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星光不顯

第4章 星光不顯

黑幕降臨,夜風習習,墨雲遮天,不見星光。

洞溪里柒木巷!

早先七小戶的祖宅地,零零總總二十多戶人家,到如今人去巷空,僅僅還剩巷尾那間最不起眼的宅子。

四月的夜晚清涼而又孤寂,聽不著蟬鳴蛙叫,連帶著月兒星光都黯淡無光,慵懶地躲在雲后。

幽深的巷道,習以為然的少年低頭臨摹形意拳,氣機忽隱忽現,或是隱秘無蹤,或是激流勇進。

短短的巷道,在習慣黑夜的少年腳下,足足走了一個時辰。

他的每一步都沉穩有力,每一拳都勁風激蕩。

在他準備推開自家那扇門時,暗中有道氣機隱隱浮現,少年連忙側身躲開。

「洞溪殘民,死不足惜。」黑衣人一擊不中,再次近身殺來。

李成蹊眼神一沉,身影一晃,一拳擊在他的腹部,向上一肘打在他的下顎,然後飛起一腳橫掃其首,面無表情地踢飛此人。

這時,院內傳來沉穩的少年聲音,「畫虎不成反類犬,整天不務正業,成何體統?!」

李成蹊聞聲,洒脫一笑。

少年推開院門,比李成蹊高出整整一頭,瞧不出英俊,也看不到英氣,皮膚微微泛黃,平凡中透著機警,高大不顯愚笨,正冷眼打量門外的李成蹊。

「星河,怎麼今個沒去學塾晚讀,難道又是給我送書來的?」李成蹊鎮定自如地走過,大大咧咧地落座院中石凳,嫻熟地滿上一杯熱水,扭頭明知故問道,「誰給你通風報信?」

「先前我當小財迷開玩笑,特意求證鄭姨。」少年星河指著他吹眉瞪眼,「你太讓我失望了,竟敢去抓不靠譜的桃花魚。」

「難道你不知道洞溪里危機重重,外來者蜂擁而至,稍有不慎,你就小命不保?」

李成蹊從容不迫地呡了一小口水,隨手從袖口抖落二十文錢,高高地拋去,「耿星星的好脾氣,怎麼就教出你這個暴脾氣?」

「李成蹊,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不等他說完,李成蹊喝乾杯中的水,起身把他朝外推,「勞駕少費唇舌,我可不是讀書種子,不宜擇塾就學。」

「何況我在那還見著了振師長。」

「未見君子,憂心忡忡。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降。」

少年洋洋得意。

耿星河心癢難耐,還要追問,卻被他一把關在門外,失聲苦笑道,「屋內有我價值連城的手抄本,你可別荒廢了。」

「嗯,一本十文,你這還差十文。」

李成蹊笑罵道,「狄進金是小財迷,那你耿星河就是不折不扣的大財迷。」

「所謂財迷心竅,少年沒點興趣,怎麼來的寫意風流?」耿星河背門笑道,「君不見邴易雲放蕩不羈,咆哮學堂。」

「公然大嘯: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那時的他才名不顯,竟也咆哮學堂,破門而出。」

他由衷艷羨敬佩道,

「嗯……學塾的門是我和陸師傅換新的。」李成蹊不合時宜地接道,「瀟洒歸瀟洒,可他家裡錢一分沒少賠,據說回家那一頓祖輩三代聯手毒打可一丁點沒落。」

「要我看,自己闖禍自己擔,有本事別讓家裡來。」

三姓五家七小戶,邴家學風治嚴可謂是源遠流長,直到出了個邴易雲,貽笑大方。

「要是我沒記錯,耿爺爺的荊條也有些年歲,應該上了銹,你要不去學學【放蕩不羈】,試試它的威力?」

耿星河立馬打了個哈哈,顧左右而言他,「我輩風流郎,還似賀季真。」

旁人不清楚,他可清楚,那老荊條古怪的很,爺爺上山打獵,無論豺狼虎豹,都是一荊條。

不過,耿星河不敢和他說這個秘密。

李成蹊哈哈一笑,背靠大門,突然問道,「天光不顯何解?」

「那要看從何說起,這句話在天文經文人文,引申悠遠。」耿星河在這一刻意氣風發,「天文解法,天色昏暗,日月無光,暗示風雨的跡象;經文解法,明義上天色黯淡,烏雲密布;暗中可能隱喻封俠書院治學無方,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至於人文,天黑了,得回家咯。」

然而,兩個隔門相談的少年不約而同地想到。

天光不顯,何來日月遞炤?

