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偽科學害死人
燈火在河流上閃爍,像星星眨眼睛,在黑夜裡,嘆息似的縹緲,庄夢離望著江楓漁火,紫色的眼睛直視貨船,決絕的說道:「看來要上船了。」她潛身沒入長夜,姜行月叫住她,叮嚀道:「萬事小心。」她回眸一笑,醉了煙雨:「如果出什麼意外,姜先生會為我掉幾滴眼淚嗎?」這問題看似莫名其妙,其實承載著她內心的所有期望,姜行月眼睛閃閃的,外表卻正容亢色:「別瞎說。」臉上露出關切之色,庄夢離笑中帶著感動:「我只是給你開個玩笑。」心裡卻暖的像人間四月天,因為她知道,這個世上還有個人在乎她,生不寂寞,死不孤單。
一聲鳴笛巨響,貨輪在水上疾馳,生起縠紋,庄夢離一襲墨黑風衣,在風的吹拂下,暗的有些沉鬱,眼裡透著冷峻的殺氣,她取出抓鉤,用力甩去,拉著鉤繩向上攀爬,到了甲板前,縱身一躍,疾飛像鵲鳥夜驚,飄入船艙,鉤繩追魂索命,套住貨檢員的脖子,扔入澎湃的大海,繩子落地縮緊,將其活活勒死,落地聲驚動了敵人,一聲槍響像喪鐘敲響,一下子穿透了她身體。
庄夢離翻身前躍,亮出飛鏢,這鏢薄如蟬翼,卻鋒利無比,刺中了士兵的脖子,霎時鮮血橫流,像一朵盛開的血蓮,大量士兵聞聲趕來,庄夢離隱入貨艙的陰影中,撕開絲襪包紮傷口,熟練的燃起一支香煙,用火星戳向傷口,止住流血,這子彈是銀制的,能夠抑制她的癒合,腳步聲慢慢靠近,庄夢離快如慧孛的從他們身前飄過,似輕雲,若回雪,全無聲息,哪些士兵捂著喉嚨倒地,脖子上都多了道血口。
她裝好隨身攜帶的炸藥,卻見後面有個黑影籠罩,帶著強大的壓迫感,原來是這艘船的指揮官田中信野,他沉聲說道:「竟然在我眼皮底下,殺了這麼多人,有兩下子嘛,不過,我會送你上路的,怕不怕?」舉起槍口,對準她,她冷笑著,眼中有冰棱花顫動:「你更怕我捷足先登吧。」
她迅速甩出飛鏢,在田中信野扣動扳機前,瞬間,鮮血四濺,萬籟俱寂,並帶著鮮紅的斷指,她飛躍近前,登到田中信野的後背,用那修長白皙的玉腿夾住他的腦袋,像風中飛舞的落英,在空中旋轉數圈,卻沒有撂倒他,這傢伙力大無窮,竟抓住她纖柔的身子,重重的摔在桌子上,濺起一地碎屑。
庄夢離在地上翻滾,躲過他的踩踏,地上留下了低洼的坑,她投過桌布,蓋住田中信野,拿起項鏈緊緊的勒住他脖子,田中信野背後陡然生出犄角,刺穿了庄夢離的腹部,然後一個背摔將她扔到地上,她取出高跟鞋底的刀,刺向田中信野,他抓住她的手向後狠扳,只聽「咔嚓」一聲,骨頭斷裂,像棉絮一樣耷拉下來,然而他還不停手,五指成抓,攫住她的下頜,藍色的瞳孔裝滿了怒火:「賤人,我掐死你!」
庄夢離雖血染衣襟,但沒有屈服,手上生出紫色的光刃,寒光閃過,田中信野捂住喉嚨,血不時從指間滲出,她檀唇勾起,冷艷的足可切玉:「煙火晚會快樂。」給他嘴裡塞進閃光彈,向炸藥猛地推去,霎時火光衝天,將貨輪徹底吞沒,她用最後一絲氣力滾下甲板,落入江中。
卧榻之上,姜行月正在給她處理傷口,他做過法醫,懂些醫療知識:「看看你,一點都不會照顧自己。」庄夢離靠在床邊,嘴角還淌著血:「我沒事,都是些皮外傷。」姜行月捂著胸口,樣子痛心疾首:「傷在你身,痛在我心。」她欣慰的笑了笑,心裡春波漣漣:「就算為你傷的遍體鱗傷,我也開心。」
姜行月見庄夢離雙眼微瞌,微弱的呼吸卷著蘭香暗盈,以為她已入睡,正要離開,卻被庄夢離細聲叫住:「殭屍不會睡覺,可以陪陪我嗎?好久沒和人說夜話了。」雖說他們的感情,還沒到共剪西窗燭,但足夠卻話夜雨時,姜行月欣然應允,和她暢聊了一夜,窗外,天光乍現,暖陽照耀進來,帶走所有的不愉快。
