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祁昀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並沒有深思熟慮。
大概是因為氣氛太好,又或許是因為小人蔘讓祁二郎徹底卸下心房,心裡想的緊,嘴上也就說了出來。
可是在他說完這句話時候,卻沒有立刻得到肯定的回應,祁昀的笑容就漸漸的淡了。
原本輕鬆的心情陡然緊張起來,祁昀原本就是半躺不躺的,靠著手肘撐著身子,這會兒居然覺得自己像是被定住了似的,躺不下去,卻也不能起身。
就在這時,祁昀聽到了一個聲音傳來:「相公,為什麼要一起睡?」
這句話,讓祁昀的心涼了半截。
因著今天是朔日,是沒有月亮的,屋子裡的蠟燭也熄了,一片黑暗中祁昀並不知道葉嬌此刻的神情,可是聽女人的聲音里是有些疑惑的。
那是純然的不解,好似兩個人睡在一處是件稀罕事兒似的。
祁昀沒說話,並不是他不想說,而是想有什麼東西梗住了嗓子。
有什麼難過的呢?
一開始說分床而居的便是他,縱然其中有害怕病氣過給葉嬌的理由,可是又何嘗不是自己心裡怕了?
怕她嫌惡,怕她疏遠,他心裡應該都已經有了準備的。
那現在又有什麼立場難受……
祁昀想說:這話是他說笑的,希望嬌娘別當真。但是話到嘴邊卻是半個字都說不出。
葉嬌則是久久沒有等到祁昀的回應,可她能聽到男人的呼吸聲。
並非是女人有千里耳,實在是這屋子裡太安靜,想聽不到都難。
同住一室這麼久,葉嬌知道祁昀在睡著的時候並不是這種喘氣聲的,想了想,小人蔘突然道:「成親以後就要睡一起吧。」
祁昀愣了一下,都忘記自己心裡還在彆扭,下意識的問了句:「你不知道?」
剛一問,祁昀就想把自己的嘴堵上。
自家嬌娘成親前沒有人教,葉家兩夫妻想也知道沒有告訴過她什麼,成親后自己也不曾說起過,嬌娘不清楚才正常。
只是祁昀不知道的是,原本的葉嬌是有些了解的,哪怕是小女兒家,該有的常識還是有的。
可是因著葉二嫂要把她賣了,她也認準自己要守活寡,所以關於成親的一切記憶都是灰色的,帶著絕望,讓小人蔘都不太樂意翻看,也就略了過去,什麼常識不常識的一概沒往腦袋裡記。
現在,本該對這些一無所知的小人蔘能想起來這個理由,還是因為小狐狸隨口說過她和她的書生相公同床共枕的美好時光。
還用了其他的形容詞,無奈小人蔘單純如紙清白如水,愣是沒聽懂。
見祁昀不說話,葉嬌就覺得自己猜的沒錯。
她還在心裡念叨著,剛剛相公白誇她聰明了,這都能忘。
好在小人蔘是個喜歡學習的好妖精,立刻回道:「相公你等著,我這就過去。」
聲音清脆,半點猶豫都沒有,直接讓祁昀剛剛所有的落寞都被吹了個煙消雲散。
軟榻那邊,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祁昀怕她下榻的時候找不到鞋子,若是赤著腳踩在地上是要著涼的,男人立刻摸過了火摺子,吹了吹,看到有火光微閃時點亮了床頭的蠟燭。
當跳躍的燭光緩緩點亮卧房時,祁昀就覺得自己眼前有一道白光閃過。
那是葉嬌撩開被子伸出來的胳膊,瑩白如玉的皮膚似乎能晃了他的眼。
可是葉嬌很快就又把胳膊縮了回去。
用被子把自己裹緊,小人蔘癟了癟嘴:「真冷。」剛才只是伸了胳膊,就覺得露出來的皮膚凍得慌。
祁昀眼睛看向了屋子裡的炭盆,才發現炭盆已經熄了。
如今這炭火也是分檔次的,上好的多要供應皇親國戚、達官顯貴,這是用錢都買不來的榮耀。
到了普通富戶這裡,炭火雖然燒起來的時候也不冒煙不熏人,但是偶爾也會有燒壞了使人得了「炭毒」的事情。尋常到了夜裡,這炭火都要熄了,屋裡自然就冷了下來。
縱然還有些白天留下來的熱乎氣兒,可是習慣了被子里的溫暖,再出來當然會冷。
眼睛里露出了些心疼,祁昀道:「我不過就是隨口一說,你若是……」
可不等他說完,就發現葉嬌已經裹緊了被子,把自己圍了個嚴嚴實實,雙手抓著被角,就這麼包著自己下了地,趿著繡鞋,一蹦一蹦的朝著祁昀的床就來了!
