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尋訪舊友
也不知過了多久,蕭紫霞才拭袖將眼淚抹去,緩緩道:「既是如此,小兄弟,一路上辛勞你了。」
楊君見她抹淚開懷,心中一寬,道:「伯母說哪裡話,既是師命,做徒兒的自是盡忠盡責。」
蕭紫霞道:「不知爹爹他埋骨何處?」
楊君道:「浙江府舟山集市后的林中,小侄已將師父規規矩矩地埋葬,伯母不必擔心。」說完便又將始末情由一一陳述,蕭紫霞聽完,強自笑道:「你既拜我爹爹為師,為何喚我伯母?叫姊姊便了。」
楊君心想:「師父雖於我有恩,卻不是我偏要拜他為師的,這一節可要理會清楚。」又想:「蕭伯母明明同媽媽一般年紀,卻要我叫她作姊姊,但師父是她父親,卻又不得不叫姊姊。」當下拜道:「是,蕭姊姊。」
蕭紫霞還了禮,說道:「你先在此等候,我吩咐下去,弄桌飯菜來。」
楊君道:「是。」見蕭紫霞走出廳門,便又轉身去看牆上那幅畫,越見那畫中少女,越覺仙氣逼人,嘆道:「世上怎會有如此美貌的女子,定是畫師夢中所遇,便畫了下來。」見那白衣少女坐在千日紅花叢中,隨即想道:「這莊子喚作千日紅庄,想來蕭姊姊定是喜極千日紅花,而畫中仙子在千日紅中彈奏瑤琴,說是蕭姊姊親人也未可知。遮莫是師娘年輕之時?若真是如此,師父卻是修了三生之福,只是可惜未能廝守終生。」想到這裡,不禁感到一陣惋惜,忽然「啊」地一聲,道:「我在這裡胡思亂想,對這位仙子可是大大的不敬,罪過罪過。」說著雙手合十,閉眼呢喃,學起和尚的模樣來。
「楊公子,莊主要你去前廳等候用飯。」適才接待那女童奔進廳來,見了楊君的模樣,嘻嘻笑道。
楊君聞言,連忙轉過身來,笑道:「多謝。」便隨那女童一同出門。轉過迴廊,來到膳房,蕭紫霞已在房中等候,楊君走進行禮,兩人就座,拉了些家常。
此時日至中天,兩名女婢將飯菜端上,退了出去,只兩人同桌而食,蕭紫霞道:「我喜好清靜,楊兄弟不要見怪才是。」
楊君道:「蕭姊姊言重了,小弟也正喜清靜。」
兩人一邊進食,一邊閑談。忽然東廂傳來「錚錚」兩響,似有人鼓琴,初時琴聲低鳴,悠悠揚揚,聽在耳中,說不出的舒適,忽然又變得高亢,將人從溫柔中帶出,令人心情隨著奮亢,其後又漸漸變低,拖音比先前更要長些,琴聲複雜,似悲似喜,難以言表。
楊君聞見琴聲,忽放下碗筷,吟道:「玉樓縹緲孤煙際,徒倚愁如醉,雁來人遠暗消魂,簾卷一鉤新月,怯黃昏。那人音信全無個,幽恨誰憑破,撲花蝴蝶若知人,為我一場清夢,去相親。」頓了頓,說道:「蕭姊姊,不知是何人奏琴,如此動聽?」
蕭紫霞見他聞琴吟詩,問道:「楊兄弟懂得音律?」
楊君道:「小弟愚笨,只略知一二。適才奏琴之人便是彈的這首詞,此詞出自宋時詞人歐陽澈的《虞美人玉樓飄渺孤煙際》,以瑤琴奏出,別具一格。」
蕭紫霞笑道:「瞧楊兄弟穿衣打扮,想是非富即貴,懂得詩書音律,倒也不足為奇。」
楊君道:「蕭姊姊如此說,可折煞小弟,只是不知奏琴之人是誰,能否替我引見?」
蕭紫霞道:「奏琴的是位既聾且啞的老婆婆,這位婆婆向來不見外客的。」
楊君奇道:「奏此琴音的竟是位聾啞婆婆?既聾且啞,能奏出如此音律,可算得奇人,只是這位婆婆不見外客,小弟無緣拜訪,委實可惜。」
蕭紫霞眉頭微蹙,只輕輕一笑,不答他話。飯畢,蕭紫霞命人將飯桌收拾乾淨了,差人將楊君引去客房,與他說了情由,要他待上幾日,自己有事出門,下午便回。