由於斷絕了糧食補給,武田毅雄在山上彈盡糧絕,十分睏乏,士兵們受不了飢餓,紛紛下山投降,鬼怪們只需等待時機,攻上山頭便可,天公似乎也與他們作對,連日大雨磅礴,這孤山本就土質疏鬆,加上雨水的滋潤就像乾柴遇到烈火,發生多處滑坡,鬼怪們看準時機,對孤峰展開最後的圍攻。
能飛的鬼怪先到山頂,再扔下繩索,餘眾都攀援而上,由於熟悉地形,他們一路上勢如破竹,速度如飛星過渡,眨眼便到了山頂,守御的士兵連忙調轉炮口,巨大的炮彈劃過天空,撞爆無數參天大樹,硝煙滾滾,但還沒等第二發裝填,他們便被義憤填膺的鬼怪們撕成碎片,機槍塔閃著金光,連珠發響,火力網像沒有底腳的澒洞,進攻的人浪散開來,暫避鋒芒。
庄夢離靠在壕溝里,投出一個手榴彈,伴隨硝煙和沙塵,機槍塔化為廢墟,幾名日軍端起刺刀衝來,庄夢離連軒帶紫電,翩影過處死屍一片,沒有再手下留情,戰爭必將流血,縱使這些士兵只是傀儡,也會跟提線的人一起丟入火堆,燒的只剩下灰塵,攻下了防禦據點,再進攻主城,就像兩山間連了彩虹橋,勢如破竹。
見武田毅雄大勢已去,守備的士兵樹倒猢猻散,捲鋪蓋各自跑路去了,絲毫沒有「帝國勇士」視死如歸,慷慨就義的精神,眾人推開層層重閡,來到大殿的核心,華美的藻井天花板掛著流蘇,隨風飄動,華蓋之下,武田毅雄端坐案几上,淡定的喝著茶水,眾鬼怪罵道:「狗賊,你的大限到了,還不速速受死。」
風信子撲到武田毅雄身邊,帶著哭腔說道:「父親,別再做錯事了,我們離開這裡。」便要攙扶他離開,武田毅雄拂袖一揮,把她推開,呵斥道:「我沒你這個叛徒女兒。」
「她不是你的女兒,是我酒吞童子的女兒,沒有人能動她!」三鬲次郎卸下偽裝,頭上長出六根犄角,臉上的圖騰像樹枝散開,和風信子幾乎一模一樣,金燦燦的盔甲像朝陽初升,眾鬼怪見到他的真身,都跪倒在地,俯首稱臣:「原來是鬼王陛下,我等有眼無珠,實在該死。」想到之前調侃他是源賴光的後代,既愚蠢又荒唐,見到生父,本以為風信子會被感動的梨花帶雨,沒想到她開始劇烈顫抖,眼眶通紅,緊緊的握著拳頭:「我母親是不是你殺的?」
「不,我沒有殺你母親。」酒吞童子挺直胸膛,擺出無愧於天地的樣子:「你母親的面龐,像極了我前世的妻子,佛說,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算起來,自我跟內人陰陽相隔正好五百年,這不是巧合,是天道循環,於是我化身浪人三鬲次郎,到處懲惡揚善,來懺悔自己過去的罪行。」風信子厲聲質問道:「那我母親是怎麼死的?」
酒吞童子面目獃滯,神情沮喪,像是只剩下倥侗的軀殼:「是武田毅雄殺了她,為的是更好的控制鬼族,也是我的錯,沒有保護好她。」他越說越氣,用緋紅的瞳孔恨恨的瞪著武田毅雄,好像要把他生吞了,事到如今,武田毅雄左右都沒好下場,就算說得動養女,也會被鬼怪們亂刀分屍。
想到這一層,他也不抓救命稻草了,淡然的用細帛擦拭好茶具,取出茶末置於碗中,倒入滾燙的泉水,這一套沏茶動作,如揮墨般行雲流水,他輕呷了一口茶水:「終於到了與世訣別之日,可惜沒在櫻花燦爛盛開的日子離去啊。」好像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庄夢離看他漫不經心的樣子,想到自己逝去的愛人,牙齒咬的咯咯作響:「武田毅雄,你罪惡滔天,別想死的便宜。」
「是庄小姐嗎?我們可是舊識了,難道殺我連一盞茶都耽擱不起嗎?嘗嘗吧,這是玉露,最上等的茶。」他端起杯茶,遞給庄夢離,她躊躇的接過茶杯:「你要耍花招,我隨時奉陪。」武田毅雄眯著眼睛觀察著她,灼若桃花的面龐沒有一點風霜侵蝕的痕迹:「看看你,還是那麼青春靚麗,不像我,早已半身不遂了。」他有些佝僂的身子雖有衣服遮蓋,但還是顯露無疑,庄夢離冷眼相看:「比起哪些英年早逝的烈士,你這殺人魔頭似乎還活得久了一些。」
