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惡魔調酒師
在荒郊的樹林里,暮色低垂,風兒吹的枝椏沙沙作響,遠遠望去似幢幢鬼影。許安國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胡宗輝,只見他外表邋遢,衣衫不整,灰白色的道袍上滿是補丁,和自己印象中仙風道骨,素衣青冠的道士形象相去甚遠,忍不住嘀咕道:「果然便宜沒好貨。」
胡宗輝一甩頭髮,搖頭晃腦的說道:「你懂什麼?大道至簡,我這是魏晉名士風度,不拘小節!」許安國看著天色已晚,心裡愈發摸不著底:「行行行,你胡真人是高士,我們凡夫俗子有眼不識泰山,不過我說真人,這都了好幾個時辰了,連個人影都見不到,哪個庄夢離什麼時候出來?我可不想一晚上在這吹冷風。」
胡宗輝卻躊躇滿志:「放心吧,我已夜觀天象,算到這廝會來,至於什麼時辰,此乃天機,不可泄露!」大約半柱香時間,他看了一眼遠處,開始不慌不忙的布置起法場來,先搭好案台,在銅鼎里上了幾炷香,拜了三清,然後取出水盂,沾了幾滴清水,灑在地面上,意思是灑凈業垢,除去塵穢,然後又掐了幾面令旗,上書敕招萬神,如此就算準備妥當。
「嗚嗷」一聲深沉,孤傲的嗷叫響徹長夜,似嫠婦的哭聲,在長谷中回蕩,兩人聽的清楚,分明是狼的叫聲,直聽得許安國聽得心驚膽顫:「狼,狼來了!」胡宗輝卻當沒事人,端坐在太師椅上。
遠處有幾隻狼,徐徐而來,像螢火一樣的瞳孔,在黑暗的林中窺探著獵物,許安國像個嚇壞的孩子,躲在胡宗輝身後,領頭的狼鉚足了勁,一躍而起,向他們撲來,不同於狂吠吼叫的狗,狼一聲不吭,卻在天地之間,充滿著肅殺之氣。
突然一片旋轉的開屏扇子破空而來,劈透了半個狼頭,血濺了他們一臉,庄夢離從煙蘿中緩緩暈出,皎潔的面龐在月華下,有些慘白,空氣中微微流動的,是她發梢的香氣,扇子倏忽回到她手裡,哪是柄流螢小扇,只是扇面用鐵鑄成,鋒利無匹。
見頭狼身亡,跟班的幾隻狼當即襲來,她向樹上投了一個圓盤,那圓盤倏忽射出一根銀弦,在針的牽引下釘在對面的樹上,幾隻狼躲閃不及,被銀弦生生削成了兩半,被血沾染的弦還在震動著,像撥弄的古琴,泠泠淙淙的奏響死亡之聲。
接踵而來的狼,帶著復仇的怒焰,發起最後的猛攻,她微微冷笑,彩扇飄逸的劃過,霎時落葉紛崩,狼屍滿天亂飛,自己也消耗了太多體力,半蹲在地上喘息,許安國向胡宗輝示意,他堅毅的回絕:「君子不趁人之危,更何況,她還救了我們。」
事實證明,任何時候都不能放鬆警惕,一隻沒死透的狼,突然暴起,咬到她的手臂,她面目毫無波瀾,像沒有痛楚,露出尖銳的獠牙:「被夜眷顧的,不止你。」一口咬在狼的脖頸上,饑渴的吮吸著血液,此時的月很圓,透著絲絲血色。
她看著被吸乾的狼,瞳孔是藍色的,血也是藍色的,暗暗奇怪,胡宗輝起身平舉桃木劍,喝道:「姑娘,請跟貧道走吧,你染了屍氣,勢必為禍人間。」庄夢離顧盼背後,露出紫色眸子:「你如何知道我為禍人間?我殺的都是惡人,那便是替天行道,又為何要和你走,我們很熟嗎?」
胡宗輝屹立不動,做了個手印:「上天有好生之德,不管做了多大的惡事,都應無量相度,而不應奪人性命,請姑娘就此收手,否則日後惡報纏身,必入五道末世不得超生。」此手印可守虛極靜篤的境界,勸人向善。