「星河真是滿腹經綸,無出左右,他日定然是人中龍鳳,不可估量。」

耿星河撇了撇嘴,「你小子拐著彎趕我走。」

「天色不早咯,趕快回去吧。」少年神色黯然。

終究是擔心自己牽連了他。

就像自己不敢和岳牧野頂撞一樣,到底是害怕他遷怒於逢集。

耿星河不懂少年的用心良苦,但知道少年第一句話還是問書來沒來。

這就足矣!

少年依舊愛學習,這就夠了。

他想到故人今猶在,手心握緊銅錢,笑道,「勿以清濁殊,天光本無隔。」

這時,李成蹊懵懵懂懂,不解其意。

遠在桃花園的桃花溪。

「星光不顯,明月不明,做何解?」閉目養神的振師長一臉笑意,隨後開口問道。

「回師長,星光不顯,是烏雲密布,是天象。」有童生當即回道。

振師長頗為認可,命繞樑記上一功。

郝仁熊垂足頓胸,心頭暗罵旁人搶他台詞。

「天象欲使其光明,必先抑其光明。」又有童生靈機一動借題發揮。

「善也!繞樑,再記一獎。」

郝仁熊一琢磨,捂胸傷神,這群小王八羔子平時都蠢笨蠢笨的,怎個今日都能說會道?

「星光不顯乃是天象常態,正應修行寫照:列星隨旋,日月遞炤。」

「學以致用,墨子可教也!」振師長露出一絲微笑,望向繞樑,「你可有何想法?」

「久晴逢陰,必有雨象。」

「由因及果,妙也。」振師長頗為贊同地接道,「千里之提,毀於蟻穴。由此可見,一飲一啄,並非天定,而是人定。」

「謹遵師長教誨。」繞樑虛心受教。

振師長目光轉動,恰好停在童生身上,嚇得他趕忙回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人之常情,管他做甚。」

「思路不錯,可惜出發點有所偏頗,既不記過,也不記獎。」

童生忍不住吐了口氣,不願多想,正暗自竊喜。

忽聽振師長沉聲訓斥,「小小年紀,妄想投機取巧,此風不可長,得記一過。」

童生頓時愁眉苦臉,卻不敢反駁。

振師長見他不肯悔改,便對易雲說道,「你來替他講解一二。」

易雲聞聽師命,稍作思考,便細細說來,「星光不顯是天道所在,雨象將至是天道後果,娘要嫁人是人文習語,其實都在告訴我們,這是種可以依循的規律。」

……

「敬天法地,治人情世故。」

邴易雲一番話落地,鴉雀無聲。

振師長笑捋鬢角,問道,「你知錯否?」

「娘要嫁人,有法可依?」童生固執己見,反問道。

振師長並未給予回答,易彤看了眼易雲,沉默無聲。

易雲聽到這話,那真的是氣炸了連肝肺,搓碎了口中牙,恨不得一掌拍死這個混蛋,「規律之外,我還提到酌情?你這榆木腦袋,讀了書卻不用,不如任我掰開敲碎了,丟進篝火全當添了柴薪。」

「清官難斷家務事,好壞都是私家事,我們旁人管不得啊管不得。」童生咬牙堅持,「正如洞溪封俠絕不會管鄰鄉塗中的事。」

啪!啪!啪!

