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番外:在劫難逃
第178章番外:在劫難逃
「凡是毛主席做出的決策,我們都堅決維護;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們都始終不渝地遵循……」山咀村大隊的大喇叭里響著收音機里播放的內容。
臨近年底,除了播放新年的歌曲以及緬懷毛主席的詩詞,還有就是關於高青縣嚴厲打擊反動會份子的內容。
關於剿滅壞分子的事迹,各大報紙、電台紛紛報道。
山咀村大隊如今也買了發電機成立一個廣播站,主要播放一些政策通知、以及公告開會內容等,閑著就放歌曲、戲曲等。
老韓家老房子里,韓老太太哭得呼天搶地的,她已經「哭了」三天三夜。
從公審大會那天知道女兒被判刑十年,兒子判刑五年,老太太就不行了。
當時她正在炕上嗑瓜子,聽見大兒子和二兒子在院子里說,她還以為自己聽岔了,正要問問結果大喇叭突然就吆喝起來,開始公告縣公安局的審判內容。
先念死刑犯,再念勞改犯,其中就有韓青樺、韓青杉姐弟倆。
聽到這個噩耗,韓老太太「啊——」地一聲慘叫,捂著心口就在炕上打滾,一個勁地喊:「我的心被人摘走了,我的肝兒被人摘走了!」
旁邊的老韓頭兒今年一入冬就不行,癱在了炕上,這會兒聽到消息也是流著口水,喏喏地問咋回事咋回事。
韓大哥和韓二哥聽見動靜趕緊過來。
韓老太太扯著胸口,「老大老二,趕緊備車,送我去縣裡。我要去找老三,他咋能這樣,咋能拿自己弟弟妹妹立功啊。我的老天爺爺啊,我的老祖宗啊,不能這樣啊——」
韓二哥:「娘你就別去折騰了,讓老書記知道不得批鬥你啊。」
「讓他批我,讓他批我,我不活了。你們這些窩囊廢,白眼狼,不孝子孫,你們這是想氣死我啊……」
韓大哥訕訕地想走又不好意思。
韓二哥卻白眼一翻就跑了。
老太太指著大兒子的鼻子罵,「你這個牲口霸道的,快拿繩子來勒死我吧。」
要是以前,老太太這麼罵,韓大哥保管立刻痛哭流涕地認罪自己扇巴掌,好好地聽老太太罵。
這兩年他已經變了好多,現在一聽她罵,他自動變成聾子,讓韓老太太自己在炕上鬼哭狼嚎的。
反正大家都知道她那德性,也沒人當回事,只當定點聽個熱鬧。
很快,韓大嫂聽見動靜過來,她直接對韓大哥道:「老三一家在外面也沒個靠山,多少不容易了?咱們不能幫忙,還去扯後腿?怎麼的連外人的覺悟都沒有?」
韓大哥一聽更不吭聲了,現在他越來越聽韓大嫂的話。
自從被柳浩哲點醒以後,他倒是開了竅,有事沒事去幫韓大嫂幹活,說說軟話道道歉,日常也多聽韓大嫂的。畢竟是兩口子,本來也沒什麼仇怨,韓大嫂全是對婆婆的怨氣,夫妻倆就沒為自己的事兒紅過臉,感情還是有的。時間一長,韓大嫂日子過得舒坦,那股子氣自熱而然也就散了,夫妻倆就很自然的和好。
這兩年韓大嫂變化很大。
她因著在外面當官的小叔子和弟媳婦兒,更加自尊要強,表現得可圈可點,加上林嵐和韓青松尊重她,大隊也給她體面,連著表揚她模範婦女。現在韓大嫂在小輩里也有權威,年輕一輩兒也都尊敬她。
於是,她就成了本家婦女堆里說話管用的,在老韓家,也理所當然的開始當家。
本來去年韓老太太因為閨女女婿的事情,在家裡沒少折騰,總想著去縣裡找兒子如何如何。一開始被韓永芳摁著,威脅她要是敢去縣裡給韓青松添堵,就把她當壞分子抓起來批鬥。
韓永芳要是發火,韓老太太還真怕。