庄夢離完全聽不進去,撫了撫青絲,眼角透出輕佻:「我本已紅塵遍染,還求什麼好結果!」胡宗輝看她未有悔改之心,大為光火:「姑娘如此冥頑不靈,那就別怪貧道心狠!」從桌案上抄起桃木劍,手指自下而上劃過,口中念念有詞:「天魔外道,鬼魅妖精,見吾為血,化作紫塵,魁罡正氣,拜請桃木劍神,降下人間天地巡,急急如律令!」隨著口令,桃木劍霎時業火雄渾。
火燒得很旺,專門斬殭屍的三魂七魄,庄夢離幾次想欺上去,都被熊熊烈火逼退,胡宗輝轉守勢為功勢,挺劍來劈,但並未指向命門,鋒芒自也收了三分,庄夢離輕輕閃過,已移至他背後偷襲,身法如浮光掠影,快的捕捉不到影子。
若是常人,必反應不過來,但那胡宗輝也非泛泛之輩,見回救不及,忙搖動起三清鈴,念道:「法鈴在此,神鬼咸軟。」凡殭屍最怕鈴鐺聲,庄夢離直覺頭痛欲裂,覺得自己命在旦夕,心想:「罷了,活著也是折磨,我便來陪你了。」沒有絲毫的遺憾,是啊,終究要過去,不過,良辰美景,駐足時看過,就夠了。
過去像輕雲,揉在淡淡的惆悵里,1937年,上海淪陷的前夕,卻是他們最快樂的時光,在婚禮的殿堂上,張燈結綵,鑼鼓喧囂,熱鬧卻很簡短,他們行完合巹禮后,便入了洞房,沒做其他事,只是暢敘了一宿,從賓客的角度,難免負了些春光。用庄夢離回憶的話說,便是:「我和他那時是桐花萬里路,連朝語不息,沒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
常言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美滿的愛情,像晴空里高懸的艷陽,越是追逐,越是被灼痛雙眼,融化羽翼,最後孤獨地墜落,正是這大喜時刻,卻傳出一聲炮響,將天空如裂帛撕開,也將原來的美好打破,1937年11月,中日淞滬會戰結束,國軍全線潰退,上海的歷史翻到了最黑暗的一頁,曾經繁華的十里洋場化成一片廢墟,街上隨處可見被燒焦的屍體,此情此景,恍若人間地獄。
葉炳炎拉著驚慌失措的庄夢離冒死突圍,他的部隊越打越少,可日軍的鐵蹄絲毫沒有停止,他們踩著屍骸引亢高歌,腳步鏗鏘,不一會功夫,就將他們的部隊團團圍住。
日軍上海派遣軍司令官武田毅雄發出來猙獰的笑聲:「支那的軍隊,如此的不堪一擊,我以大日本帝國的名義,命令你們繳械投降,否則統統嘶啦嘶啦地!」葉炳炎絲毫不懼,拍了拍身上的塵滓,怒目圓睜:「汝等賊寇,犯我河山,還有臉在這大言不慚,各地同胞定不忘恥辱,以血肉之軀築成壕塹,今日落入你手,唯一死而已!」
他望向面容憔悴的庄夢離,充滿了堅定:「對不起,我給不了你幸福,今日有死無生,倒苦了你了。」庄夢離唇線微顫,燦爛如煙花,卻比煙花寂寥三分,往事盡成雲煙:「我雖歌女,也知黍離之悲,今日只求同赴黃泉。」說著,她將槍口對準自己,準備扣動扳機,想起半生顛沛流離,終換得一縷暖陽,此生無憾,低聲淺唱:」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葉炳炎心中釋懷:「夢離,有這句話便夠了。」伸手奪過她緊握的手槍,發狂的沖日軍開槍,低迷的士兵也被鼓舞,和敵人展開生死一搏。
