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1章 送別
面對這個問題,盧先生又是一聲嘆息:「二十年來,我執著於一件事,一個心愿。如今心愿已了,我也是功德圓滿。我累了,也老了,是時候退隱江湖,過一過平靜的、與世無爭的日子。我已經想好了,三天後,親眼看著韓毅赴死了,告慰了他們的在天之靈,我就離開京城,四處遊盪,走到哪兒算哪兒吧。當然,我之所以如此,也是以防萬一。」
「以防萬一?」蘇紅不明就裡,但見盧先生點了點頭,接著對自己說道—
「剛才的情況你也看見了,那韓毅顯然是想明白了,那封信是我偽造的。我和他在一起十幾年了,他的脾氣,我最了解不過了。為了活命,什麼都幹得出來。我留下來,萬一他將此事通給皇上,我一力承擔責任。」
「如果你承認了,那也是欺君之罪啊。」蘇紅忍不住提醒他。
「那又怎麼樣,苟活了這麼多年,也算是不負所托。來日到了地下,我也有臉去見他們了。而且,在皇上面前,韓毅已經承認了,就算那封信是假的,當初的事實,皇上已經認可了。我人頭落地,他韓毅也活不了幾天。」說到這話,盧先生捋著鬍鬚,自信滿滿。回頭看著蘇紅,又笑了,「杜夫人,事情到現在為止,已經結束了。所有的一切,與你無關。現在,你應該去見你想見的人了。」
聽此一言,蘇紅驚了一下:「你知道我來幹什麼?」
盧先生並未說話,只是沖著她微微一笑,轉身揚長而去。只留下蘇紅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默默地發獃。皺起眉頭,萬分不解,他怎麼會知道?
「杜夫人,杜夫人,該走了。」
李公公提醒了幾聲,蘇紅才回過神來,打了個激靈,回頭看他,沖他抱歉一笑,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地往前走著。
終於,蘇紅走到了最裡面的監牢,隔著柵欄,就看見那個男人歪在地上、靠在牆上,緊閉雙眼,彷彿沒有了任何氣息。這讓她不由得想起了靜太妃的哭訴,他真的是絕望了,放棄了,只是等待著死亡。真的是這樣么?蘇紅不願相信,只是看到他此時頹廢的姿態,卻又不得不相信。他是真的準備放棄自己的生命,去成全所謂的「天下太平」。
想到這裡,禁不住鼻頭一酸,無緣無故的落下了眼淚。
可能是因為聲音,靠牆等死的那個人睜開了雙眼,看到了她,不覺一愣。好像是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本能地身體前傾,或許是想著向女人靠近。可是他忘了,現在的他手腳被縛,拽著自己的是巨大的鐵鏈,逼得他只能坐在原地。抬頭看著她,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讓人難以捉摸。
蘇紅也看著他,四目相對間,蘇紅很快移開了目光,回頭看向身邊的李公公,懇求道:「李公公,民婦有幾句話想和翟都尉單獨談談,你也知道,皇上也是這個意思……」後面的話不多說,這個太監應該明白了吧。
李公公顯然是早有準備,二話不說,幫她打開了牢門:「杜夫人,不要耽誤太久,老奴在外面等你。」說完,下意識地看了眼裡面那個人,然後就轉身離開了。
「多謝李公公。」蘇紅微微欠身,眼看著太監和自己擦肩而過,越走越遠,直至看不見了,她才收回了目光。一回頭,卻又撞上那人熟悉的眸子,隔著柵欄,誰也沒說話,只是相互之間,默默地看著。此時此刻,天地萬物,盡為虛無。不知過了多久,翟天定似乎首先回過神來,垂下頭去,再不看她,把自己藏在頭髮里,讓她看不清自己是什麼樣的表情。
蘇紅看到如此,心裡五味陳雜,難以形容。緊了緊提著食盒的那隻手,彎下腰去,走入了監牢。
「你來幹什麼?」翟天定聲音冷漠,不含一絲溫度,彷彿讓人覺得他面對的不是愛人,而是敵人。
「我來看看你……」蘇紅話未說完,就聽見對方冷冰冰的聲音—
「不用,你快走吧,一個將死之人,沒什麼好看的,別污了你杜夫人的金眼。」說到「杜夫人」三個人,翟天定好像是刻意的,加重了語氣,彷彿是帶著很大的怨氣。抬起頭,睨了他一眼,然後就扭過頭去了。
蘇紅不以為意,只是笑道:「我就是個普通人,哪裡來的金眼?馬上就要走了,來見你最後一面,替皇上、靜太妃娘娘送送你,送你上路。」最後四個字,蘇紅也是刻意的,加重了語氣。話音剛落,就聽見「咯噔」一聲,不由地抬頭看去,只見對面的男子突然坐直了身子,緊緊地把自己貼在牆上,看著前方,眼神複雜。
蘇紅也不多說,蹲在他對面,打開食盒,拿出酒菜,放在地上……
「真的是他給我的?」翟天定的聲音有些哽咽。
蘇紅點點頭,輕嘆一聲。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看見一隻手顫顫巍巍的伸了過來,抓住了酒壺,企圖拿走。蘇紅眼疾手快,立馬按住他的手:「先等一下,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
「馬上就要死了,還有什麼問題?」翟天定苦笑,形容頹廢,「將死之人,所有的一切,塵歸塵土歸土,沒什麼可說的了。」說完,只是將酒壺拿起,而這個女人卻又按住了他的手—
「沒幾個問題,最後幾句話了,讓我說完。你死了,我還活著,不要讓我有遺憾,好嗎?」蘇紅說著,看向他的眼神,充滿了渴望,熱切,彷彿是在懇求,不要拒絕自己最後的請求。
翟天定點點頭,答應了。面對著女人,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敗了,一敗塗地。自己拒絕不了她,哪怕她把自己傷的體無完膚,哪怕她根本就不是她,哪怕從一開始、六年前,這就是一個錯誤……
「你問吧,不要耽誤太久,他們等不及。」
見他答應了,蘇紅欣喜萬分,微微頷首,禁不住露出了一個笑容,慢慢地放開了他。
手背上的溫暖乍然而起,讓翟天定有些悵然若失,盯著那隻曾經被她按住的手,只是默默地發獃,直到她的聲音灌入耳膜—
「你真的想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