現在韓大嫂起了勢,老太太更沒好處。
不但老太太沒轍兒,連韓二哥夫妻倆也得服軟。
今年老韓頭不中用了,需要人伺候,一開始都是韓大哥照顧。韓大嫂不同意,要求老二家也出力,讓韓二哥和大哥輪流照顧老韓頭。
韓二哥和韓二嫂還想鬧騰跟韓青松家攀比,結果被韓大嫂狠狠地罵了一頓。
「你要不照顧你親爹也行,我去公社告你不孝順爹娘,不養老。」
韓二嫂想跟她懟,爭奪老韓家話事權,「怎麼老三家不用管?」
韓大嫂直接罵回去,「老三家回來替你們伺候爹娘,你們到現在還吃糠咽菜呢,哪裡掙那麼多工分,還能去日化廠上工?要是沒有老三家兩口子張羅,你有這個機會去賺這個錢?怎麼還算不準這個賬?那時候老三去當兵,攀比他不照顧爹娘,現在他當局長,又攀比他不照顧爹娘。合著什麼好事兒都得讓你占著?」
韓二哥兩口子就說不出話來,之後乖乖照搬。於是大房和二房輪流伺候老韓頭,他已經有些不醒事,看著也就一年半載的事兒。
林嵐和韓青松帶著孩子在外面不回家,她每個月往家給錢和糧票,韓大嫂做主不要他們的。只說等老的沒了需要出殯置辦喪禮,三房富裕到時候多幫襯點錢就行。
這會兒明擺著韓青松立功,以後還要陞官的,韓大嫂怎麼可能讓老太太去鬧騰添堵。
鬧騰可以,反正出不了這個門兒!
她走到堂屋對著炕上罵得惡毒的韓老太太道:「也不缺你吃穿,你要是樂意呢,你上街溜達。你要是不樂意呢,你在炕上窩蛆不待有人管你的。你嘴裡整天不乾不淨罵罵咧咧,也別嫌兒子媳婦的不愛往跟前湊。」
整天裝病裝疼的,其實韓老太太身子骨好得很,就是心眼子不好。
結果才餓兩頓,韓老太太就不行了。她委屈得呀,不罵了,開始向老天禱告自己各種可憐、賣慘。她還想去大隊告狀,大隊現在忙著搞副業、賺錢,誰搭理她啊!
韓永芳年紀大了都把兒子媳婦兒分了家,讓他們該幹啥幹啥,他只管喝喝小酒抽抽煙,尋思那天嘎嘣沒了就沒了,自己吃吃喝喝享受過可是賺大發的。
所以韓老太太真箇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要強了一輩子,臨老了卻被自己磋磨過的大兒媳反壓著,她就覺得這是她老婆婆不消停來報復,少不得又是燒香又是上墳的折騰。
韓大嫂又拿這個當把柄,把韓老太太好一個擠兌,讓她自己伺候老頭子。
「你整天說這裡疼那裡疼,一步也走不動。自己跑去上墳這麼麻利,感情是祖宗保佑你身體好了。這麼著,你自己伺候爺爺吧。」
她讓韓大哥和二哥只管去上工,讓老太太自己給老頭子端屎端尿。
韓老太太一開始還憋著不動,結果兒子們真不來她又急了,她和老頭子睡一個炕呢,要是拉屎尿尿在炕上,那她還用過?
沒辦法,她只得自己親力親為,沒想到連孩子也沒帶過幾天的自己,臨老了還得伺候老頭子拉屎尿尿的。
韓老太太天天哭自己命苦,硬生生把以前霸道、蔫壞的惡婆婆變成一個受氣包婆婆。
原本她還這裡不得勁那裡不舒服的,結果整天伺候老頭子,累得一身一身的汗,身子倒是舒坦起來,看樣子不像個短命的。
於是林嵐和韓青松帶著孩子們回來過年的時候,就看到了非常「懂事體貼」的韓老太太,麻利地伺候老頭子衛生,屋子裡打掃得乾乾淨淨,甚至沒有多少異味兒。
林嵐驚訝得很,悄悄問韓大嫂:「大嫂,老太太這是改邪歸正了?」
韓大嫂笑道:「知道你要去地區當幹部,哪裡還敢給你甩臉子?高興著呢,長臉!」
林嵐也笑,感激道:「大嫂你在家裡多辛苦。」
