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揚沙半里

印象中2002年的春天是從5月份開始的，溫溫吞吞的，缺少了往年的清爽和蓬勃，我之所以這麼感覺，是因為5月份以前，我都在忙著應對林靖一波又一波的結婚的暗示，這種暗示就和春天一樣，溫溫吞吞的，讓人覺得憋悶，卻又不至於發作。

比如，她開始要我陪著她出席各種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來的閨蜜的婚禮，參加各種時尚婚紗發布會，有時逛街的時候，還要刻意去珠寶定製中心試試各種款式的手鏈、項鏈，自然還有戒指。然後有意無意的讓我看到她在做蜜月旅行的攻略。

我不是不想娶她，只是還沒準備這麼早就結婚，除了最初的先立業再成家的想法之外，經過一年的相處，我忽然發現，林靖並未真的想我以為的那樣，她有時候，總有那麼一點讓我覺得不舒服，就好像結婚的暗示一樣，她從不直接說什麼，但是就讓我覺得她要這樣做，這種感覺，讓我不禁想到一個非常刻薄的詞---精於算計。

為了迴避她的花式逼婚，自5月份開始，我找了各種理由躲開她，多數時候都是工作忙。其實也不完全是借口，確實忙，一方面因為兩個項目進入主體結構的建設階段，各種招標、選材、招商工作排滿了日程，另一方面，我親自參與了幾所合作高校的參賽選手的海選工作。

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第一次看見茹菓的名字。也正是在我看見茹菓的名字之後，我立刻想起了一年多以前，那個和林靖有關的警察的事，想起了那些縱橫交錯，紛繁複雜的案情曾一度將鼎紅集團逼上生死線。更加巧合的是，當我想起過去的事情的時候，林氏集團又開始出現各種違法違規的劣跡，頻頻遭遇警方、稅局、證監會的稽查。

一時間，林靖和林富春又開始了各種公關和救火的工作，自然也便沒有精力再與我糾纏。我便樂的多看一眼春光，多清凈幾日。

不知道是因為名字，還是因為作品，茹菓這個人讓我格外的期待，幾次找借口見見參賽選手，都沒能見到真人。校方稱她原來是服裝設計專業的，大二下學期因為家裡出了些變故，她自己精神上受了打擊，休學之後，再回來就堅持要轉系，由於她的情況特殊，校方為了避免格外的關注，就批准了她的請求，同意她轉讀了建築設計，好在大二之前基本上是文化課，大三才開始專業課。而她有美術功底，自己也很努力，轉系之後，成績竟然一路攀升，最後竟在大四學年名列前茅。

這次設計大賽，很多學生都是有老師指導完成的，只有她完全是獨立完成的作品，卻挑不出絲毫的瑕疵。所以系主任有時候都感嘆自己白撿了一個設計天才，為當年接受她轉系的事情暗暗慶幸。

聽了校方這樣介紹，我對茹菓本人就更加感興趣了。深入一打聽，不禁下了自己一跳。原來茹菓竟真的就是茹令的妹妹，如此說來遭受嚴重的精神打擊的事情，就是茹令殉職的事了。而休學，好像聽林靖說過，是因為嚴重的心裡障礙。這也許就是她的設計獨具風格的原因吧。

後來，茹菓的作品不負眾望，一路殺進了決賽。我再次向校方提出要漸漸茹菓，但校方給的回復是，茹菓本人並沒有這樣的意願，她說想憑自己的實力得一個公平、清爽的結果。不想再決賽完成前接觸任何企業，讓外界認為她是靠了某個財團暗箱操作才有這樣的名次。

聽她這麼說，我深感慚愧，我雖然沒想過操作什麼，卻還是想著能夠在決賽前與其完成簽約，如此一來便可以利用集團的資源幫她做些必要的宣傳。

我和茹菓第一次見面，是在決賽的前一天。由於決賽是在上海舉行，校方的帶隊老師，帶著2個殺進決賽的種子選手抵達酒店的晚上，我以個人名義約三個人一起晚餐。這一次，茹菓終於出現了。

她從門外走進來，臉上帶著明媚的仿若春光的笑容，一頭長發柔順的披在身後，眼神里是湖水一般的平靜和清澈。一條牛仔褲，一件T桖衫，簡單、純凈。只是那樣一眼，我就知道，這才是我理想中的戀人的形象。

茹菓跟隨老師坐下后，禮貌的朝我招呼，我竟緊張的忘了做自我介紹，只是刻板的遞上了自己的名片。她接過名片，看都沒看就放在了桌子上，那感覺就好像在說我是誰並不重要，她根本不在意。

