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凡塵俗世塵埃落定
紫香之站起身,道,「你說的倒是有可能。」
方攸也起身,轉過頭看了一眼衛輕奐,眼神堅定地道,「若真是這樣,我就去再找那玳娣一趟。」
紫香之搖了搖頭,「姑娘,不可衝動,你一人去,萬一求不回解藥救不了人反而自己也身陷困境可如何是好?」
方攸的目光仍然盯著衛輕奐,「總得一試。」
「我這裡有個辦法,姑娘聽聽怎麼樣?」紫香之道。
方攸眼裡閃過一絲希望的神色,「尚書大人請說。」
「這幾日皇上正要派使臣前去胥黎族和談,不如去求皇上……」紫香之道,話未說話,只見方攸搖了搖頭,「尚書大人看見我在這裡便知道我是不可能再進宮的吧?」說完想了一下,然後抬頭道,「不知那位使臣是哪位大人?我這便去求他,大不了我和他一同前去。」
紫香之嘆了口氣,「姑娘是個明白人,怎麼沒有聽懂我的話?若是能去求那位使臣,我便早去求了,何苦等到現在和姑娘說這些話。」
「尚書大人的意思是?」方攸不解道。
「皇上何嘗不知道輕奐中毒的事?」紫香之小聲道,「他為什麼不管?姑娘想想方才我說的讓你去求皇上便能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方攸想了一會兒,嘴唇微微張開,才知道了是怎麼回事。她緩緩坐在衛輕奐床邊,看著他,「這麼說只有我去求皇上,他才能得救了。」
「姑娘在宮裡這麼久了,該知道皇上的性子。」紫香之道,「若不是皇上的旨意,我難道不想救他嗎?」
「我明白了。」方攸垂著眸子,伸手在衛輕奐的臉頰上輕輕觸了觸,然後緩緩開口,「我去。」
紫香之閉著眼點了點頭。
常謖看著跪在地上的方攸,原本攥緊的拳頭又鬆開了,說道,「要我幫你也可以,但你首先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我都答應你,只要我能親眼看見衛輕奐醒過來。」方攸不卑不亢地說道。
「我要你進宮侍候我。」常謖盯著方攸道,「進宮來,做我的妃。」
「我答應你。」方攸立刻便答應道,她早就已經知道了這交換的條件,「只是,我定要等到親自看到衛輕奐睜眼那一刻再走。」
「這是我幫你,不是你和我談條件。」常謖道。
「皇上不願意也行,我自己去為他求解藥。」方攸看起來怔怔地,然後緩緩吐出這些話,「若是求不到,我便和他死在一起,那又何妨。」
「你……」常謖氣得站起身來。一旁的太監忙跪在了地上,嘴裡不住地喊著「皇上息怒」。
常謖盯著方攸的眼睛忽然柔和了下來,然後他說,「好,我答應你。」一旁的太監總管偷偷看了一眼方攸,這才長長出了口氣。
「阿攸姐姐回來了!」季繪看見站在門口的方攸,朝屋裡的薛倓道,「阿倓,快出來,阿攸姐姐回來了!」說著,不等薛倓過來就一把抱住了方攸,「阿攸姐姐,你終於回來了,這些日子在宮裡有人欺負你沒有?」
方攸也抱著季繪,笑著搖搖頭,「好好的,誰會欺負我?」
這時,薛倓也跑了出來,還未到方攸跟前,遠遠地就站住了。
「阿倓,傻站在那裡幹嘛?快過來?」季繪朝他招手。
薛倓這才慢吞吞走了過來,「阿攸姐姐……」
方攸故作輕鬆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些日子事情多,家裡的事都辛苦你了。」
薛倓低著頭,半晌,才又抬起來,眼中絲毫沒有與方攸相逢的喜悅,而是充滿了擔憂和一絲期待,「這次回來,再不會走了吧?」
方攸面上的笑容一僵,之後慢慢地消失了,雖然不忍心告訴他們她只是回來見他們最後一面,但她更不忍心欺騙他們,於是搖了搖頭。
「我知道了。」薛倓咬著牙說道。
季繪皺著眉,撅起嘴,「阿攸姐姐,你還要去哪裡?」
「我……」方攸有些猶豫要不要告訴他們這件事,但想來想去無論說不說都是要叫他們擔心的,於是就決定實話告訴他們,但是也不全說,「我要進宮去侍候皇上了。」
「什麼?」首先驚訝的是薛倓,「阿攸姐姐,這是怎麼回事?」
「皇上瞧上了我,我也喜歡他,就這樣。」方攸儘力向薛倓和季繪扯出了一個看似開心的笑容。