面對她的惡語相向,武田毅雄並不生氣,反而哈哈大笑:「我從不相信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你看我,沒有任何的信仰,卻比哪些自詡的大善人活的更好,是不是很諷刺呢,他們有信仰,只能在審判台前被命運所鞭撻,而我,永不向命運低頭!」
把歪理說的如此大言不慚,庄夢離只覺他無恥到一種境界,反唇相譏:「多麼自欺欺人有蒼白無力的辯詞,像你這種人,每晚都在罪惡的深淵中徘徊,活得越久,便越是煎熬,我看的出你追求安寧,但哪只是徒勞。」話說到這份上,是個人都覺得慚愧,武田毅雄還恬不知恥的說道:「中國有句老話:心無外物,既是秋空霽海,我早已沒有雜念,何來痛苦之由?倒是你,還沒從過去解脫,也許對你而言,死亡才是最好的歸宿。」
姜行月在旁邊起鬨道:「我們中國還有句老話: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武田毅雄霍然身來,面目猙獰,失了剛才裝的體面,庄夢離也站起身來,拔刃在手:「且看看我們誰死誰生。」武田毅雄緩緩從刀鞘抽出一把鋥亮的武士刀,其光澤如水之溢塘,看得出這刀雖有些年頭,但鋒芒不減當年:「請允許我和你用武士的方式決鬥。」他的如意算盤打得很好,因為出於禮儀,這種比武方式只能單打獨鬥,倘若贏了戰鬥,便可提出條件,倘若輸了,也好過亂刀分屍的下場,因為這是種榮譽的死法,不失武士的尊嚴。
酒吞童子扔給她鬼切,這刀底下亡魂無數,是名副其實的神器,庄夢離毫不客氣的接過刀,波浪型的紋路歷歷如繪的記錄著它的光輝戰績,她舉起刀,多年的仇恨凝聚成力量:「今日,這把刀不為切鬼,只為殺人。」在她的驅使下,鬼切也像有了靈魂,帶著積怨百年的魔氣,如匹練瀑布一樣殺向武田毅雄。
他反手阻擋,尚未出鞘,擋住庄夢離強勁的攻勢,而刀鞘也碎成木渣,像落蕊一樣掉了一地,卻見他的手已盤根錯節的於刀融為一體,黏稠的觸鬚竟從手腕中長了出來,原來當年武田毅雄由於研究數據不足,拿動物的基因去和殭屍血混合,才造就了這種怪物,死掉的田中信野也是如此,他向後踉蹌幾步,卸去鬼切的勁力,不屑的笑道:「我已做到人刀合一,人在刀在,刀毀人亡。」順手投出半截刀鞘,如疾風般脫離鯉口,直逼而來。
庄夢離輕輕一揮,刀起處,已碎成兩截,沒想到剛化解這招,他的刀尖已然刺來,來勢極快,彷彿連西風都能刺破,庄夢離翻轉魔刀,在空中勾勒了一道銀虹,堪堪接過了第二刀,沒等她回擊,第三刀已至,他的打法一波接著一波,長江後浪推前浪,沒有給她一絲喘息的機會,刀影蛇形,婉轉百折,摸不清套路。
她極難招架,刀法漸漸散亂,忽想起巫夜教她的話:「快招奪命者,猶如登臨絕頂,極目遠眺,四海盡於腳下,自視勝券在握,殊不知放眼壯闊,而身後有萬仞高山,嘆乎可傲蒼生,而天地無邊,其勢雖猛,卻困於招式,力不亂而人自亂,到時便可犁庭掃穴。」
意念已動,頃刻回擊,武田毅雄正砍的盡興,卻見庄夢離回裾拂雲雨,像巨大的氍毹,遮住他的視線,然後紅光斜刺於旁,直攻他的手肘,光影流連,本來昏黑的房間倒映的如同白晝,將他手上的觸鬚盡數砍斷,那觸鬚落在地上還在蠕動,煞是噁心,武田毅雄大叫一聲,刀幾欲脫手,庄夢離冷笑道:「拿好你的刀,可別讓人笑話。」那笑容如寒露凝結。
武田毅雄怒不可遏,伸出無數的觸鬚,像毒蛇般向她咬去,庄夢離揮出月輪的弧度,閃著迢迢清輝,煌煌銀河,刀鋒過處,觸鬚紛至而下,她信步而來,提著鬼切,那斬碎一切虛空的利器:「好好感受死亡的寒冷吧,著你曾加誅給別人的東西。」風信子想去幫他,但被酒吞童子按住,動彈不得,她心裡十分矛盾,一個是摯友,一個是義父,都下不去手。