祁昀先是覺得自家嬌娘無時無刻不在身體力行著「可愛」,下一刻就萬分慶幸自己點了蠟,不然一片漆黑里,突然被這麼一個蹦來蹦去的「被子精」撲上來真有點嚇人。
見她蹦的近了,祁昀急忙把燭台撂到一旁,伸出手去接她。
等葉嬌連人帶被子倒在他懷裡的時候,祁昀的臉上哪裡還有剛剛的難受,慢慢的都成了笑意。
葉嬌卻笑不出來。
她是真的沒想到,人的身體這麼難控制,她不過就是懶得再把那一層層的衣裳穿一遍再脫一遍罷了,誰能想到居然自己把自己捆住,到最後一步的時候,若是沒有祁昀接著就要摔在床上了!
葉嬌氣哼哼的裹著被子滾了一圈兒,祁昀也就鬆了手,把自己的被子往外拽了拽,指了指裡面的位置:「睡這裡吧。」
葉嬌猶豫了一下,沒反對,乖乖的躺好。
因著兩個人都不想離開被窩出去拿枕頭,也就這麼靠著一個長枕湊合著。
祁昀吹熄了蠟燭,待他重新進了躺好的時候才感覺到自己的胳膊有些酸疼。
倒不是剛剛被葉嬌壓的,而是祁二郎一直用手肘撐著身子,又因為情緒波動導致身體一動不動,這才壓麻了手臂。
適才情急之下伸手接住自家娘子,現在回過神兒來,就覺得從小臂道指尖都是麻麻的感覺。
這讓他躺下后就開始輕輕地揉著手臂,卻不曾開口。
畢竟祁少爺也是要面子的,尤其是在娘子面前,祁昀更是格外在乎。
而另一邊的葉嬌在躺好后也沒說話。
她原本想著,睡到一處就睡到一處,不妨事,心裡有些害怕給相公又弄得發熱,只要等他睡著了以後就悄悄躲遠點也就是了。
不過在躺下后,葉嬌看了看兩個人身上厚厚的棉被,覺得自己想太多。
之前補大了,那是因為葉嬌整個人蜷在他懷裡,呼吸可聞。
現在兩個人分開被子睡,別說靠近了,想要碰一下都難,更別提要補些什麼。
可要是就這麼躺著,反倒覺得浪費,葉嬌在心裡盤算,最近祁昀忙著鋪子的事情,她又要學認字學寫字,相處的時間雖然沒少,但是能用來牽手的時候卻是縮短了許多。
現在或許是個進補的好時候。
想到就做,小人蔘悄無聲息的把手從自己的被子里探出去,直接摸索到了男人的被子里。
祁昀就感覺到自己還有些麻的指尖被人輕輕地攥住了。
葉嬌並沒有用力,可是因為現在的血脈還沒通的緣故,哪怕只是很輕的碰觸也讓祁昀覺得手上的麻癢感覺直直的鑽到了上來,弄得他不自覺的抖了一下。
這讓小人蔘有些奇怪:「相公,你怎麼了?」
祁昀憋著,努力捏了捏手臂,讓自己舒服些,嘴裡卻溫和道:「沒事。」而後反手攥住了葉嬌的手。
十指緊扣。
祁昀其實是不習慣和人一起睡的,他甚至因為身子不好的原因有些不樂意和人相處,本以為和自家娘子同床需要做很多心裡建設,誰知道不等他多想什麼就睡了過去。
一夜好夢,睡得格外香甜。
到了第二天,葉嬌比他醒的早了些,感覺到男人依然虛虛的握著她的手指,葉嬌小心的把手撤出來,見沒驚動他才鬆了口氣。
祁昀現在的身體還需要養,要保證睡眠充足,葉嬌也不叫他,因著衣裳還在軟塌哪裡,葉嬌直接拿了祁昀放在床頭的厚袍裹著自己下了床。
收拾自己,叫人把燒熱的炭盆拿進來換掉,出門,一整套活兒葉嬌已經駕輕就熟。
等早飯快好時,祁昀才醒來。
曾經失眠成習慣的祁昀自從娶了葉嬌,這睡眠就一日好過一日,他也漸漸習慣了睡到天亮。
可是祁昀卻不像是尋常人那樣喜歡懶床,他甚至都不太喜歡讓自己空閑下來,吃罷了早飯便讓鐵子去喊了宋管事來。
葉嬌早早就讓人給自家相公準備好了小室,可即使裡面暖的很,葉嬌也盯著祁昀穿了厚衣裳,確定他不會受了寒才讓他去。