「可是……」季繪有些不太相信她,「可是阿攸姐姐你明明喜歡的人是衛大人,而且聽說衛大人似乎得了什麼病,你難道……」
「阿繪!」薛倓打斷了季繪的話,「阿攸姐姐不是說過了嗎?她早就和衛大人沒有關係了,現在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們該祝福才是,何必再提那些個事?」
季繪咬了咬唇,然後才說道,「只要阿攸姐姐心裡喜歡,我自然也替阿攸姐姐開心。」
方攸伸出手,在他們的頭上拍了拍,然後說道,「過幾日我走了,你們可要好好的。」二人聽她此言,不由得含淚點著頭。
「對了阿倓,承令司如今大換血,連名字都改了,你怎麼樣了?」方攸問道。
薛倓看了季繪一眼,然後笑了,「就算我沒有被革職也是要辭官的,我已經對那裡不抱有任何念想了。我現在……」他拉著季繪的手,顯得有些害羞,「我現在在東街的武館里做練武師傅。」
季繪也接著說道,「我在學著織布,每日在家織織布,少了就自己做衣服穿,多了就拿出去換些錢。順便還能照顧阿娘……」說著看了薛倓一眼,眼中滿是笑意,「給阿倓洗衣做飯。阿娘最近也好多了,都能在廚房幫著我了呢。」
方攸聽著他們二人的話,腦中都能想象得到那幅溫馨的畫面,「你們過得好,我就放心了。」然後又想起什麼似的,說道,「阿繪什麼時候也學會織布了?以前可總是毛手毛腳的呢。」
「說起這個,我想起來了。」季繪道,「之前……施念姐姐給你做的衣服,你走的遲也未曾帶走,這次可定要記得帶著,方不負施念姐姐的一片心。」
季繪帶著方攸來到她的房間,從箱子里拿出了四五件施念親手做的衣裳,遞在方攸面前。
方攸伸出手,指尖微顫,接過衣裳,淚眼朦朧,聲音哽咽,「這都是……她親手做的?她當時都病的那樣了,怎麼做的這些?」
季繪也鼻尖酸酸的,「施念姐姐給我們都做了,只是阿攸姐姐你的比我們多了一兩件。我織布的手藝也是你剛走那會,施念姐姐的病好一些的時候她教的我,之後……她的病癒來愈重,連房門走不怎麼出了……」
「帶我去她的墳前吧,我去看看她。」方攸擦去眼淚,說道。
季繪點了點頭就往出走。
方攸站起身,在施念的房間看了看,這間屋子沒有她,一點也沒有人氣了。忽然她在枕頭底下看見了一個十分眼熟的盒子,她拿了出來,細看了看,才想起來,正是自己當日去鍾梵山接師娘回來的時候買給她的,沒想到她竟放下枕下,一次也未用過。她緊緊地攢著胭脂盒子,隨季繪去了施念的墳地。
方攸和季繪站在施念的墳地前。忽然一陣大風刮來,黃土四起,方攸站在那裡不動,只是眯著眼,恍惚中好像看見施念在對她笑著,叫她三妹妹。只一會兒,風便停了,方攸跪在了地上,「姐姐,你一個人在那邊可還好嗎?」然後輕輕笑了一下,「你不必覺得孤獨,等我了了一件事,便來陪你。」說完,兩手在地上挖了許久,挖出一個小坑來,將那胭脂盒子埋了進去,然後在墳前立了好久,才和季繪走了。
臨去衛府前,方攸作別了季繪和薛倓,二人皆哭得悲痛不已,自不必說。可生活就是這樣,離了誰都得繼續過。
解藥未回來的這些天里方攸就一直在衛府照顧著衛輕奐。每天早上晚上為他洗漱。每日用手指沾些水在他嘴唇上潤潤。有時衛輕奐也醒過來,但看起來仍是混混沉沉的,像是才幾個月的孩子似的,只鬧。每當這時候,方攸就趕忙給他喂些東西吃。他只是緊緊抓著方攸的手,嘴裡也不知說些什麼,眼睛直直地盯著方攸,待鬧得沒有什麼力氣了,吃點東西就又昏睡過去,叫也叫不醒了。
這日晚間,方攸讓丫鬟們都先歇下了,自己留在這裡照顧衛輕奐。她看著燭火下的衛輕奐,莫名的想起了他們那次在城外樹林里,衛輕奐將外衣披在她身上的情景,那也是晚上,也有柔和的火光籠著他們。
「不知你還記不記得了?」方攸看著衛輕奐自顧自的說道,「那日你將外衣披在我身上,我不知為什麼心跳的好快,後來才明白過來,那時……我就已經對你的感覺不一樣了。不知你是何時喜歡我的?衛輕奐,我好想知道。」方攸笑著,握著衛輕奐的手,眼淚又滴答滴答落了下來,「那日你可對我有過一絲不一樣的感覺嗎?」