韓大嫂擺擺手,「哪裡辛苦?這日子比以前不知道好多少呢。你看咱們大隊,如今小學不花錢,大人去掙錢,下地有拖拉機,結婚就分家,蓋房子還是磚瓦的。這好日子,以前不敢想的,不知道多少好呢。你和他三達達就在外面好好乾,不用記掛家裡。」
這兩年家裡變化也挺大。
有林嵐等人的宣傳,包括女孩子都受到很好的熏陶,自尊自愛,村裡風氣比以前好了很多。林嵐還建議大隊,凡是不足十歲的孩子,都要去大隊小學讀書,不要學費,讓小孩子們學點文化,識點字總比文盲強很多。
因為大隊有拖拉機,農活兒輕鬆,日化廠也收入穩定,不但大隊有錢,社員們只要勤快收成都不錯,所以生活跟著好起來。
村裡很多人家受韓青松他們影響,兒子大了娶媳婦就分家,盡量湊錢蓋磚瓦房,蓋不了三間先蓋兩間,反正比一大家子在一起攪和過得舒心。
林嵐也為他們高興,普通人不就是為了吃穿住過日子嘛,這樣真的挺好。
林嵐照例帶回來不少東西,讓大嫂幫忙給孩子們分一下,都高興一下。
這時候,誰家有個城裡親戚,面上都能收穫不少羨慕,更別說還能得到實惠好處。
林嵐從來都不摳門,只要自己不缺,多餘的都願意拿出去分享,所以鄉下親戚們也跟著得體面。老林家嫂子、姊妹,這邊妯娌什麼的,只要關係不錯的,她都記著。
不過她雖然大方卻也不是無原則的,能幫的忙她幫,不能幫的也堅決不插手,親戚們也都了解她的脾氣,也沒人敢提過分的要求。
至少不會有其他城裡幹部的煩惱,整天不是老家來了一大堆人蹭吃蹭喝,要麼就是老家又幹嘛幹嘛要借錢,再要麼老家又托關係、找工作不勝其煩。
知道林嵐回來,好田也忙領著媳婦兒來給達達娘娘磕頭。
好田是冬至月結的婚,當時韓青松雖然忙,還是帶著一家回來參加婚禮,可給小兩口撐足面子,尤其女方娘家親戚,回去村裡腰杆子都格外挺。好田原本幫林嵐家看房子,結了婚就不肯占著,而是在旁邊蓋一個小院,比鄰而居,也能幫三達達照顧老房子。
新媳婦兒是好田自己相中的,媳婦兒爽利能幹,雖然心直口快卻不讓人討厭,話多也能帶帶沉悶的好田,反正韓大嫂很滿意。韓大嫂也不非霸著兒子,蓋了一處小新房,一結婚就讓小夫妻單過,她則帶著穀米和韓大哥一處過。媳婦兒也懂事,知道以後自己和好田幹活兒,孩子也得拜託婆婆,結了婚主動把養老的工分和口糧上繳,還說以後穀米出嫁,他們也分攤嫁妝。
雖然分開過,兩家倒是比一起過得更舒服,感情也好。
林嵐替他們高興,給了侄媳婦兒五塊磕頭錢,新媳婦也按風俗送上針線活兒,鞋子襪子鞋墊之類的。
林嵐還要給穀米壓歲錢,穀米笑道:「娘娘,我都多大了,不能要了。」
穀米比大旺還大個月,過了年就十八,如今出落的亭亭玉立,個子高挑,模樣俊俏,不管做飯還是針線活都不錯。
韓大嫂開始給找婆家,生怕嫁人不好讓閨女受委屈,一直沒挑上來。
林嵐知道韓大嫂對閨女比兒子還上心,希望婆家能和善些,青年能體貼些。
她對韓大嫂道:「我給穀米介紹個對象啊。」
韓大嫂一聽很是高興,「真的?那可是閨女的福氣,我看了好幾家,都沒怎麼相中呢。」
她問是誰家,尋思可能介紹羅海成本家的侄子?她知道林嵐和羅海成家關係非常好。
林嵐笑道:「永星大隊,任紅霞家小兒子。」
韓大嫂哎呀一聲,「弟妹,那可是公社書記家。」她剛想說高攀不起,一想穀米是韓青松的侄女,也不算高攀不起,反正左右看是穀米賺了。
她自己看的,基本和自家差不多的農戶,頂多什麼村大隊幹部,可沒想過找公社幹部。現在林嵐給介紹的任紅霞家兒子,小夥子好,家庭也好,反正閨女嫁過去不會挨餓也不會受什麼委屈,韓大嫂是一百個樂意。