武田毅雄玉石俱焚,猙獰的笑著:「我就算死了,也不讓你好過。」伸出最後一根觸鬚,刺透了姜行月的胸膛,庄夢離衝上去,抱起倒在血泊之中的他,肝腸寸斷,酒吞童子看他毫不守道義,控制鬼切,刺進他身體,流淌下來的血,匯成一道溪流,將地面染成碧藍,恰如百川歸海,歸於平寂。
風信子哭成了淚人,像珍珠一樣滾落:「可惜你一生都獻給遙不可及的事業,沒有一點真正快樂的時光,義父,你為什麼非要如此呢,你殺死了我母親,我本該恨你,可是為什麼,我恨不起來。」她越說越傷心,捂著臉不住痛哭,酒吞童子把她抱在懷裡,安慰道:「愛恨匆匆過,習慣就好。」如襁褓的嬰兒一樣呵護,彌補曾經的缺憾。
幾家歡喜幾家憂,酒吞童子風信子雖骨肉相認,庄夢離卻感覺徹骨的寒冷,她的鴉睫顫動著,泛起昏黃的剪影,悲傷了一陣,似乎想起了什麼,又浮現出笑容,眾人以為她想開了,沒想到她疼惜的撫摸著姜行月的臉,像懷念一春綺夢:「姜先生,這是夢離最後幫你了,往後的路要你自己走,但有它陪著,你不會孤單,永別了。」她輕吻他的額間,讓紅硃砂留在他臉上,也印在他心頭,從體內取出屍丹,含入姜行月的口中,伴隨著撕破心扉的痛。
她的青絲一瞬間皤為白髮,踉踉蹌蹌的向門外走去,面對那漫天的風雪,朔風呼嘯,暮雪千山,百年的修為就此毀於一旦,風信子心疼不已,問道:「值得嗎?」庄夢離含淚輕銜,洗去那場褪色涼煙:「值得。」佳期本來短暫,同行的人,一起相伴雨季,走過年華,也會在渡口離散,綠蘿拂過衣襟,煙雨沾濕諾言,那時候,只一個人的浮世清歡,一個人的細水長流,這個道理,她懂。
鉛華洗盡之後,只剩下煙花熄滅后的無悔,行在雪地上,過去的記憶走馬觀花的浮現,在風月場的璀璨,和葉炳炎舞會的相遇並墜入愛河,因戰爭而失去的一切,以及逃亡的顛沛流離,被武田毅雄困於牢獄的屈辱,和姜行月的快樂時光,這些曾經的記憶,像是夢裡霧花,一個美麗而悲傷的夢,回首蕭瑟,思之甘甜,她不舍的回眸望去,笑了,像是重見舊顏,低吟道:「人生如夢亦如幻,朝如晨露暮成霞。」拖著佝僂的軀體,消失在皚皚白雪中,再不回頭。
在屍丹的作用下,姜行月漸漸蘇醒,第一件事就是找庄夢離,可是尋遍周圍,都尋不到,風信子為了不讓他難過,只說庄夢離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並且不想讓他找到,並勸他已經完成使命了,早日回到警局復命,姜行月不信,可是遙望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又到哪裡去尋?只能徒增傷感。
雪還在下,像鵝毛一樣落在地上,彈奏著樂譜的憂傷,瞧著屧廊人去苔空綠,姜行月終於認命了,他說他要回去,活成像她希望的哪個人,一個正義敢於同黑暗作鬥爭的人,臨行前,他在火車上,再次遙望這片純潔的雪國:「雪下的那麼安靜,我不能打擾它,我該走了。」見風信子和酒吞童子在向他擺手道別,他將對這裡的喜愛和記憶統統塵封:「再見了,花與水的國度,再見了,我的愛。」
黑水,還是那麼深不見底,但在陽光的照射下,竟隱隱有粼粼金光,微風吹過湖面,盪起一點綠波,如蜻蜓點水一樣微小,卻足夠說明它並非一成不變,萬事萬物都會變化,他在想,和她的這段邂逅,是水面下永恆的暗流,還是稍縱即逝的漣漪,他不知道。
回到了故土,他因為破獲了國際大案,榮升為警察局長,並被聚光燈和攝像頭包圍,萬眾矚目他的精彩演講,誰知他只說了一句:「在這裡我要感謝一個人,沒有她,我得不到今天的成就,在下無能,不敢居功。」發表完這簡單的感言,他也不理會媒體的追問,消失在人山人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