楊君在房中百般無聊,便又修習一會兒上陽神功,練了一會兒掌法,覺得累了,於是躺在榻上休息,腦中一直浮現那畫上的少女,心想:「這位仙子貌美無雙,當真令人過目不忘,只怕我楊君今生今世也見不到如此貌美的女子,青妹雖及不上這位仙子美貌,但她精靈古怪,倒也惹人憐愛。」想到此處,不禁會心一笑,又想:「佛門中人有言:人身不過一副臭皮囊。美又如何,丑又如何?縱然生得一副好皮囊,只教品行有虧,那也無用。」想到這裡,心中覺得冒犯了那畫中的女子,忙道:「楊君說話口無遮攔,仙子莫怪。」又即想道:「這位仙子定是位高潔之人,尋常人等又怎能見著?」
他這般胡亂猜想一番,忽然心念一動:「不如我去拜訪那位聾啞婆婆,興許她這次格外,肯受我拜見,再親自聽她奏上一曲,那也無憾了。」說著走出房門,便又隱隱聽見琴聲在背面響起,於是循著琴聲繞過迴廊,穿過幾處小院,忽見十數名花仆在花園中修剪花枝,放眼望去,儘是茶花,受天真樹庇,開的燦爛奪目。心想:「這庄名兒既喚作千日紅庄,卻沒有千日紅花,倒也奇怪。」便去詢問一名花仆,豈知那花仆竟是睬也不睬,一連問了好幾個均是如此。
忽聽那琴聲又在西首響起,楊君舉目張去,見那方已是庄牆,只一棵大樹挺拔而立,心想:「奇怪,琴聲怎會在庄外響起?」不禁往那樹邊走去,來到樹旁,忽見圍牆上開了一門,站在遠處,恰巧被這大樹擋住,因此不能看見,楊君心中一喜,便去輕推小門,心想:「但盼這位婆婆不要見怪才好。」
那門一開,楊君乍見之下,不由得一呆,原來這牆后是個花園,正是那副畫中之景,千日紅花紅一片,紫一片,又有假山抱柳,圍繞池水,直如人間仙境。楊君隱隱約約瞧見那柳樹下花叢間,有位白衣女子,心中不禁怦然一動:「莫非那畫中的仙子,便是這位婆婆年輕之時?這位婆婆想必年事已高,容貌自不可與當年相比,但她仙氣不凡,自有一股氣質。如今我楊君能親眼看到,當真是前世積福。」
忍不住輕聲走過去,生怕擾她奏曲,不敢稍有動靜。他隱身花后,靜靜聽那白衣女子所奏琴律,閉目搖頭,似享受已極。看好書小說網www.khshu.com
少時,曲畢。楊君沉浸其中,不覺嘆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妙矣。」忽覺失態,連忙伏拜地上,叩首道:「晚輩楊君,拜見婆婆,擅闖聖地,乞請恕罪。」忽然想道:「是了,這位婆婆耳目失聰,可聽不見我說話。」
正想間,忽聽那白衣女子說道:「你是誰,怎麼……怎麼闖來這裡?」
楊君聞言,「啊呀」一聲驚呼,怎地這位聾啞婆婆竟開口說話了?聽這聲音,嬌柔無比,分明就是十八九歲的少女,哪裡像是位婆婆了?心中一陣緊張,慌道:「婆婆莫怪,晚輩聽婆婆奏琴,陶醉其中,特來請教婆婆。」
那女子道:「誰是你婆婆了?趁我媽媽不知,你趕緊離去罷,若要她知曉你擅闖進來,可饒不了你。」
楊君心中一奇:「莫非這位婆婆是蕭姊姊女兒?既是蕭姊姊女兒,又怎能喚婆婆?卻不知何故,蕭姊姊竟說奏琴的是位聾啞婆婆。」忙道:「姑娘莫怪,我與令母是朋友,今日聽聞姑娘奏曲《虞美人》,心中敬仰,特來拜訪。姑娘可否容情,待我過來,你再奏上一曲,在下感激不盡。」
那少女道:「你能聽出我所彈曲子,倒是不錯,只是我媽媽向來不准我見外人,你還是快些去罷。」
楊君心中一陣失落,但想:「是了,此景正是畫中之景,這位姑娘想必便是那畫中的仙子了。仙子氣度不凡,豈是我等凡夫俗子輕易見的?能聽聽仙子的聲音,已是莫大的福分了。」想到此處,不禁莞爾一笑,道:「姑娘既不願相見,在下告辭。」
那少女頓了頓,道:「且慢,你……你既想聽,我可再彈上一曲,你卻不能過來。」
楊君大喜過望,笑道:「姑娘說的可是真的?便是站在此處聽,那也極有福氣了。」
