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是好人
冷靜!
衛疏影深深吸了一口氣,按耐住拔腿而逃的衝動,臉上端著服務行業中規中矩的笑容。
「您好,請問你需要什麼?口紅?面膜?眼霜?」她開始積極推薦商品。
給鋼鐵直男介紹彩妝,讓他知難而退!
衛疏影甜蜜蜜地笑著:「您看這款粉底,多襯您的膚色,而且粉質細膩,不脫妝,不卡粉,性價比高……」
紀雲程為什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只在一開始的時候,稍顯驚訝地挑了挑眉。
僅此而已。
他鎮定地聽她熱情推銷,專心凝視她的面龐。
眼神深邃,甚至帶了一點饒有興味的縱容。
衛疏影敗下陣來,焦慮地哀嘆:「我求求你放過我吧。」
紀雲程高深莫測地望著她,忽而說:「我要兩隻口紅。一隻木玫瑰色,一隻磚紅色。」
衛疏影臉色大變。
「你跟蹤我!」
她一驚一乍,像只風吹草動就炸毛的兔子。
紀雲程頗為玩味。
「還用專門跟蹤你么?不過是順便打聽到的。」他氣定神閑。
衛疏影氣到失聲。
她確實不能如何,他一根手指就能按死她。她能怎麼辦,她也很絕望啊。
她憤憤不平地把紀雲程要的兩隻口紅包裝起來,推到他面前。
紀雲程刷了卡,說:「送你的。」
衛疏影面若冰霜:「我不要。」
紀雲程輕描淡寫道:「那就扔了。」
衛疏影氣急敗壞地瞪了他一眼,把口紅妥帖地收起來。不要白不要!
「我還要上班。」她一臉嫌棄,「您請回吧。」
紀雲程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緩緩說道:「你被評為模範員工,可見只是徒有虛名。看人下菜碟的本事,跟一般的櫃姐也沒什麼不同。」
說完他就拉著小女孩飄然離去。
這句話重重地砸進衛疏影心中,像是被敲了一悶棍。
他想要什麼態度?
她又不是聖人,沒一巴掌摔他臉上已經夠客氣了!
紀雲程,拜託你搞清楚,是你強迫了我,還想讓我擺出服務業的溫柔小意,要點臉行不行!
衛疏影勉強捱到下班,換上常服,打算像往常一樣坐地鐵回家。
她在路邊走,黑色保時捷跟著她緩步而行,陰魂不散。
車窗敞開,露出紀雲程深刻俊朗的側臉。小女孩坐在副駕上。
衛疏影感到反胃,好似吞了幾十隻蒼蠅。
用盡平生最大的耐性,她溫和地說:「請你不要再尾隨我了。」
紀雲程搖了搖頭:「你誤會了。你照顧楚寶兒,我應該感謝你,所以就在外面等你下班,請你用個便飯而已。」
而已?
衛疏影一臉狐疑。
紀雲程打開車門,並對楚寶兒說:「你去後面坐,讓這個姐姐坐副駕駛。」
衛疏影連忙拒絕:「不用!我坐後面就行……」
她猛然一驚。
該死,被坑了,她根本無意去赴約吃飯啊!
楚寶兒看她一眼,又看看紀雲程,解開安全帶,噔噔噔跑到後面。
事已至此,衛疏影只好坐上副駕。
楚寶兒說:「我們去吃海鮮吧!」
紀雲程抬了抬下巴:「問她,她要吃,我們就去。」
「姐姐,去吃海鮮嗎?」楚寶兒望著衛疏影,大眼睛忽閃忽閃,靈動而單純。
衛疏影心情複雜。
她有些崩潰地說:「隨便。」
龍景軒,國內唯一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廳,精美的菜肴與昂貴的價格相得益彰。
保時捷在門廊剎住車,身著白衣黑褲的門僮協助拉開車門。
「紀先生,沒帶司機來?」
紀雲程是常客,門僮自然而禮貌地問候。
「出來的急,沒叫他。」
紀雲程將車鑰匙交給等候在旁的泊車員,看似隨意,實則耐人尋味的視線在衛疏影身上停留了三秒。
她在電話里把他罵懵了,他急忙出來接孩子,哪顧得上叫司機?
衛疏影佯裝聽不懂,眼觀鼻鼻觀心。
怪她咯?
「老位置?」門僮問。
紀雲程微笑頷首,舉止間優雅從容:「嗯。」
龍景軒仿古建築,處處雕欄畫棟,一行人從正門進去,兩列穿著旗袍的女招待齊齊鞠躬,做足姿態。
二樓雅間落座。
服務生拿著厚厚的一本菜單過來。
紀雲程示意衛疏影點菜:「想吃點什麼?」
菜單上最便宜的菜是999元。
衛疏影搖了搖頭:「你來。」
她並不想跟紀雲程把酒言歡。
跟仇人出來吃飯,這叫什麼?
鴻門宴。
服務員上了滿滿一桌菜。
衛疏影心不在焉吃了幾口青菜,放下筷子。
「不喜歡么?」紀雲程蹙眉問她。
衛疏影說:「我減肥。」
紀雲程眼神微黯:「你只是不想和我一起吃飯。」
你知道了還問?