清脆而又響亮的掌聲在桃園中響起,兩位少年聯袂走入眾人的視線。

少年意氣。

易彤打量了眼玉面少年,付之一笑。

笑中有輕蔑。

易雲審視了英俊少年,那雙眼睛生的確實夠男子風範,瞅著歲數相差無幾,但是那股骨子裡的英姿確實高出一籌。

易雲笑了笑自己。

笑中有期許。

「明月鄉望春心見過上林書院振師長。」

「天鏡山賀上窟見過上林書院振師長。」

兩位少年一前一後,躬身拜謁。

「遊學在外,俗禮可免。」振師長對兩位少年既無親近,也無疏遠,招了招手,示意二人坐到余繞樑的邊上。

「振師長,敢問此行遊園是偶然而為之,或是有意而來?」賀上窟端坐在地,開門見山。

易雲細眉一挑,「師長當面,你有何資格問話?」

目中無人的賀上窟聞聲,眼神一低,「你是何人?」

「上林書院童生邴易雲。」

賀上窟目露不屑,「小小童生,也敢放肆?」

易雲爭鋒相對,「小小滎陽郡天鏡山賀上窟也敢做作?」

「上有州郡,下有鄉里。」賀上窟格外提醒道,「我天鏡山冠以滎陽郡,可是你小小童生就敢招惹?」

望春心乍聽邴姓,眉頭一皺,謹慎問道,「敢問易雲可是出自洞溪里邴大家?」

易雲昂首挺胸回道,「正是洞溪里邴大家。」

「春心,洞溪里十五大姓不可以常理度之,也不必以宗門敬重,但學風治嚴的邴氏,要慎之又慎。」

望春心回以一笑。

「此乃奉暘郡!!!」易雲與賀上窟哼道,「哪裡輪得到你滎陽郡裝腔作勢?」

「邴易雲,你狂妄大膽!!!」賀上窟戾氣外露,驟然拔地而起,急抓少年。

這一刻,振師長視而不見。

望春心怒不可言,險些痛聲厲吼,但一想到此行目的,不妨藉機和邴易雲交好,便忍而不發。

區區盟友?不值一提!

何況,我望春心幾時要把他賀上窟放在眼中???

他思緒萬千之際,易雲已被他人拎起,避開賀上窟。

「素來聽聞,明月鄉與天鏡山訂有姻親,更有秦晉之好,也不知是真是假?」危急關頭出手的易彤笑問道。

賀上窟一擊不中,定在原地,「此事眾所周知。」

「但我又聽說這一任月女連換幾任,使得兩家姻親波折連連,都快要鬧出天大的笑話。」

「小小童生,你想找死不成?」賀上窟怒髮衝冠,真氣涌動,拔劍相向。

「上林書院,侍學士封易彤請賜一死!」封易彤傲然不懼,大步向前,直面劍尖。

同行十二郎,無人知我易彤為侍學士。

今日,我敢上前,你敢出劍?

敢,整座天鏡山都為你賠罪!

不敢,你賀上窟武道止步!

「賀上窟,安敢放肆?」暗自竊喜的望春心聽聞侍學士,如墜冰窟,連忙按倒賀上窟,「師長當面,怎敢拔劍?還不快向師長賠罪?」

面對他的呵斥,賀上窟毫無頂撞之意,一瞬間收斂千般怒火,誠意誠意地叩首如搗蒜。

「心與雷電伴,身作風雲變。」振師長批言,暗中卻道,「上窟,你可半點不像賀師風流瀟洒啊。」

賀上窟如遭雷擊,怔怔抬頭。

「賀上窟,還不快滾。」易雲趾高氣揚地叫道。

封易彤回味批語,手捏拈花指,讚歎道,「行有不得,反求諸己,真是個妙人。」

繞樑對師長的話不以為然,但對易彤的讚美之詞甚為震驚。

師長或許會出於欣賞而誇讚,但易彤並不會。

郝仁熊百思不得其解,低聲問道,「繞樑,易彤那句作何解釋?」

「凡事不如心意,都應該優先自我反省,而不是怨天尤人。」

郝仁熊恍然大悟,「易彤和李成蹊那個小屁孩不就這樣?這三正好湊一塊。」

「你不過是比成蹊大一歲,哪裡來的臉說別人小屁孩?」繞樑哼道。

「大一日也是大。」郝仁熊理直氣壯。

繞樑懶得理他,繼續留心賀上窟。

望春心如釋重負,忙作揖告辭,「謝振師長寬宏大量,晚輩這就離開。」

振師長一言不發。

望春心也不客氣,拽起額頭血流如注的賀上窟轉身就走。

他臨行前不忘拋了個眼神給邴易雲,「山高水遠,有緣再會。」

「師長,遊學在外,人文更比經文牢記於心。」望著離去的兩道身影,封易彤有感而發。

「經此一事,不妨談談你的觀點。」振師長捻了捻左鬢,笑而問他。

「我有三文說,天文之天象所歸,星光不顯,是天命至此,無跡可尋;地文是雨象所化,烏雲遮空,蛟龍作祟;人文是人情世故,客欲留人,天來下雨。」

「近看是朦朧,遠看是陰霾,身在此間是仙境。」封易彤說完,喜從心來,自身的氣機由外而內一變再變,幾乎是乘風破浪,誓要一鼓作氣,直達居庸關。

好在振師長及時出手,抑制他的澎湃氣機,「年方不過十二,在洞溪里不能踏入居庸關。」

「師長,方才的兩位公子都是被壓制在遞炤關?」繞樑趕緊問道。

「洞溪里三姓五家七小戶之外,非遞炤關不得入此地。」

「這些外鄉人來此究竟要做什麼?」繞樑又問。

「居心叵測。」振師長憂心忡忡,「成蹊,你的吸引力絲毫不下於桃花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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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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