而葉嬌則是去了趟柳氏的院子,沒坐多久,聽到祁明過來后便起身準備回去,不打擾他們的母子團聚。
不過在走之前,柳氏叮囑了句:「等三郎回了書院,各家管事就要清點銀子入賬,到時候要分賞錢的,你回去問問二郎,要不要來盯著。」
這事兒葉嬌也聽祁昀說起過,這些管事在報賬之後,都要各自盤點銀子入庫,雖然都是入各自的庫房,可是這個過程卻要在祁家這個東家面前過一遍的。
祁父祁昭都會在,若是祁昀身子過得去也會在的。
那時候就不再是賬本上冷冰冰的數字,而是白花花的銀子和穿成串兒的銅錢,每一枚都要細細清點的。
柳氏專門告訴葉嬌,也是因著酒鋪進項多,她樂意讓二兒子過來出個風頭。
葉嬌答應著,把話記下后才離開。
而在回去的路上,葉嬌碰到了小石頭。
這次抱著石頭的並不是方氏,而是方氏屋子裡面的婆子,石頭依然對於葉嬌有著超乎尋常的好感,看她來就對著她伸手,想讓葉嬌抱。
葉嬌也想抱他,其實只要是幼崽就自帶招人喜歡的感覺。
但葉嬌可不想讓這奶娃娃燒起來,故而只是笑著過去攥了攥他的小胖手,眼睛則是看向了婆子:「大嫂怎麼沒來?剛剛在婆婆那裡也沒見她。」
這婆子回道:「大少奶奶昨天晚上就說身上不舒服,歇到現在都沒起身。」
聽到方氏病了,葉嬌趕忙問:「礙事嗎?」
那婆子搖搖頭:「不礙事。」就是礙心了,她跟著方氏好幾年,看得出來大少奶奶心眼兒小,雞毛蒜皮都能讓她置氣,更何況是昨天她還覺得自己丟臉了。
過幾天又要當面清點,方氏以前可是最喜歡這個日子,每兩個月都等著盼著,現如今怕是能躲則躲。
只是這些話不能對葉嬌說,婆子忍了下來。
葉嬌則是笑了笑,道:「無事就好。」而後眼睛看向了小石頭,「左右現在空閑著,不如帶著石頭去我那裡待會兒吧,這園子里風大,別吹到了孩子。」
婆子自然沒有理由拒絕,抱著石頭跟在了葉嬌身後。
葉嬌進了院子便看到小室的門依然緊緊關著,心想著今天相公和宋管事聊的時間比往常還久,卻不進去看,而是帶著小石頭進了屋。
往常葉嬌這時候都在廂房練字,今天也不例外。
桌上擺放著筆墨紙硯,葉嬌一邊研磨一邊道:「小素,早上我記得有盤沙糕的,拿來給石頭吧。」
孩子都愛吃甜的,尋常石頭在柳氏那裡也是跟著葉嬌一起吃吃吃,兩個人雖然年齡差距大,可是在吃這方面倒是格外相似,葉嬌也就對他好很多。
這沙糕是用糯米粉做的蒸糕,中間夾著搗碎的芝麻和糖混成的餡,香甜軟糯,格外適合小孩子。
不過石頭卻沒有被沙糕吸引過去,而是盯著桌上的毛筆。
在葉嬌提筆寫字的時候,小石頭突然在婆子的懷裡掙了掙:「嬸嬸,二嬸嬸!」
葉嬌立刻抬頭看他,卻不過去,只是笑著問道:「石頭怎麼了?」
小石頭還小,有時候心裡想的話嘴裡說不出來,只知道一遍遍的喊著葉嬌,圓圓的眼睛盯著毛筆瞧。
婆子不懂,葉嬌卻心有靈犀:「你也想試試?」
石頭立刻點頭,臉頰上肉嘟嘟的,看起來像是個瓷娃娃。
葉嬌也不拒絕,讓婆子把小石頭抱來,也給了他一根毛筆,卻不蘸墨,怕他吃了,只是沾著水讓他在布上畫。
好在小石頭也分不清是墨還是水,反正蹭到藍色的布上就有痕迹,小傢伙也是樂呵呵的。
寫著寫著,一張布畫滿了,葉嬌起身去給他換一張來,小石頭就乖乖地舉著毛筆等著。
就在這時,聽到從外面傳來了個聲音:「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