見韓大嫂同意,林嵐就去公社走了一趟和任紅霞聊聊。
任紅霞如今是山水公社的書記兼主任,小兒子上了幾年小學,是村裡的機務組組長。小夥子雖然個子不是很高,但是脾氣好,整天樂呵呵的,人也勤快。
任紅霞當然樂意,她整天忙得腳不沾地,根本沒時間管兒子的婚事。
原本指望他自己找一個,哪裡知道這孩子也老實,至今沒自己找個對象回來。
兩家同意,就安排過年的時候走動一下,相個親。
兩個年輕人自己相對了眼,這親事就成了。
林嵐對任紅霞道:「以後終於可以放心吃你家辣椒了。」
任紅霞哈哈大笑,「你家大兒子找不找媳婦?我有好閨女給介紹。」
林嵐:「我們大兒子那脾氣,估摸著得過了二十五六吧。」
她覺得大旺因為小時候韓青松當兵不在家,家裡媳婦兒孩子受委屈,給他留下陰影,總覺得不轉業或者不隨軍不應該結婚似的。
讓林嵐說,她也不希望結了婚小夫妻一年見不到兩次面,對女的男的都不好,所以她也尊重大旺的決定。
秀雲正月回娘家也帶著孩子給林嵐拜年。她前年嫁了人,是薛家莊小學老師,還是薛明亮的堂兄。兩人宣傳時候認識的,他媳婦兒死了三年,有個閨女跟著奶奶,小閨女一直缺愛有點自卑。秀雲性子和善,對閨女好,教她識字讓她去上學,兩人處的感情不錯。今年秀雲生孩子,她忙起來都是閨女把她帶,這會兒走娘家,她也把閨女帶上。
看他們夫妻恩愛,孩子懂事,林嵐替他們高興,還給了小閨女一塊錢。小閨女聽娘說很多林老師的事,對她很是崇拜。
春節林嵐和韓青松帶著孩子也沒在家呆多久,他們還得回去轉工作關係、孩子們的學校等等,有的忙。
韓大嫂讓他們只管忙,說有哥哥嫂子侄子在家裡守著,讓他們只管出去闖蕩,走到天邊山咀村也還有個家。
看著大嫂儼然一副當家老太太的模樣,卻不像韓老太太那麼自私固執,林嵐也很欣慰。
過了正月初九,林嵐和韓青松就帶著孩子們回到縣裡。
她和韓青松升職,都要去地區任職,要準備搬家!
年前開了審判大會以後,省軍區和革委會、地區軍分區和革委會都對高青縣予以表彰,不但有集體榮譽、獎章,還有英雄個人模範榮譽和獎章,升職、發放獎勵等。
高青縣公安局獲得集體一等功,從上到下都有獎勵。劉劍雲升任副局、羅海成大隊長,其他人也各有升遷。
大旺獲得一枚個人英雄模範獎章,省軍區想直接越過地區把他要過去,讓他年後去省軍區報到。陳司令得了消息氣得也不管上級下級,直接打電話過去罵娘,哪有這樣挖牆腳的?
最後陸錦繡從中斡旋,讓大旺先去軍分區,反正以大旺的能力,不出兩年就要被調到省軍區,也不急在一時。
陳司令這才舒坦,從分軍區調去省軍區和直接被省軍區要去,那是不一樣的好吧。
被省軍區選拔去的優秀軍幹部,那就是自己軍分區培養出去的,省軍區可是要給記功的。
地區公安局要成立一個分局,陳司令建議把韓青松調過去任分局局長,兼任總局副局長,除了負責自己轄區,還要統領青懷縣、高青縣、上唐縣三縣的公安工作。
為了解決夫妻工作問題,林嵐的工作關係直接由縣轉到地區革委會文教處,這是一個集文化、教育、宣傳職責於一體的部門,林嵐任宣傳辦主任。
現在過了年,他們就要準備搬家,轉工作戶口關係,還要轉孩子們的學校。
雖然忙卻不亂,畢竟林嵐自己有計劃,孩子們又都幫忙,韓青松也不當甩手掌柜,加上劉劍雲、羅海成等人幫襯,搬個家真是分分鐘的事兒。
