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師傅回來了
多放蔥,少放鹽。
這種吃東西的習慣,剛好,我師父就是。
我剛剛平復下來的心跳又劇烈跳動起來,我想過去看看那個身穿白斗篷,擁有山泉水一樣清澈嗓音的男子究竟長什麼樣,可是我不敢,我害怕斗篷底下是一張陌生的臉,我害怕這一點點的相似會因為我看到他的臉而變得一點相似也沒有。
崔婆婆很快端著面上來了,白色的湯汁,翠綠的蔥花,在那人的攪拌下一點點翻滾,慢慢變得均勻。
我看到那個人擁有一雙修長如玉的手,手指骨節分明,和師傅的一樣。
我一直盯著他看,想讓他抬頭看我,又不想讓他抬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面前的面已經涼了,再冒不出一絲熱起來,仙仙和他也都把面吃完了,我還是坐在那裡盯著他,一動未動。
仙仙碰了碰我,我低頭,看到已經涼透的面,嘴角泛起一抹苦澀的笑。
終究是我想多了,若是師傅,我一直盯著他看,他不會不知道的,到底是世間相似的人太多,總有一兩個相似之處能觸動你的心神,但到底不是心裡的那一個。
我沖著仙仙笑了笑,示意她我沒事,順便拿起一雙筷子,夾了一根麵條忘嘴裡送。
往常,這是我做了太子妃以後最愜意的時光,可是今日,這面在我嘴裡竟沒有一絲味道。
「憶兒」
「啪」
我手一抖,筷子就落在了地上,我想彎腰去拾,可是拾起一次掉一次,手抖得厲害,怎麼也拾不起來。
最後,我深深呼了一口氣,再次伸手去拾筷子,可是卻有人先我一步拾了起來。
我低著頭,看到一雙黑色的布鞋,以及一個白色的斗篷。
我聽到仙仙興奮的咿咿呀呀想要說話卻說不出,我眼裡就不由自主蓄滿了淚水,可是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師傅回來了,我應該高興的,不應該哭,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眼淚一滴一滴的留下來,就像受了很大委屈一樣,可是這明明是件令人高興的事。
我也不知這是怎麼了,我並不是愛哭的人,被郁承君算計的時候我沒有哭,被一大群女子搶走我的夫君的時候我沒有哭,被我的父親代替蘇雲去沖喜的時候我也沒有哭,可是現在,我就是想哭,眼淚像開了閘的水閥,止不住的往外流。
「憶兒一直低著頭做什麼,是不是嫁人了就不認師傅了?」
「不是的」,我急急的抬起頭,胡亂抹了把臉,緊緊拉著師傅的斗篷,「憶兒一直都是師傅的憶兒,不管憶兒嫁沒嫁人,只要師傅認憶兒,憶兒就認師傅。」
「不是,不管師傅認不認憶兒,憶兒都認師傅」,我怕師傅誤會,又加了一句。
「傻丫頭」,師傅慈愛的摸了摸我的頭,用他修長的手指一點點把我臉上的淚痕抹凈,溫熱的指腹劃過我的臉龐,暖暖的很舒服。
我緊緊拉著師傅,仔細打量了一下,師傅比之前黑了很多,臉上也多了許多細小的皺紋,之前的劍眉星目,如今也顯得有一絲蒼老,而其鬢邊更是多了幾縷白髮,唯一沒變的就是師傅謙謙君子的氣質,不論何時,師傅都是溫婉如玉的翩翩公子,永遠都是波瀾不驚的樣子,彷彿從來沒有什麼事能讓師傅打破臉上的平靜。
「師傅,你怎麼知道我嫁人了?」,我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問,其實我想問的是問什麼當年不辭而別,連一絲音訊也沒有留下,可是我怕問到師傅的痛處,師傅生氣了,然後再一次不告而別。
師傅搭在我頭上的手一頓,然後道,「回來的路上聽說的。」
「哦」,我無精打採的應了一聲,剛剛見到師傅的激動喜悅消散的一乾二淨,因為,我知道師傅有事瞞著我,師傅的一點小動作,小心思都瞞不過我,雖然我不知道過了這麼多年,我對師傅的了解還對不對。
「怎麼,不開心?」,師傅雙手板著我的臉頰,和我對視,探究著我臉上的情緒。
「沒有」,我擠出一個自以為還算可以的笑容,但我知道我騙不過師傅,就憑剛剛他對我如此敏感,他一定能看出我此刻是強顏歡笑,可是他沒有追究下去,反而笑著說,「沒事就好。」筆趣閣中國www.djychina.com
然後,師傅放開了我,他的手一點一點從我臉上挪開,他指尖的溫度也在我臉上一點一點的消失。
我低下了頭,感到一陣失落,心裡同時升起一股煩躁,我在想,師傅當初為什麼要走,如今為什麼又要回來。