「帶她走」他沖一旁的副官撕心肺裂的喊道,而自己則身中數槍,鮮血從胸口噴涌而出,他拉動了綁在身上的炸藥,衝到敵人堆里,留給她難忘的最後一眼:「好好活著,你的路還很長,不是在這裡結束。」隨著衝天的爆炸,和敵人同歸於盡了,看著自己的丈夫,在面前化為一灘血肉,別後風木銜凄,她傷痛欲絕,鮫淚凝結在眶,化為心底潛淋,卻沒流下來,隨著子彈的呼嘯,身旁的士兵一個個倒下,她並不害怕,反而感到慶幸,生不能做他的人,死後便做他的鬼。
突然屋脊上閃過一道黑影,那黑影動作迅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解決了幾名日軍,瘮人的抓痕烙印在這些侵略者身上,武田毅雄見大事不妙,忙下令開槍,那黑衣人身中一槍,一點藍色的血液滴在土地上,但仍靈活自如,他將庄夢離扔到青驄上,一提轡頭揚長而去,武田毅雄看著地上的藍血,若有所思,嘴角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沒有在最好的時候遇見你,真遺憾。」庄夢離囈語著,醒來卻發現自己被困在黑黝黝的車廂里,還被鎮魔繩牢牢縛住,原來剛才的記憶只是鏡花水月,她想掙脫開來,四肢卻使不上力。
真是無巧不成書,正在找尋庄夢離下落的姜行月正好和許安國遇上了,他看到車廂里五花大綁的庄夢離,如釋重負的笑了:」局長,原來你抓到這蛇蠍女人了啊,待會押到局裡該怎麼處置?」庄夢離氣的直咬牙,嘴卻被塞住棉布,出不了聲,心裡罵道:「就知道這小畜生吐不出象牙。」
許安國拍了拍他的肩,和藹的說道:「小姜同志啊,這段時間你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放心,這次你勞苦功高,獎勵少不了的。」看著局長神情複雜,好像在刻意隱瞞,姜行越覺得有內情,於是堅持己見:「我不圖什麼獎勵,只求和局長一起審訊她,還受害者家屬一個公道。」
「公道?」許安國心裡的那根引線,好像被點燃了:「他們的公道有人伸張,我的呢?」意識到自己失了態,正要道歉,卻看到姜行月已挪到駕駛座,覺得掩飾不住,便揮棍向他敲去,「咚」,姜行月直覺後腦劇痛,失去了知覺,隱約聽到他渾厚的聲音:「好說歹說,都聽不進去,那隻好先禮後兵了。」
「咣當」姜行月被重重的丟在庄夢離的旁邊,她苦笑著搖了搖頭,嘲笑他的單純,不知過了多久,姜行月從昏迷中醒來,睜開惺忪的雙眼,首先引入眼帘的是晶瑩的水晶掛燈,再看看周圍的陳設,都充滿兒童色彩,粉紅色帶著甜甜的少女夢。
他心裡是納悶的:「看這裝修風格是兒童的房間,不對呀,局長沒有孩子啊!」正想著起身逃離,卻發現被手銬拴在椅子上,局長推門而進,把他帶到客廳,庄夢離也被綁的嚴實,不同的是捆她的是銅錢串成的紅線,據說這銅錢經過千年的洗禮,具有驅邪化煞的功效,能夠卸去黑氣和五黃之土氣,配合紅線這吉瑞之物,法力無邊。
那銅線燒灼著庄夢離的身體,此時她面色慘白,披髮跣足,眼裡閃著光芒,與平日端莊秀麗的樣子大不相同。姜行月從沒見過這個樣子,嚇得不輕:「你,是人是鬼?」