方攸說著想鬆開衛輕奐的手擦擦眼淚,誰知衛輕奐卻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抽也抽不開。
「有……」
「什麼?」方攸心中又驚又喜,「衛輕奐,你能聽到我說的話對不對?你醒醒,睜開眼看看我,不要睡了……好嗎?」說著眼淚又不停地掉下來。
這時,外屋忽然想起一陣敲門聲,自有丫鬟去開了門,領了一個太監進來。方攸起身。
「可是方攸姑娘?」那太監問道。方攸點了點頭。
「皇上連夜便讓我把這個送過來。」那太監將一個小盒子遞到了方攸。
方攸看見盒子上的圖案似乎是胥黎族的,於是立刻接了過來,急忙問道,「這可是解藥?」
那太監點了點頭,「皇上說,此葯先在鼻下略嗅一嗅,等醒了再和水服下。」
方攸聽著便立刻就要按那太監的話去給衛輕奐服藥,誰知那太監卻擋在了方攸面前,「皇上還說,今夜務必帶姑娘進宮,姑娘請吧。」說著朝方攸做了個請的手勢。
方攸的眼神從衛輕奐身上移開,將那解藥交到丫鬟手中,「按照方才這位公公的辦法,給你們二爺服了。」
那丫鬟結果解藥,點了點頭,「姑娘這是要去哪裡?」
沒等方攸回答,便來了幾個宮裡的嬤嬤拉著方攸就要往宮裡去。方攸硬拖著,在門外望著,兩手緊緊抓著門框,等著那丫鬟將解藥給衛輕奐嗅了。
「方攸……」衛輕奐微微睜開眼,眼中就有溫熱的淚水流了出來。
他在叫我,對不起,衛輕奐,我不能陪著你了,從此以後,你好好活著。方攸這才鬆開了緊緊握著門框的手,進宮去了。
方攸隨著他們進了宮,便沒有像上次那樣倔的性子了。只是整個人顯得更懶更沒有精神。
這日,常謖下了朝便來了方攸這裡,「我聽說你近日又沒有好好吃飯?」
「沒胃口。」方攸將冬禾叫自己的刺繡放在一邊,說道。
「在這裡要什麼有什麼,你這是何苦?」常謖坐在她對面喝了口茶道。
「是要什麼有什麼,可惜……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要。」方攸看著窗外淡淡地道。
「我就不信世人都想要的你就一點兒不感興趣?」常謖放下茶杯盯著方攸道。
常謖的話,讓方攸有些回過神來,她說道,「我活了這麼久,想要的都已經離我而去了,便沒什麼再想要的了。」
「我也知道你的心思。」常謖冷哼了一聲,「你心裡想的是衛輕奐,對不對?他當初娶了紫妙棠你就應該看清他不是真心待你的。」
「這件事是怨我的。」方攸說完又看著常謖的眼睛,道,「難道皇上此刻又是真心待我?難道皇上不是為了你那自始以來的滿足心?得不到的對皇上來說才更加吸引。皇上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歡我,皇上喜歡的只是得到一個物件的滿足感。我說的對不對?」
「你……」常謖也記不得這是第幾次被她嗆得說不出話來,氣得拂袖而去。臨走到門口,撂下一句話,「就算我讓你出宮,你又能和他心安理得的在一起嗎?」
是啊,就算出了宮也是不能的,這點她早就知道的,但她更不願就這麼一輩子被困在這裡。她拿起桌上的手絹,將剩下的一點綉好之後,交給了冬禾,「冬禾姐姐,這個手帕煩請你得了空幫我交給公主。」
冬禾接了過來,仔細看了看,道,「姑娘這繡的什麼花樣?我竟從未見過。」然後拍了拍頭,「哎呀,這竟有些像黛煙湖!這上面的兩個人兒可是姑娘和公主?」
方攸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便往床那邊走去。冬禾知道她是要休息了,也知道她從不讓她們伺候她睡覺,便悄悄地出了去,剛到門外就聽見方攸在屋裡問她,「冬禾姐姐,你曾說的能流出宮外的那條河可是叫太圩河?」
她眼神里的悲傷一閃而過,忙進屋答道,「是,姑娘問這個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想到了,隨口一問,你去忙吧。」方攸道。冬禾見她閉了眼睛,便退了出去。
方攸睜開眼的時候,看不清眼前的人,只聽到了常謖焦急地吼罵太醫的聲音,胸中憋悶異常,咳嗽了幾下,便咳出幾口河水來。
