶽要去北京,驚訝道:「不可能吧,部長去北京是件大事,我怎麼從未聽說?再說,部里的人也都不知道。」
於佑安坦然一笑,看來徐學謙說得對,李西嶽要瞞過所有人。他略一思忖,道:「看來你這秘書當得也官僚,部長的行蹤都掌握不了,心思全用到了妹妹上。」
金光耀知道於佑安是拿那天的飯局說事,辯解道:「妹妹是人家的,我只是太監。」又一想這詞太露骨,忙改了口,「為領導服務是咱秘書的天職,局長將來也一樣,有需要兄弟做電燈泡的時候,只管吭聲,兄弟累死也心甘。」
「想得美,當你是誰啊,再貧嘴告你老婆去,看怎麼收拾你。」
「別別別,殺手鐧使不得,言歸正傳,言歸正傳。」
金光耀曾經也有把柄讓老婆逮到過,鬧過一場大風波,所以一提老婆就怕。
於佑安說:「還是剛才那事,就當這消息是假的,不過我喜歡假戲真做,怎麼樣,拜託大秘書一件事,這事要是成了,必當重謝。」
「不謝也辦,說吧,什麼事,只要兄弟能做到,定為局座效犬馬之勞。」
「也沒那麼嚴重,就一點小忙。」
「那還不小菜一碟。」金光耀咧嘴笑了笑。於佑安就把自己的心愿講了,他要金光耀留意一下李西嶽行蹤,李西嶽如果真要去北京,幫他把行程安排、選乘的交通工具等打探清楚。
金光耀說:「就這點事啊,我還以為……」
「對你是小事,對我可就比登天還難了。」於佑安逮著機會恭維了一句,金光耀受到嘉獎似的,說話的口氣越發痛快,「沒問題,包在兄弟身上,誰讓咱是難兄難弟呢。」
一句難兄難弟,又讓於佑安想起許多不痛快的事,過去幾年受的種種委屈還有不如意一股腦兒湧出來,差點把他的好心情破壞掉。
金光耀這邊託付完,於佑安立刻讓杜育武打聽這個叫章惠的女人,不管怎麼,得把這個女人搞清楚。徐學謙那天暗示,章惠就在南州。於佑安猜想,李西嶽到南州,指不定跟這個女人有關。
杜育武很快回過話來,章惠果然在南州,三十六歲,不過不在地方工作,在能源部南州工程局,去年年底不幸出了車禍,高位截癱,成了殘疾。章惠丈夫姓高,在某工程兵部隊任指戰員,夫妻兩地分居多年。章惠癱瘓后,她丈夫從部隊回來,很短的時間內辦了離婚手續,目前章惠算是單身女人。
於佑安一愣,怎麼會這樣呢?正要問杜育武是不是搞錯了,此章惠一定不是他要找的章惠,同名同姓的人很多。杜育武又道:「她父親叫章學禮,以前在南州師範任教,五年前病故,她還有個妹妹叫章山,就在我們文化系統。」
章山?於佑安的神經繃住了!
如果不是這個章山,於佑安是不會相信杜育武打聽到的章惠就是他需要的那個章惠,章山兩個字出現后,他心裡就一點疑惑也沒了。別人他可以不記得,這個章山,豈能忘了?她在南州文化系統也算半個名人,以前是南州博物館專職講解員,人長得格外有形,屬於那種看一眼便忘不掉的女人。講解也獨具特色,知識淵博,風格儒雅,再配上她那優雅悅耳的聲音,聽起來簡直就是享受。於佑安在廣電局時,就因特喜歡她的講解風格,特意讓「厚重南州」節目組為章山錄製過一期節目,節目帶子到現在還保存著。章山現在調到了南州群藝館,是南州群藝館民間文藝科科長。
由章山的美於佑安一下想到了那個未曾見面的章惠,腦子裡驀然就冒出一個思路來,想想又覺滑稽,輕輕一笑,搖頭晃了過去。杜育武又說:「李部長曾經在南州工程局掛過職,當時地方跟中央企業搞過幹部交流。」於佑安緊忙制止,「道聽途說,這種錯誤往後少犯!」杜育武還要說,於佑安放下臉來批評道,「你是不是精力太過旺盛,本分兩個字知道怎麼寫嗎?」一語嗆得杜育武說不出話來。
杜育武走後,於佑安卻又開懷地笑了。杜育武說得沒錯,三年前李西嶽的確在南州工程局掛過職,當時他是省委政研室副主任,官職不顯赫,加上在南州呆的日子不多,所以人們也沒怎麼注意他。這些事他早已了解清楚,之所以不讓杜育武多說,是他突然意識到他們在談論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過了一會,於佑安想把電話打到群藝館去,群藝館是文化局下屬單位,兩年前南州機構改革,將一些跟文化有關的單位全都劃到了文化局名下,做為二級單位由文化局代管。說是代管,其實還是各干各的,不過隸屬關係上變動了一下。館長王林德跟於佑安關係不錯,算是他這條線上的人。號撥一半,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個人來,章山老公錢曉通,這人是文化系統典型的刺兒頭,本事不小但毛病也不少,十年前南州提倡幹部下海創辦第三產業,錢曉通就從南州藝術劇院辦了停薪留職手續,下海辦了公司,一度時期鬧得很紅火,掙了不少錢,要不章山怎麼會嫁給他呢。