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世無凈土
高深的武學法門,是用聲音刺激外部皮肉,震蕩氣血,進而開發五臟六腑、四肢百骸,最終入道的一種手段。
抽筋、扒皮、割肉、剔骨,看名稱就知道這條路的險惡,不知多少練家子在此摔了個筋斷骨裂,半身殘廢,雖說拳術養煉並重,但這『養』的高深法門,價值是遠高於煉法打法的;巨人也是因活命之恩難償,才把這雙煉的呼吸法傳出。
『筋菩薩』前半段『貝葉庇佛』,後半段『須彌金山』,有巨人這種頂尖煉體大師相助,短短數日,戚籠便入門,將『貝葉庇佛』煉到小成境。
相傳貝葉是最古老佛經的載體,經書中記載著佛陀得道的奧秘,戚籠入門不久,就能感受到身體變化明顯,寸寸皮肉像是有了活性,骨骼被包裹的更加緊促,酥酥麻麻,像是二次發育了般,皮膚上的各種傷口也有了癒合的跡象,若是『貝葉庇佛』大成,更能對人體所有肌肉、筋帶、韌帶、筋膜等組織進一步強化,達到『人體處處空穴,具能聽佛吟唱』之地步。
「我要走了。」
經過幾日的相處,戚籠知道對方心有牽挂,也無廢話,笑了笑。
「周將軍慢走。」
「你認識我?」周子通粗獷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
「不僅見過,說實話,還打過一次交道。」
戚籠吐了口氣,「三年零九十八天前,呂閥領軍十萬,於古月湖畔大戰八閥聯軍,在下當時正準備登船過湖,有幸跟諸位將軍交手一翻。」
周子通表情變的十分古怪,他不會記錯,當初山南道殘餘軍閥勢力聯兵反撲,水路並戰,這古月湖渡口正是兵家必爭之地,呂閥若得手,別能切斷百萬聯軍縱兵之勢,聯軍若得勢,則能打穿呂閥兵線,把呂家軍兵少之弱點徹底暴露出來。
所以當年一戰,呂閥盡遣精銳,十豹將去了五位,對方也盡遣軍中強將,雙方在這大渡口殺的屍山血海、流血漂櫓。
周子通遲疑道:「我若是記的不錯的話,沿岸百姓在十天前就得到消息,遷的乾乾淨淨,那渡口附近早就沒人了才對。」
「我說當年怎麼一艘船都找不到,」戚籠長嘆一聲:「貴軍把我當作聯軍姦細,而聯軍又把我當成你們呂家軍的先鋒,連話都不給多說一句,上來就殺,當時我就在想,我都金盆洗手好些日子了,是誰弄出這麼大的陣仗來伏殺我。」
號稱『智珠在我,不動佛將』的周子通難得露出一絲尷尬,嘴巴囁嚅半晌,才遲疑道:「那你這傷——」
戚籠幽幽的看了對方一眼,「都說明刀易躲,暗箭難防,說這話的人大概沒見識過數萬人披甲持刀,像潮水一般向你殺來的場面,雖說當年戰場混亂,但在我重傷落水前,貴軍的精銳好似佔得上風。」
周子通『須彌金山』大成的心境都有些扛不住對方的視線,乾咳一聲,道:「佛是因緣法,有因必有果,這也是為何你我能在此相遇。」
戚籠淡淡一笑:「也是,要不怎麼能撞上佛帥呢,一果報一因,自呂閥內亂后,倒是很少聽說貴閥幾位大員的蹤影。」
周子通面色微變。
呂閥內亂,算是近幾年內,唯一震驚山南、山北兩道的大事,要知道呂閥全盛時期,治下像黑山城這種規模的公城足有百座,更別提被征服的軍鎮、古城、鄔堡等地盤。
像這種規模的大兵閥勢力,便是整個鐘吾古地都沒幾股,兵鋒威震數十萬里,除了七大邊鎮無人能治,再往上便只有立制建國了;不過就在呂閥威勢達到全盛時期,出現了一件相當詭吊之事——
那位來歷神秘莫測,打下赫赫一片疆土的呂侯突然失蹤了!
然後各地黑行就出現了關於呂閥數位領兵大將的通緝令。
若非如此,戚籠還真不一定認出對方,畢竟當初殺入古月湖的五位豹將,可沒有這一位,佛帥,周子通!