一頓飯下來，老師不停的分析著其他院校的參賽作品，介紹著本次大賽的評委團隊，又評論了茹菓和另一個學生的作品，對我只記得還有一個學生一起，卻已經不記得名字了。

茹菓全程微笑著一言不發，時不時會起身給自己的老師填茶，然後順便幫我加一點。我心不在焉的吃完了晚飯，又提議去酒店的咖啡廳坐坐，茹菓不待老師回答，就主動拒絕了，說一路有些辛苦，想回房間休息，準備明天的方案宣講。

由於大賽採取了直播的方式進行，每個選手需要將自己的設計方案、設計理念在15分鐘內完整的表述給評委。這一環節既考驗設計師的表達能力，又再一次檢驗了他們設計的基底。

既然如此，我便沒有什麼理由強留了，只好依依不捨的送三個人回酒店。然後忍不住又讓酒店多送了些水果和差點到每個房間。

等我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林靖的電話打了過來，我才恍然自己還有個已經訂了婚的未婚妻。心裡不禁有些愧疚，又有些遺憾。猶豫著接起電話，林靖在那邊顯得很忙亂。

「你那邊順利么？」林靖簡單的問，這種話其實很具有通用性，我想她大概也並不在意我到底在做什麼、做的怎麼樣吧，這是我這一年來隱約覺得不是很舒服的地方。

「一切順利，明天決賽。」我簡單的回答，也是一句普遍通用的回復。

「我這邊出了點狀況，明天沒時間看直播了。」

「沒關係，本來也就沒多大關係，忙你自己的吧，需要我幫忙么？」

「暫時不用。」

「那你自己注意休息。」

「好，你也是。先掛了，我還有點事要處理。」

「好，晚安，想你。」

「安！」

掛掉電話，我內心的愧疚便消失了，甚至覺得或許我和林靖之間已經沒有愛情的感覺了，一年的時間，我們似乎越走越遠了，可能林靖自己也是認識到了這一點，才會那麼想要儘快舉行婚禮吧，她是不是也擔心，我們就這樣慢慢的忘了最初的心動，急於給這段感情一個買好的、正規的結局呢。

這樣想著，我又不自覺的想起了茹菓，我想，我今天才真的知道什麼事心動的感覺吧，那麼林靖呢？分手么？是不是太輕率了，為了一個只見過一面的女孩子。

我不能這麼做，要是別人還好，偏偏是茹菓，偏偏是茹令的妹妹，就算是分手，林靖也不能接受我去追求一個具有這種身份的女孩子吧。緣分真是太奇怪了。

我為自己內心的躁動輾轉了一夜，早晨再見茹菓的時候，就心虛的想要躲開。偏偏茹菓是個禮貌的女孩子，她在餐廳看見我，就主動過來和我打招呼。我因為一個人，只好順其自然的就坐在了她的對面。

而她的老師和另一個同學竟然還沒有下樓吃早餐，於是著頓早餐於我又變成了一種尷尬的煎熬。茹菓倒還是像昨晚那樣安靜的，微笑著自顧的吃她的早餐。我卻沒有什麼心思在自己的餐盤上，忍不住看一眼，又不住地警告自己要剋制。

茹菓吃完早餐，又開開心心的道了別就回去房間換衣服準備出發了。我這才平靜的吃完了早餐，同時注意到餐廳里好像多了很多雙一樣的眼睛。我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卻又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

決賽真的很精彩，雖然我自己是一名建築行業的從業者，卻沒有認真的去體會過建築本身的魅力和理念，當設計者用自己的方式和語言表達出來的時候，讓人忽然覺得每一個轉角、每一段弧線、每一個鏤空都有著它自己的語言，都有它想要講述的故事。

茹菓登台的那一刻，她瘦弱的身形卻讓我覺得有種灼灼生輝的感覺，那種燦爛卻刺目，溫暖卻不軟糯，沉靜卻不刻板，激昂卻不逼人的樣子，讓我幾乎聽不見她講了什麼。只記得掌聲如雷，直接的所有評委起身給予她最高的肯定。

茹菓講完，現場就已經開始默認她將拿下今天的冠軍，果不其然，茹菓以絕對的高分居於榜首。最後又在一片激烈的掌聲中捧起了獎盃。在最後的感言環節，茹菓站在講台上，沉默了幾秒鐘，全場在那幾秒的沉默后，漸漸安靜下來，心有靈犀搬等著她開口。

「感謝我的父母，感謝我的老師和母校，感謝所有支持我、幫助我的朋友。特別要感謝我的哥哥。他叫茹令！我希望今天被記住的不是我自己，而是茹令這個名字，因為是他給了我溫暖，送我揚花半里。從今天開始，那些沉默的、沉寂的往事，將再一次變得鮮活，我將揚沙半里，祭奠他錯失的年華！」

這句話說完，全場沉寂了3秒，台下的評委們相互質詢的目光，顯然是不明白是什麼意思。而我卻忽然感覺脊背發寒，她到底是想要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