那少女不答他話,忽聽得「錚錚」幾響,彈的正是那曲《虞美人》,還是那般動聽。楊君閉目傾聽,忽聽那少女「啊」地一聲驚呼,琴聲嘎然而止,急叫道:「姑娘,姑娘,你怎麼了?」
那少女聲音甚是嬌小,話聲虛弱道:「我……我,你……你別過來。」
楊君聽她說話,情知不妙,又不知如何是好,叫道:「姑娘,姑娘。」叫得幾聲,卻不聞應聲,更不知如何是好,定了定神,道:「不知姑娘發生何事,若有冒犯,還請姑娘見諒。」說著連忙朝那少女所在處奔去。只見那少女一襲白衣,躺在地上,竟一動不動,楊君「啊」地一聲,忙跑去將她扶起,叫道:「姑娘,姑娘,姑……」
他將那少女扶起,一見之下,不由得一呆,但見她螓首蛾眉,膚光勝雪,手如柔荑,軟綿綿地躺在地上,端的便是天仙下凡。楊君看的呆了,痴痴道:「原來……原來姑娘比那畫中的仙子還要美麗。」
目光到處,只見那少女小腿的衣裙上,有兩個血點,楊君驚呼一聲:「莫不是被毒蛇咬了?」情急之下,道一聲:「得罪了。」忙將那少女放下,將她衣裙掀開些許,低頭在小腿上吸吮。使勁吸得一口,再吐出來,只見血色烏黑,忙又低頭去吸,如此反覆四五次,直到吐出來的血變成紅色,這才鬆了一口氣,道:「差幸及早發現,才致蛇毒未能蔓延。」輕聲喚道:「姑娘,你還好嗎?」
那少女秀眉微蹙,眼睛緩緩睜開,忽見一陌生少年蹲在跟前,不由得嚇了一跳,「啊喲」一聲,道:「我……我不是不許你過來么?你……」
楊君忙起身避開,但聽她說話聲音柔甜,一顆心竟自撲通亂跳,低下了頭,道:「適才姑娘被毒蟲所咬,慶幸無事,若有冒犯之處,姑娘要打要罵,儘管打罵便是。」
那少女道:「什麼打打罵罵,你快出去罷,我媽媽若知曉你進來此間,便是再好的交情,她也饒你不過。」
楊君道:「我才不怕,要殺要剮,憑她便是。今日親眼得見那畫中仙子,就是立刻死了,也無遺憾。」說到這裡,心中膽氣俱增,抬起頭來望著那少女,只覺她仙氣逼人,看的幾眼,便低下了頭,不敢再看。
那少女自然知曉他所說的畫中仙子,便是客廳那幅壁畫,又見他忽然抬頭看著自己,一顆芳心亂跳,小臉漲的通紅,扭過頭去,嗔道:「你這人怎地如此無禮?」
楊君忙道:「姑娘勿惱,你若不喜歡,我……我這便退去。」說著行了禮節,轉身便走,想再回頭瞧一眼,卻怕她生氣,直行去了。
那少女見她離去,這才站起身來,小腿上仍隱隱作痛,她伸手輕柔痛處,想道:「這人不知是媽媽哪位朋友,雖然無禮,倒虧得他救我一命。」
楊君走出花園,輕聲關上房門,回到客房中,回思適才情景,自己確過無禮,說話輕浮,豈不是玷污了這等白衣仙子?想起她臉有羞意,轉頭輕嗔之態,悠然嘆道:「也不知我楊君修了幾世之福,此番能見如此女子。這位姑娘想必常年在庄中,我若回去,不知何時得能再見她一面?」想到此處,心中大感失落,苦笑道:「楊君啊楊君,你是什麼人?能見一面,已是天大的福分了,竟如此不知好歹,她潔若冰霜,才不想再見到你。」
是晚,蕭紫霞回到庄中,兩人談論間,楊君絲毫不敢說去過那千日紅園,那少女既多次說到蕭紫霞若知曉有人進去,交情再好也饒他不過,想來如此貌美無雙的女子,蕭姊姊自是不準旁人進去,免得這位仙子沾了凡塵俗氣。
次晨,楊君拜別蕭紫霞,悄悄去那少女彈琴的所在,不敢進去,倚在那棵大樹之下,聽她奏了一曲,這才離去。
不一會兒去到王復平庄中,王復平忙將珍藏多年的老酒拿出,兩人在亭中痛快暢飲,直醉到天黑,便就地躺下。翌日起來,楊君說挂念家中父母,要回去瞧瞧,王復平只道昨晚醉的不夠,硬拉他再留一日。楊君違拗不過,只得再留一日,又喝的大醉。次日酒醒,楊君道了別,才划舟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