江春霞等婦女是真不捨得林嵐走,自從林嵐搬來縣裡,她和孩子們給家屬大院帶來很多歡樂,讓她們覺得日子過得格外有滋味。不像以前,一群老娘們整天攀比、炫耀、勾心鬥角的。
十五那天賞花燈、吃元宵、女人們還坐一起打牌,小旺、麥穗和二旺帶著大院里其他孩子們表演節目,一群人說說笑笑的很是熱鬧。
第二天學校開學,大旺四個去跟老師、同學們道別。
早上要去革委會的時候,林嵐挑了一個項圈戴上。她脖子上的傷早好了,疤痕都褪凈,雖然還有印子過段時間就完全看不出。
麥穗給她做的項圈她一直戴著,這孩子願意花心思,做了一個又一個,母女倆一起戴,每天美美的。
不少女孩子都跟著學樣,毛線織、布料縫、繡花等,花樣繁多,精緻又好看,簡直就是另類風景線。
一下子流行起來。
韓青松在等她,本來她幾分鐘就可以出門,這會兒多了個項圈就要多花五分鐘。
她對著鏡子里的他笑了笑,「好不好看?」
他眉眼柔和,「好看。」然後抬起她的下頜,俯首吻她,過了一會兒從意猶未盡地替她擦擦唇角,牽著她的手去革委會。
出了門,發現陸敬雅站在那裡。
「陸同學,你有事?」林嵐問。
陸敬雅最近承受了巨大的壓力,臉都瘦了一圈,面色也很憔悴,她輕聲問道:「韓局長,林阿姨,我能不能……見見那個通靈者。」
林嵐沒說話,這種問題她不參與,畢竟有公安局的決定。
在不了解情況的人看來陸敬雅很可憐,原本好好的人生突然就大滑坡,爺爺和叔叔是反動會壞分子,母親也是同夥,槍斃的槍斃,坐牢的坐牢。聽劉劍雲和羅海成說,俞秀梅去勞改農場當天晚上就自縊了。
她給陸敬雅留下一封信,上面只有一句話,希望女兒清清白白地活下去。
韓青松道:「沒有什麼通靈者。」
陸敬雅卻不肯放棄,「就是那個何菜花,請允許我見見她好嗎?」
韓青松點點頭,「你去公安局申請。」
陸敬雅給他們鞠一個躬,「謝謝。」她轉身跑去公安局找羅海成。
林嵐望著她的背影,緩緩道:「祖上有餘蔭,子孫們更應該上進,才能不辱沒那份榮耀。」
很多人把祖宗的功勞當成自己不奮鬥的理由,恣意揮霍,希望陸敬雅的今生能夠和前世背道而馳吧。
說到底,林嵐對她上輩子入門做大姐頭,和大兒子有一場恩怨懷有一些芥蒂。
但是今生陸敬雅沒有作惡,往嚴重里說頂多算個知情不報,有爺爺和父親的烈士光環保護,她也沒有大問題。
不讓她參軍,日常生活、工作要受政府監控,已經是很大的麻煩。這意味著她沒有個人隱私,沒人敢和她做朋友、戀愛,她又沒有親人,註定只能孤獨一人。
到了革委會以後,林嵐和同事們說說話,約定以後還一起玩兒。
等空一點,她就去公安局。
陸敬雅從拘留所出來,比起早上那會兒,林嵐覺得她好像被掏空了一樣,眼睛里掩著濃郁的痛苦,一種哭也哭不出的表情。
看到林嵐的時候,陸敬雅深深地給她鞠了一個躬,聲音顫抖破碎,「對不起。」
林嵐:「陸同學,你沒事兒吧?」
許久陸敬雅站起來,不敢看林嵐,舉步踉蹌離去。
林嵐看著她的背影,尋思看來菜花把前世真相告訴她了?林嵐跟菜花聊的時候也發現了,她記得最清楚的事兒都是和那個大姐頭有關的。
想了想,林嵐就去找韓青松,申請單獨見見菜花。
韓青松自然同意,親自給她簽了文件,讓羅海成領她去。
菜花特殊,並沒有被公審,還是歸公安局自己處理。
她敲詐紡織廠主任進入了紡織廠,已經被開除,另外就是散布封建迷信蠱惑人心,只是她還沒有為害百姓,槍斃、坐牢都夠不上。