周子通巨大的身形,哪怕半坐著都比常人要高,兩眉粗而尖,皮膚赤金,像極了佛家的護法金剛,如今他緩緩站起,像是一座大山般把戚籠蓋住。
老屋子雜物甚多,其中一根竹竿似是用來晾衣用的,周子通我腳掌微動,地面一震,一聲崩響,竹竿子的粗頭就握在掌心,大拇指和食指掐住竹節,戚籠若有所思。
「你有凶氣而無銳氣,善用刀?」
「六歲玩刀,十年不綴,無師傳,大成后再想師傅,均不和路數。」
周子通點頭,「你刀已入道,沒師傅正常,我大約二十歲時,也超越此境,悟槍二十載,敗三次,方大成。」
戚籠深吸一口氣,手中小碧煉斜握,身體半躬,兩條大筋自足底綳到脊椎,似兩張交叉大弓,他更善長馬上刀,如今無馬,人便是馬,刀便是人。
大弓一彈一炸,腳尖戳地,刀順左肩向槍三寸撩去,周子通眼光向上抬,戚籠眯眼,一晃刀身,勁力噴涌,刀光裹挾二人滿身。
周子通先點頭,后搖頭,竹竿根部往回一戳,『啪』的一聲打翻刀背。
竹竿出,刀散,背生涼意。
桿尖距離喉嚨不過一絲。
戚籠額前微濕,喉結微熱,他想咽一下喉嚨,咽不下去。
「纏頭,裹腦,不過如此。」
在刀法上,正架過頭謂『纏頭』,反架過頭謂『裹腦』,都是刀中殺招。
戚籠做了近十年馬匪,砍人無數,身心意相合,才煉就了這一招刀意,刀背不離不旋,大成顯功,卻被對方一杆子戳破。
「中平槍?」
周子通搖頭:「這是崩槍。」
崩、拿、炸、點、纏,這是槍中五基本。
戚籠若有所思。
「請先生賜教。」
「你是何人,我為何要賜教你?」
周子通忽然收槍,倒提著竹竿便往門口走。
戚籠愣了下,趕緊追了上去,沒走兩步,便聽到了雨打芭蕉似的瓦裂聲,眼前金光乍現,光中好似托起一佛陀從屋中升起,讓人生起無可阻擋的感覺,佛陀千手,手手持槍!
本性圈中,佛光大亮!
整座瓦房轟然塌陷,三道無聲無息的人影血崩如潮,周子通臉上似喜似悲,竹竿頭子斷裂。
「赤血行第一檔的無形刺客,董公子自斷手足情誼!」
呂閥十豹將,三人可稱帥,佛帥、神帥、紫帥。
其中,算命官董和號稱算命如神,喜稱公子。
周子通把目光轉向戚籠,戚籠半跪於廢墟之中,混身灑血。
他傷勢初愈,留不得手,也不能留手。
留手不傳功,傳功不惜命。
「纏是末端,崩是前梢,五槍輪轉,謂之圓,圓光四面各有一丈,使之可渡大千世界,保身則為凈土。」
周子通面無表情,擰桿做圓,再一擰,竹竿崩出無數毛刺,隨手一丟,大踏步而去。
「終究是世無凈土。」
四屍橫野,蟲蠅紛飛,也許過了許久,也許只一剎那,三屍開始溶解,皮肉透明化水,水流聚成血影,顫顫悠悠向外走去。
無形不是人,是人皆有形。
「周子通…沒死…消息必須…傳出。」
無形詭影卻沒注意到,隨著它緩緩移動,一隻猙獰的眼珠子緩緩睜開。
猩紅的血水順著眼角滴落,戚籠正陷入一種忘我而詭異的境地。
半截枯骨半身衰,一汩黃泉入海來。
武學就是武學,沒有道門武學,佛門武學的說法,所謂『筋菩薩』,合起來無非三話,肉體、念唱、大無垢。
周子通想傳戚籠他的槍意,終究心意不純,出了雜念。
而戚籠出身以仇,闖世為匪,三年忍性,卻是從雜念中,悟出了別的東西出來。
詭影非人,善吸生機,身後雖無生機,但卻莫名的感到一陣警覺,猛回頭,漫天血珠炸裂!
半截刀子與身具碎。
戚籠劈血而出。
「武道之人,當觀此身如一死囚,牽挽入市,步步近死,以死為念,事事割棄。此身亦舍,何況其他,以此鍛心,故見功疾,死中得活,不生不死。」
「人生頃刻一息不來,便是死地——」
戚籠面目僵死,挪步而行,只有皮肉紋路中的菩薩面目猙獰。
「雙手舉刀下劈為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