如果當初師傅不走,我們之間就會像以前一樣默契十足,我一點點的不高興他都會知道,我一點點的不開心他都會在意。如果現在師傅沒有回來,我會時不時的想起他,想起他對我的溫柔,想起他對我無微不至的照顧,師傅對我而言還是那個完美的不像話的男子,還是那個把我放在心上的師傅,而不是如今,明明近在眼前,卻偏偏陌生的如在天邊。
忽然,我驚醒了,為我自己的想法感到愧疚,我怎麼可以這麼想師傅,不管師傅對我如何,他都是我的師傅,我怎麼能想不讓師傅回來。
我沉默了,不再說話,師傅也沒有說話,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而仙仙不能說話,所以,我們三個人圍著一張桌子,桌上放著一碗涼透的面。
我的手依舊緊緊的抓著師傅的斗篷,手心都出汗了,我還是不肯鬆手,我不知道我在執著什麼,總覺得就算是在這裡一言不發的耗著也是好的,只要我鬆手了,師傅就不再是我的師傅了。
崔婆婆又端上來一碗面,是仙仙要的,替換了我那晚涼透的面,我換了換姿勢,左手拉著師傅,右手吃著面。
從始至終,師傅沒有說一句話,甚至一句解釋都沒有。
一碗面,被我從熱吃到涼也沒有吃完,乾脆,我也不吃了,只是拉著師傅,仙仙在一旁陪著我。
我張了張嘴,什麼都說沒說又合上了,就像仙仙想說話的時候一樣,只不過仙仙是不能說,而我,是不知道說什麼。
我很想問師傅這些年去了哪,更想問當初離開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想過仙仙,還想問,現在回來,是不是因為我。可是我不敢開口,我無法確定我在師傅心裡的分量,若是之前,我肯定覺得我是師傅心裡最重要的人,仙仙第二,可是現在,我無法確定。
師傅離開的這幾年,我把和師傅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會想過無數遍,任何的細枝末微我都想過,但是想不出一點師傅對我的不好,我能想到的都是師傅對我的好。
可是,我想不通,想不通對我這麼好的師傅會有一天棄我而去,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對師傅而言,並不是我自以為的那麼重要。
但是我不甘心,我覺得師傅一定是有什麼苦衷,或者不得已,所以我一直等,一直等,希望有一天師傅回來到時候問問他,能聽到他的解釋,可是現在,我不敢問,師傅,也沒有給我解釋。
「天色不早了,回去吧」,清澈的嗓音,我一聽就知道是師傅,可是師傅讓我回去。
我抓著師傅的斗篷,幾近哀求,「師傅和我一起回去吧。」
我已做好了被拒絕的打算,因為我知道師傅待我再不如從前那般親厚,可是我卻聽到師傅說,「好。」
仙仙留給崔婆婆幾個銅板算是飯錢,一開始我覺得應該多給點,畢竟我是醫女的時候沒少在婆婆這裡蹭吃蹭喝,現在我是太子妃了,我可以給婆婆多好幾倍的飯錢,這樣既可以讓婆婆過得好一點,也可以彌補我當年欠下的債。
可是婆婆不要,她執意只留飯錢,多餘的不要,如果我覺得愧疚就多來幾次,婆婆還說,不管我是不是太子妃,我在她眼裡都是從前的小醫女。
我從小醫女變成了太子妃,可是婆婆待我卻沒有變,那師傅呢?是因為我成了太子妃,所以師傅對我生疏了嗎?
我瞧瞧抬頭看了看師傅,又低下了頭,緊緊的抓著師傅的斗篷。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現在已經是傍晚,殘陽如血,夕陽的餘暉撒在師傅的身上,師傅整個人都籠罩著一層金色的光芒,靜謐,美好,可是我卻感到有一絲的不真實,以及,不安。
我使勁抓了抓我在手中的師傅的白色斗篷,似乎這樣就能安心一點,可是並沒有什麼效果。
我沒有叫馬車,師傅也沒有,我們就這樣走在長安街上,三個人慢慢的走,影子拉得老長,我低著頭,看著腳下長長的影子,試圖去踩師傅的影子,可每次都是徒勞。
終於,我踩到了師傅的影子,我們也回到了宮門口。
原來,我之所以能踩住,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師傅停下來了。
我想要去解腰牌,可是一隻手拉著師傅很不方便,但我不肯放手,然而我的餘光卻看到師傅從腰間拿下一塊腰牌。
門口的守衛看到腰牌,忽然就跪下了,「恭迎國師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