原本這樣的情況將她放回村裡,由大隊幹部們監督她即可。不過因為某些原因,韓青松一直沒放她,也沒解釋為什麼不放,別人也不管。羅海成覺得反正拘留所那裡也得有人打掃衛生、洗洗衣服,不如就讓菜花干這個。
關於菜花通靈,後來被林嵐設計嚇唬柳浩哲、指認胡凱生,筆錄里記得清清楚楚,就是公安局的打草驚蛇計劃,並非是真的。
所以高衛東等上層領導,也並不清楚,李曠久甚至還因為韓青松等人連他也騙而有些惱火,可惜現在嫉妒不上,還得感謝韓青松揪出毒瘤還他清白,否則他說不定就被荊國慶給利用拉下水了呢。
劉劍雲和羅海成雖然似是而非地知道一些東西,但是林嵐證明菜花不知道他倆的事兒,所以兩人根本沒當真,有時候還開開玩笑。
看林嵐去見菜花,劉劍雲對韓青松笑道:「韓局,你就不問問你的前世來世啥的?」
對於普通人來說,就算有人說什麼前世你如何,來生你如何,也並不會當回事,畢竟沒有記憶沒有預見,每天睜開眼閉上眼都要為了今天奔波,誰去想那些有的沒的?當扯淡笑笑拉倒。
韓青松:「不問。」
前世來世,如果沒有今生的記憶,都和他無關。
「韓局洒脫。」劉劍雲豎起大拇指,「要是真有前世今生,我想問問上輩子是不是大將軍,來生是不是大元帥。」
韓青松:「你想多了。」
劉劍云:「……」
林嵐見到菜花的時候,菜花剛掃完公安局拘留所那一片院子,正在洗衣服。正月里春寒料峭,寒冰未消,井水依然凍得人指頭疼。
菜花怎麼都想不通,她前世給人洗衣服,這一世怎麼還在洗衣服,而且更苦。怎麼說前世她遇到了柳浩哲,現在卻沒有個柳浩哲來救她。
早上那會兒陸敬雅來找過她,兩人在角落背風的地方說了好一會兒話,奇怪的是並沒有公安來監視。
她以為陸敬雅會想問她未來有什麼機遇,誰知道問的卻是韓旺國。
前世今生,大姐頭都繞不開這個男人,這一輩子明明沒有開始,為什麼還要問他?
菜花很生氣。
可當她看著陸敬雅憔悴的臉,她又不氣了,因為這時候的陸敬雅根本就不是大姐頭。這時候的陸敬雅沒有經歷過那些複雜的、黑暗的、骯髒的人生,沒有經歷過錐心之痛,也不是那個有些神經病一樣的大姐頭。
也就不會鄙視自己,不會對自己露出那種輕蔑的、不屑一顧的眼神。
自己當然也不會對她有那種複雜的感情。
「你想知道什麼?我也不怎麼認識韓旺國。」菜花說。
「我和他……在你看到的那裡面,是愛人嗎?」她問。
菜花想了想,怎麼說呢,他們的婚禮上鬧掰了,那是不是愛人呢?反正她覺得大姐頭愛慘了那個男人,那個男人卻未必那麼愛她。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你三叔他們殺了他爹,他為了報仇和你結婚,婚禮上他殺了他們。」
「那我呢?」她聲音都顫抖起來。
「你?」菜花感覺好奇怪,對自己不屑一顧的大姐頭居然會這樣殷切地看著自己,想要從自己嘴裡知道更多消息。
「他沒殺你,他去自首被槍斃了。」
陸敬雅渾身一顫,有一種不受控制的銳痛傳遍全身,讓她身體下意識地繃緊起來。
「他死以後,你就……」
「夠了。謝謝。」陸敬雅垂下眼睫,「夠了。」她轉身離去,不需要知道更多。
看著她比來時更加飄忽的背影,菜花喊道:「你真信啊?」
她輕輕地嗯了一聲,「信。」
菜花嘆了口氣,你可比大姐頭的你可愛多了。
突然,菜花又很生氣,因為大姐頭這一輩子居然沒事了,不用再去污泥里滾一圈,不用再經歷一次愛不愛的麻煩,也不用再殺人被殺。可自己,居然還在洗衣服!
她剛才應該告訴陸敬雅,她們殺了現代的林嵐,她會不會更內疚害怕?