不幸的是婚後不久錢曉通就迷上賭博,把幾年的辛苦錢輸了個凈。再後來,錢曉通創辦了新東方演出中心,帶著一幫演員四處走穴,這些年又在北京發展,事業搞得還算不錯,可此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愛懷疑妻子,別人只要一跟他妻子接觸,就變著法子找人家麻煩。王林德就不止一次跟於佑安訴過苦,求於佑安把章山調走。「館里有個花瓶,躲得再遠也是一身騷。」這是王林德的原話,於佑安當時苦笑道,「她又沒犯什麼錯誤,你以什麼理由把人家調走?」王林德叫苦不迭,「她是沒犯錯誤,可他老公……不說了不說了,這種事,越描越黑。」
於佑安知道,錢曉通對王林德的懷疑緣自王林德向組織部門推薦,讓章山做了那個科長,聽說還被錢曉通敲詐過,理由是王林德跟章山下鄉時曾在縣裡住過幾晚。於佑安並不相信王林德會跟章山睡到一張床上,不只是年齡的差距,王林德不好那一口,當今領導幹部隊伍中,像王林德這種潔身自好的人已經很少了,私下人們都叫他和尚。問題是這種事別人說了不算,錢曉通說他們有他們就真有了,王林德一生的清名差點就毀在章山身上。
於佑安笑笑,有些人在外面大蜜二蜜三蜜連著包,啥風波也沒,照樣外面彩旗亂舞家裡根基牢固,王林德這種老夫子,一輩子不偷一次腥,反倒活得提心弔膽。
算了,還是不難為人家了吧,於佑安放下了電話。
第二天下午,金光耀興沖沖找上門來,進門就說:「還是局長消息靈通啊,這麼嚴實的消息也讓你打探到了。」
「怎麼,真的要去?」於佑安興奮起來。
「不但要去,可能在北京還得停留一段時間。」金光耀說。
「怎麼講?」
「部長這次把神秘玩大了,我是通過章惠一位最要好的朋友打聽到的,章惠母親要做心臟搭橋手術,省里市裡的醫院都不放心,是部長提議去北京的。」
「太好了,時間定沒,坐飛機還是坐火車?」於佑安幾步從板桌後面跨過來,站在了金光耀面前。
見他心急,金光耀笑道:「至於這麼激動么,這可不像你大局長的風格。」一句話說得於佑安又退回到板桌後面,心裡也怪自己亂失分寸。金光耀這才道,「坐不了飛機,老人家身體不允許,只能委屈部長大人也坐火車,票已訂好,下周二晚上七點四十。同去的還有你的下屬章山,錢曉通那小子等在北京。」
「你消息倒蠻靈通的嘛,我看當秘書糟蹋了,搞特工對你更合適。」於佑安說笑著,拿出煙來,敬給金光耀。於佑安不抽煙,但金光耀是煙鬼,不過這小子也有過人之處,在李西嶽面前從不吸,一旦到了於佑安這裡,立刻就變成煙囪,恨不得一次把一周的癮過了。
「還敢挖苦我,講不講道德啊。」金光耀猛吸幾口,壞笑著道。他們兩人既能同仇敵愾又能同流合污,屬於講話不藏不掖的那種,典型的死黨加同盟。
「不敢不敢。」於佑安從柜子里拿出四條軟中華來,包了放桌上,「走時別忘了啊。」
「我這癮就是你慣的,拿別人的身體不當身體,你們當領導的能不能人道一點?」
「那好,你把我操作到實權部門,天天拿西洋參孝敬你。」
「讓我操作,有沒有搞錯,我還指望著你升了拉兄弟一把呢。」金光耀嬉皮笑臉。
「那沒問題,等我當了市長,一定讓你做秘書。」
「操!」金光耀說了句髒話,嬉著臉道,「就知道你們沒把秘書當人看。」
於佑安攻擊道:「秘書原來也是人啊,第一次聽說。」
「秘書侍候的不是人。」金光耀還擊道,話說一半,猛覺失了口,下意識地回頭一看,見門是鎖上的,這才緩過神經,非常舒坦地笑了笑。
兩人鬥了一陣嘴,金光耀回過話來,關切地問:「部長現在是刀槍不入,你的行動方案靠譜不,甭到時學了華局,槍口咱可撞不起啊。」
掃興,哪壺不開偏提哪壺!華國銳現在成了瘟神,自己又不珍惜自己,有天晚上楊麗娟給於佑安打電話,說華國銳喝得爛醉,要跳樓。於佑安趕去后,華國銳倒在衛生間,於佑安都拉不起來。華國銳本來是不能喝酒的,肝有毛病,官一丟,就連命也不要了。
金光耀意識到失言,緊忙又道:「我的意思是此事千萬要慎重,部長瞞得如此緊,會不會……」
於佑安無言地笑了笑,知道金光耀心裡怎麼想。身在官場,每個人心裡都有一份怕,金光耀說穿了也只是一秘書,秘書怕領導,天經地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