「皇上,姑娘醒了!」冬禾見方攸醒了連忙向常謖道。
常謖立刻坐在方攸床邊,眼神焦急地看著她。方攸呼吸順暢了之後才看清了眼前的人,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常謖露出這樣的表情,她啞著嗓子對常謖道,「你們救我做什麼?」
「你……」他又被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你這是為什麼?」常謖的兩個眉頭皺的幾乎挨在了一起。
「不為什麼,就是不想活了。」她又慢悠悠說出這句話。
「罷!罷!罷!」常謖站起身,「你要出宮我便讓你出宮!」然後他又坐在了床邊,慢慢冷靜下來,看著方攸,「只是我對你,並不是一點真心也沒有。」
方攸轉過頭,不再聽他說話。
常識玉看著屋裡,等見到方攸醒來,握她繡的手帕,緩緩轉身走了。
方攸從沒有想過常謖會放自己出宮,更沒有想過他竟然會讓衛輕奐在宮門口等著她。她看著如初的衛輕奐,終於笑了。
「阿攸……」他們就遠遠地站著,他開口道。
「衛輕奐……」
「阿攸你看,這是我早就置辦好了的屋子。」衛輕奐背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領著方攸到了鄉間的一處簡陋卻整潔的院子跟前,指著道。
「原來你一直都記得,也早就準備好了。」方攸看著眼前的屋子,說道。
「答應你的事情,我當然要放在心上了。」衛輕奐將包裹都放下后,拉起方攸的手,「以後這裡就是我們的家。」
方攸卻抽開了手,搖了搖頭。
「怎麼了?」衛輕奐道,「難道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嗎?」
「不是,」方攸道,「是我不值得你為我這麼做。」
「我知道,你還忘不掉以前的事情,」衛輕奐轉身看著屋外,「當我知道你在宮裡……跳河的時候,我都快要嚇死了……我想到以後你不在了的日子我該怎麼辦?我簡直不敢想。」然後他轉過身看著方攸,「我只是想讓你忘了過去,活得輕鬆些。」
方攸微微一笑,「好。」
衛輕奐見她終於願意試著忘卻過去,終於也看著她笑了。
兩人就這樣在這裡過了幾天看似無牽無掛的日子。
這日清早,方攸坐在鏡前,忽然開口對衛輕奐說道,「你去替我買些螺子黛回來吧。」
衛輕奐走到她跟前,有些疑惑,但仍是笑著問道,「這幾日也不見你裝扮,怎麼忽然想起畫眉了?莫不是懂得了『女為悅己者容』?」
方攸轉身笑了,「嗯,你快去吧。等你回來我也做好飯了。」
衛輕奐笑著點了點頭,便出了門。
方攸起身看著他的背影,跟著就出了門,站在門外遠遠望了許久,直到一點也看不見了,才進屋。
衛輕奐回來的路上,心中總覺得不安起來,阿攸剛才的神情,總讓他覺得支了他出來一定是有什麼事情瞞著他,「不好!」他手中緊緊握著螺子黛便往回跑。
衛輕奐在門口便看到了桌上的飯菜,他鬆了一口氣,「阿攸,我回來了!」
可是叫了許多聲也沒聽到方攸的回答,他的心又揪了起來。
衛輕奐發現方攸的時候,她正安靜的躺在床上,嘴唇蒼白,手腕上還有鮮血滴滴答答的落下來……
枕頭下壓著一封信,信上說:衛輕奐,這次我真的要走了,要離你而去了。你千萬別哭,這不是我的初衷,我並不想任何人因為我而哭泣,而難過。但是我既和你們都有了感情,我死了,你們怎麼能不哭,不難過呢?這都怪我。這些日子我和你在一起是我這一生中最輕鬆,最快樂的日子。但我的心中總掛記著從前的事,從前的人。也不知姐姐在那邊想我了嗎?我這便去找她作伴。衛輕奐,將我和施念葬在一起,好嗎?這是我曾答應過她的。衛輕奐,千萬別哭,這樣我在那邊也會心懷內疚。你知道嗎?當我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我覺得輕鬆多了,我這一去是就當是贖罪了,把以往我們之間的罪孽都歸到我身上吧。衛輕奐,你就輕輕鬆鬆,沒心沒肺的活著,一定,一定。方攸絕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