她氣得很,可是又沒有辦法,因為她現在底牌都被林嵐給掀了,公安局把她看得死死的。
既不判她的罪,也不放了她,只以需要教育改造為由把她圈在拘留所讓她掃地洗衣服。
然後她就看到了林嵐。
林嵐:「菜花,你認識我吧。」
菜花看著林嵐,嗤笑一聲,剛想說誰還不認識你,然後她居然領會到林嵐的潛台詞——現代的林嵐。
林嵐雙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裡,呼了一口白氣,緩緩道:「我好好想了想,你那副鬼樣子估計是認識我。可我居然想不起哪裡見過你。」
菜花不無譏諷道:「你大主編當然不屑於認識我們這種底層打工婦女。」
林嵐笑了笑,「然後我想起來了。」她微微歪頭凝視著菜花,「采姨。」
采姨是她生前最後一個保潔鐘點工,之前那個出事故傷了腰公司就派一個叫采姨的來。她並沒有在意,因為一直都用那個公司的鐘點工,他們業務熟練保姆手腳麻利乾淨,從來不亂動主人的東西。
菜花臉色一變,卻說不出話來。
林嵐點點頭,「真是緣分啊。來,你把你知道講講,咱倆對對信息。」
她把脖子上掛的棉手套拿下來,往石頭上一放坐上去,示意菜花,「講吧,洗耳恭聽呢。」
菜花知道她的意思,要是不老實交代,且有苦頭吃呢。
因為林嵐不好糊弄,她撒謊都不行。
菜花雖然不甘心,卻也不得不把林嵐想知道的告訴她。
聽完,林嵐哈了口氣,搓搓手,「這麼說你殺了我啊。」
菜花臉色一變,小聲狡辯:「不是我。」是上輩子的我。
林嵐笑起來,「對,也算你把我送過來的呢。」
菜花感覺要被她嚇死了,現在自己只是一個洗衣服的,對方是局長媳婦兒,要弄死自己和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林嵐:「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朋友對照片感興趣的同時我就把雲盤密碼發給他了?他當時就拿到所有照片,你為什麼還來殺我?蠢不蠢?」
菜花張口結舌,「……什麼、雲盤?」
她知道光碟、U盤,什麼是雲盤?
林嵐:「人蠢就要多讀書。哦,對了,我死了,你和你那個大姐頭怎麼個結局?」
菜花感覺吃了最苦的苦菜一樣苦,她低聲道:「被抓了。」
林嵐:「被抓了,沒槍斃?那你怎麼來的?」
菜花死死地咬著嘴唇,「我……」
她怎麼來的?
菜花的思緒一下子就被拉回以為久遠卻又非常清晰的現代社會。
法院最後宣判的場面還歷歷在目,審判長那一口帶著湖南腔的普通話讓她格外記憶深刻,「經合議庭評議……被告人陸敬雅犯行賄罪,判處有期徒刑八年;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並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被告人何采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
她和大姐頭同一天被執行槍決,在臨出發前她聽到大姐頭問一個年輕法警,「我認識你外公劉劍雲,你能不能幫我把骨灰送回高青縣,和韓旺國合葬?」
她聽那法警很乾脆地拒絕,「我外公不會同意的,因為韓旺國埋在他們家祖墳里。」
「那就隨便吧。」
菜花不想隨便啊,她害怕啊,聽說死了不好好下葬會成孤魂野鬼的,她不想當孤魂野鬼啊。
她還聽說被槍斃的時候,頭都會爛掉,她不想……她跪在刑場,聽著法警們拉槍栓的時候,還沒聽到開槍就已經嚇死過去,沒想到醒來居然重生到小時候!
不用死了,逃過一劫!
「其實……你沒死呀。」菜花看著林嵐,眼神有些愣怔。她認定林嵐死了,可後來那個刑警朋友趕到把林嵐送去醫院,可惜時間太晚林嵐的神經已經受損太嚴重變成了植物人。
林嵐微微蹙眉,「你說什麼?」
菜花卻蹲在那裡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回應。
她腦子裡一陣劇痛,突然發現自己居然回到了前世的刑場!
她左側不遠處就是筆挺跪在地上的大姐頭,冷艷淡漠的側臉,菜花驚得魂兒都要飛了,以為做夢,張嘴大叫,「怎麼回事?!」此時身後傳來法警們拉槍栓的聲音,「預備——射擊!」
「等等——我有話……」
「砰!」
……
林嵐看菜花一動不動,拍拍她的肩膀:「菜花?」
菜花倒在地上,卻大睜著眼睛,好像看到了什麼恐怖的畫面一樣,瞳孔擴散,死了。
林嵐趕緊叫人來。
很快韓青松、劉劍雲等人過來,經確認菜花已經死亡。
林嵐聳聳肩膀,攤手:「我們正說話呢,她突然就不動了,然後就……這樣了。」
韓青松攬著她,揉揉她的肩膀,「不用怕。」
他讓人去請醫院大夫來看,來的還是楊晗和那個小護士。
楊晗朝著林嵐笑:「哎呀蘭花花,沒想到我真要當法醫來驗屍呢。」
小護士:「趕緊吧,一會兒都硬了。」
菜花屬於自然死亡,楊晗幾個大夫推測應該是死於心肌梗塞,雖然小小年紀就心梗有點奇怪,那也不是不可能的。畢竟她裝神弄鬼的,誰知道會有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呢。
林嵐還納悶呢,難道菜花這是穿回去了?