庄夢離露出獠牙,顯得更加的猙獰:「我是殭屍,你怕不怕?」「殭屍?」姜行月腦海中閃現的是電影里全身腐爛,一蹦一跳的形象,看她也順眼許多:「沒有,你比我想象的殭屍形象好看多了。」雖然很害怕,但的確發自肺腑。
沒想到他竟不嫌棄,實在出乎庄夢離的意料:」很高興你這樣說,其實人也好,殭屍也好,莫不是芸芸眾生,活在世上,只求個安穩罷了。」許安國伸手對著她就是一巴掌,鵝蛋臉上留下個大大的紅印:「胡說,妖魔鬼怪不配活在這世上,全都該死!」
胡宗輝推著輪椅從裡屋走出,輪椅上坐著一個小女孩,穿著潔白如雪的裙子,留著烏黑的長長捲髮,遠遠看去,無暇的像清水芙蓉,只是近處才發現,她的皮膚形同枯槁,本該靈動的眼睛卻暗沉無光,單薄的小身子骨上插滿了鎖魂釘,牢牢的鎖住她的三魂七魄。
許安國望著小女孩,眼裡泛起淚花:「你猜的沒錯,這就是我的女兒,要不是十年前,她在清明掃墓時,不慎被殭屍咬死,現在也該是亭亭玉立的姑娘了,我一度心灰意冷,直到看到你,又燃起了我的希望,殭屍的血能讓死物復生,也一定能復活她。」
庄夢離知道生死相隔的痛苦,但看清了現實:「鎖住魂魄,她便不能去投胎轉世,只能在無盡的痛苦中徘徊,就算用我的血復活了她,也只是一具行屍走肉,又有什麼意義,這不是愛,是一種折磨。」
胡宗輝雖緘默不語,但也贊同:「生死有命,若是強行逆亂陰陽,會遭報應的,唉,勸不得,勸不得。」他料定勸也無用,無奈的搖搖頭。
許安國顧及不了許多,取出小刀,放出庄夢離一點血,滴到了小女孩嘴裡,漸漸的她沉寂的胸腔有了心跳,但是由於已故多年,容貌不能恢復到從前,她迷茫的睜開雙眼,那是沒有眼珠只有黑洞的眼,似幽森的夜,空洞而無助,乾癟的身子蜷縮在牆角,承載著不知何去何從的孤魂,許安國卻高興的手舞足蹈,張開雙臂便要抱她:「女兒,你終於回到爸爸身邊了,從今往後,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小女孩卻如餓虎撲食的朝他咬去,出於本能他把刀往前一送,不偏不倚的戳中小女孩的心臟,她笑了,洋溢著滿足:「爸爸,謝謝你。」稚嫩的聲音傳出來,那縷魂魄從身體中掙脫出來,戀戀不捨的朝他繞了幾圈,隨風徜徉,胡宗輝默默的念起往生咒,助她超度。
許安國怔怔的看著這一切,一下子全明白了,淚如許下:「爸爸以為對你好,卻是在害你,糊塗啊。」他默默地低頭,像生前哪樣叮囑:「到了黃泉,少喝些孟婆湯,留一些記憶,這是爸爸最後的要求了。」不再看消逝的魂魄,他知道,風將帶它掠過天空,到一個很美很美的地方,生命本就脆弱,剎那芳華,而死亡才是美麗的,永不凋零。
他開竅似的,給兩人鬆了綁:「你們走吧,警局我是無顏回去了,姜同志,
以後警局的事就靠你了。」姜行月明白他的心意,保證道:「放心吧,局長。」人曉鬼恐怖,鬼怕人心事,胡宗輝長嘆一聲:「原來,比起降妖,除去心魔,,同樣重要,能用嘴解決的事,何必去靠武力,萬物皆有靈性,我這樣是徒增殺業啊!」他芒鞋輕勝馬,飄然而去,朗朗念道:「芒芴天地間,自有善惡承負,何須道士多管,愚哉,愚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