衛疏影見他挑破,索性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滿不在乎地說:「那我們來談正事。我怎麼做你才能放過我?」
紀雲程沒有立刻回答她,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楚寶兒。
楚寶兒一臉的迷茫和不解。
「別在小孩面前說這些,先吃飯。」他摸摸楚寶兒的頭,讓她自己吃。
「吃帝王蟹么?這裡的一道名菜。」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問。
潔白的盤中,擺放著紅彤彤的帝王蟹,模樣好看,香氣四溢。
衛疏影瞄了一眼,道:「我不會剝。」
無論他說什麼,她都貫徹拒絕的方針。
紀雲程對她的冷漠並不在意,含笑道:「那我幫你。」
說著,他套上手套,用剪刀剪掉蟹足和一對大鉗,揭開蟹蓋,拿勺子把蟹黃舀出來放在一旁的小碟子里。
他的動作非常仔細、認真。
陽光打在他英俊的側臉上,勾勒出白皙的面龐,長長的羽睫垂下,目光專註而溫柔。
衛疏影被他拆蟹殼的熟練手法吸引。
他很快就將蟹肉刮下來,將碟子推到她面前,溫聲說道:「嘗嘗看。」
衛疏影在國外幾乎不吃海鮮,安里斯對海鮮過敏。
何況吃這道菜實在麻煩,她更青睞那些沒有殼沒有刺的生物。
不過既然有人已經幫她處理好最複雜的步驟……
衛疏影的口水在瘋狂分泌。
但是這怎麼可以?
紀雲程是她的仇人!
她怎麼能吃他的東西?還要不要點尊嚴?
她盯著肉,咽了咽唾沫,義正言辭地堅決說道:「我不……」
紀雲程竟然用勺子舀了一塊蟹黃送到她唇畔。
身體比語言更加誠實,條件反射地,衛疏影想也不想地張口吃了下去!
……真香。
蟹肉咽進肚子里,一併咽下去的還有拒絕的言辭。
她低下頭,再也不說話了,蘸著調料,把一整隻螃蟹吃得一乾二淨。
她雖然跟紀雲程是仇人,但,螃蟹和她又沒有仇。
吃!
楚寶兒在一旁看著他們,突然羨慕地說:「我也想吃螃蟹,你給我剝嘛。」
紀雲程道:「自己來。」
楚寶兒嘴角一撇:「你給姐姐剝,為什麼不給我剝?」
「沒有為什麼。」紀雲程語氣冷酷,「你今天吃了冰淇淋還不夠么?你哥嚴禁你吃這些垃圾食品。」
楚寶兒嚇了一跳,連忙說:「我不讓你剝了,你別告訴我哥我吃了冰淇淋。」
衛疏影見他一本正經地欺負小孩,心情極其複雜。
那天紀雲程的行為惡劣不堪,今天卻像吃錯藥一樣,對她溫柔以待。
突然,福至心靈,這不就是給一棒子再給倆甜棗,馴獸的手段嗎?
她沒那麼好騙。
衛疏影嗤笑一聲,低下頭專註美食。
男人不如螃蟹,至少螃蟹好吃。
一個小時以後。
衛疏影摸著圓滾滾的肚子,舒服地躺在椅子里,滿臉饜足。
像一隻酒足飯飽,曬太陽的貓。
紀雲程沒想到衛疏影面對美食竟潰不成軍,一點抗爭的信念都沒有。
這大概是今天最大的收穫。
他盯著她片刻,忽然莞爾道:「你挺能吃的。」
說她是豬?
衛疏影敏感得很,聞言柳眉倒豎,怒瞪著他,活脫脫一個母夜叉。
紀雲程慢條斯理地說下去:「能吃是福。衛小姐吃這麼多,身材卻管理得這麼好,可見平時是一個自律的人。能享受美食,又能保持好身材,難道不是一種福氣么?」
刻意的恭維,是糖衣炮彈,陰謀陷阱!
衛疏影心中警鈴大作。
紀雲程對楚寶兒說:「等會兒你哥來接你。」
楚寶兒問:「我們不一起回去嗎?」
「我跟這個姐姐還有一點私事要談。」
他說得輕描淡寫,衛疏影心裡一緊,手心滲出了汗。
果然是鴻門宴。他動機不純。
沒一會兒,一個年輕的男人推開了包間,懶洋洋地倚著門框。
他相貌堂堂,身上有一種非富既貴的氣質,如風流貴公子般,身上還沾著女人的脂粉氣味。
他對楚寶兒招手。
「過來,你有親哥哥,總是找你表哥玩什麼?」
楚寶兒不情願:「只有他會陪我玩,你們都不跟我玩。」
「呵,小白眼狼,我給你買了那麼多好東西,你卻對紀雲程那點虛情假意的好念念不忘。」
嘴上說著嫌棄的話,男人還是把楚寶兒抱了起來,向紀雲程一點頭:「走了。」
紀雲程道:「不送。」
就剩他們兩個人。
氣氛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衛疏影蜷縮在椅子上,聽著自己的心跳聲,避開紀雲程投過來的視線。
「你很怕我?」
聲音溫和舒緩。
衛疏影抬頭。
紀雲程坐在椅子中,姿態舒展,雙腿交疊,手肘撐在兩側的扶手上,在中間十指交握。
就像是一個端坐於皇位的國王,高高在上,俯視自己的臣民,如俯視螻蟻。
上位者的凜然氣息將她吞沒。
他在審視她,視線毫不顧忌。
讓衛疏影感到窒息。
那一晚,他就是用這種眼神,一邊盯著她,一邊用力掐住她的脖頸。
糟糕的回憶蜂擁而至。
她坦白道:「沒錯。你又不是什麼好人。」
紀雲程挑了下眉,溫吞說:「你可能對我有什麼誤會。」
衛疏影冷笑:「你沒必要解釋,我相信我的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