我擦的,那她可合適了,這麼隨便就穿來穿去,兩個時空的連接線是不是在她身上?
估計這是抱上穿越大帝金大腿,購買了豪華往返穿越票?
看來自己關係不夠硬,只能來個單程的。
她隨便吐槽一下也沒當回事,一個菜花死了還是丟了,她並不在意。
公安局負責和何家溝通,反正因為菜花搞封建迷信被公安局拒捕以後,何家就恨不得沒生過這個閨女,這會兒屍體都不想要,讓公安局隨便處置。
公安局考慮之後就捐給醫院,讓他們用來給大夫們搞研究。
……
下午放學,大旺帶著弟弟妹妹回家的時候,路過小廣場看到陸敬雅一個人在那裡投籃,他讓二旺領著麥穗和小旺先家去。
他走過去,在一旁站定。
陸敬雅抱著籃球微微仰著頭,視線模糊了,手裡的球便投不出去。
她一鬆手球砰砰地砸在地上,朝著他跳過去。
大旺俯身拍了一下把球拍起來接住,單手朝她遞過去。
陸敬雅滿腹怨言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在聽到他腳步聲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根本不怨他。
這一切都是誰的錯?為什麼會這樣,她也說不清,可她知道自己有責任。
如果自己之前懷疑的時候就質問爺爺和三叔,而不是眼不見不煩,事情是不是就不會這樣?
如果自己不來這裡讀書,是不是也不會這樣?
如果沒有發生這一切,那麼未來是不是會一帆風順,大家都平安順遂?
她這樣想著,心底有個聲音毫不留情地否決她,告訴她不會。因為爺爺和三叔做了很壞的事情,就要承擔很嚴重的後果。
也許,就算一時逃脫懲罰,以後也不會有好結果,就像通靈者看到的那樣。
大旺站在那裡,什麼也沒說,雖然他參與抓她爺爺和三叔,還親斃了他們,他並不會為此感到抱歉。
他覺得娘說得對,「誰的人生都不圓滿,誰的缺憾誰自己承擔」,該來的逃不掉。
陸敬雅吸了吸鼻子,用袖子蹭掉眼淚,「韓旺國,你相信有前世來世嗎?」
大旺默然片刻,才道:「既然有今生,想必也有前世和來世。」
「你信嗎?」
「不信。」
她不禁潸然淚下,他不信。
雖然她也不信,可心底不能承受的心痛和對他深沉的感情,讓她不得不信。
那突然覺醒的感情,解釋了她心裡為什麼有東西被生生剝離的感覺,就好像已經愛了一生一世,求而不得,卻又不得解脫。
這種痛苦,她無法承受,又不由自主越陷越深,除了他無人能解。
他不信,她就只能獨自承受。
也許,是她欠他的。
「嗯,我也不信。」她眼淚流得更凶,有把刀從心裡生生剜走了什麼。
「前世來生和今生沒有關係。」大旺說完,把球再度遞給她,「今生快樂!」
陸敬雅伸手接球,卻覺得那球有千萬斤重,就好似接住了整個過往的人生,從此以後各奔東西再無干係。
淚珠砸在球面上,氤氳開來,那是無法釋懷的留戀,卻不得不放手的絕然。
「謝謝。」她把球抱在懷裡,又說:「韓旺國,祝你幸福。」
大旺看了她一眼,「謝謝,再見。」
他轉身離去,她淚眼凝望,時空彷彿在這裡重合,不同的是他走向光明,她心底也不只有絕望和凄涼。
她還有一個球,他遞給她的今生。
她把球投出去,對自己說:「今生快樂!」
「砰」的一聲,球擦著球筐落地,似乎在回應她的聲音。
自己的人生,要自己做主。
她以前不得不接受爺爺的安排,現在可以用那些技巧來打球。
她不得不承受對韓旺國的深情,她可以選擇深深地埋在心底不去糾纏。
祝我們今生快樂!
她撿起球,朝著相反的方向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