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春意
從安樂王府出來之後,清言趁著天色尚早回了一趟定北侯府,然後,便見到了等在這裡的鄭令月。
對鄭令月,清言本沒什麼惡感,但事到如今,也談不上多少好感。
這女人的確不幸,但不能亂報仇啊!也不是所有人都虧欠了她。
唉,只是想到這也是個可憐人,清言便生出了些許耐心。
鄭令月卻是來辭行的。
「……以往,多有得罪,皇后勿怪。」鄭令月穿著一身布衣,面容雖清減了不少,卻如倦鳥將要歸巢去,神色間的輕鬆溢於言表。
「今後怕是難得再見,皇后收容的恩情,令月無以為報,今日便來與皇后磕個頭,權做報恩吧。」鄭令月說完,真箇矮下身去,清言本就不愛叫人向她下跪,便開口阻了,道:「磕頭就不必了,鄭姑娘以後,好自為之吧。」
鄭令月笑了笑,依舊結結實實地跪了下去,給清言磕了一個頭,待要再磕,卻已被清言拉住了胳膊。
「你這又是何苦?」清言嘆了一口氣道。
「陛下與皇后不計前嫌寬宏大量,令月心知。只當初錯已鑄成,無可挽回,令月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鄭令月面有愧色,這話倒是真心實意。
清言便高興起來,迷途知返,猶不算晚,鄭令月也還年輕,以後能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也是好事。
不過,她忽得想到自閉了的顧西璠,便不客氣道:「鄭姑娘,眼下正有一件事,不知你肯不肯幫忙?」
鄭令月卻彷彿知道清言的心中所想,她猶豫了下,還是道:「皇后請說。」
清言便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她的請求很簡單,請鄭令月去看一看顧西璠,最好能勸一勸他,只要顧西璠能有點人氣,叫顧西華不那麼掛懷,也就行了。
鄭令月最不想面對的人便是顧西璠,她知道自己欠了他,可身為大虞太子、顧誠那老賊的兒子,顧西璠也並無多麼無辜,所以,她心中有愧,也不願去解釋。
可,到底有愧。
沉默了一會兒,鄭令月點了點頭:「好,我去。」
看著鄭令月決然的模樣,清言不禁有些後悔,強人所難不是她的風格,鄭令月這樣勉強,想是極其不願去吧?
但話已說出口,不好收回,清言便道:「鄭姑娘,你何時去,我同你一起。」
鄭令月面上露出笑容,道:「我已同老夫人與夫人辭別,如今也辭別了皇后,明日便可走了,所以,若皇後有暇,今日便去。」
鄭令月要快刀斬亂麻,早死早超生,清言自然沒有意見,她如今自由的很,身上也沒有什麼要緊事,便點了點頭,應了下來。
一行人折向顧西璠的王府,到達時,日頭偏西,紅霞漫天,倒也是個好光景。
可王府之中的光景卻不怎麼好。
雖然門裡門外看著也像那麼一回事,但一入府,那一股沉悶便顯露出來。
王府管家說,自從先帝駕崩之後,王爺便再未出過府,也甚少出自己住的院子。除了太皇太后,陛下與越王,其他人來,他全不見,每日里不過是靜坐,話也不說,飯也不怎麼吃,再這樣下去……老管家沒說完,那憂慮的模樣,卻已道盡了他的擔心。
清言早知道這個狀況,便沒什麼異樣,但跟在她身後的鄭令月卻怔了怔,一雙皎白玉手微微攥起,顯見是動了容。
皇嫂兼皇後來了,顧西璠自然不能不見。
此時他尚不知清言還帶著鄭令月,出來時面上還掛著一絲特地備好的笑容,只這丁點的偽裝,在看到鄭令月之後便一下僵住,之後崩解,半點不存。
愣了一瞬,顧西璠移開目光,看向清言道:「皇後來,有何事?」
清冷疏離,竟有些顧西華的神韻了。
但適才他的反應可沒逃過清言的眼睛,清言挑眉,一點不拐彎抹角,看向鄭令月道:「鄭姑娘明日要走,有話與王爺說,我便帶她來了。」
鄭令月便在一旁行了個禮,低聲道:「拜見王爺。」
顧西璠自嘲地笑笑,嘴唇動了動,道:「鄭姑娘有什麼話,說吧。」
鄭令月這一趟來是因清言所請,本是不甚願意,但如今站到了顧西璠的面前,看著他那雙寂滅了光華的眼眸,她那冠冕堂皇的自我安慰便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心底的抽痛,還有湧上心頭的一絲絲厭惡,她如今,只覺得自己面目可憎。
這個男子有什麼錯呢?他不過是愛慕自己,哪怕禮法不容。
可他心意再熾,也沒有做出過什麼失禮的舉動,他唯一的願望,是與自己私奔,逃出都城,哪怕榮華富貴大好江山都不要,也要與自己廝守,他對自己,其實並無虧欠。
相反,她欠了他。
欠了很多。
而她卻不想承認。
眼看鄭令月與顧西璠之間氣氛僵冷,一個垂眸不語,一個又視若無睹,清言都替他們著急。
有什麼話就不能說出來?哪怕是恨,罵出來也是好的啊!這樣相對無言,能解決什麼問題,解開什麼心結啊?
清言上前一步,就要開口,卻忽聽外頭腳步聲響,便不由得向外看去,只見顧西華一身玄色綉金錦衣,玉冠束髮,沉沉靜靜地來到了門前。
清言心中一喜,口中的話便忘了乾淨,只雙眸發亮地望著顧西華道:「陛下。」
顧西華微笑著點了點頭,對顧西璠道了一聲免禮,之後便道:「聽說王府的迎春花開了,我帶皇後去看看。」
說完便上前牽了清言的手,行雲流水般將清言帶了出去。
清言還有些懵,站到了花園那稀稀疏疏開了兩三朵的迎春花前也無心欣賞,還問顧西華:「你怎麼拉了我就走?那兩人都不說話,只留了他們可怎麼辦?」
顧西華好笑,他這小心肝還不知,就是因為她站在那裡,三弟與那鄭令月才無話可說么?
感情畢竟是私密事,外人越摻和越適得其反,不如叫兩人自己說去。
不過,未免忙活了一天的阿言沮喪,顧西華只道:「我忙完了,回去沒見你,得知你出宮便追了出來,誰料撲了一回空,才知道你來了這裡。」
顧西華語氣溫柔,雙眸晶亮,本指望自己的皇后能為色所迷,不計較他的答非所問,哪知清言對顧西璠和鄭令月的事很是上心,雖然也感受到了顧西華的寵溺,但她卻沒被迷惑,敷衍地點了點頭,就追著問道:「你剛才為何拉我?我們還是過去看……」
清言話沒說完,唇上一點溫熱襲來,帶著清冽的男子氣息,她後面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視野中只剩了一雙欺近的眼眸,黝黑晶亮,仿若黑洞,一旦對上,她便再也無法逃脫,只能跟著沉淪。
院子里春意漸濃,又一朵迎春花悄然開放,金黃燦爛,肆意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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