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曳欲墜(一)

搖曳欲墜(一)

()風四娘差點便磕上賭桌。www.NIUBB.NET

一雙手橫在她面前,將她攔腰抱起,扶正。

連城璧鬆了口氣,眼中似有無限憐愛:「怎生這般不小心呢?」

蕭十一郎死死瞧著連城璧搭在她腰上的手,他唇瓣顫動,小心翼翼低聲道:「這一年……」

連城璧彷彿沒有聽到他在說話,一手撫了撫風四娘的慘白的臉:「你若是磕傷了,我會很心痛的。」

蕭十一郎愣愣瞧著他的手,心跳似已突然停止,血液似已突然凝結。

連城璧怎會如此溫柔地同風四娘說話?他眼中不僅是溫柔,還有憐愛,欣賞,嘆息……

——難道連城璧已不再愛他了?

難道這一年時間,他已轉而愛上風四娘了?

蕭十一郎心下巨震,幾乎剋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只能死死瞪著這雙手。

他腦中已是一片空白。哪怕冰冰將他的胳膊抱的再緊,都沒有了知覺。

風四娘哆哆嗦嗦,一把揮開連城璧的手,臉色白的愈發徹底。

連城璧微嘆了口氣。他轉頭直視蕭十一郎,微笑道:「倒叫兄台看笑話了。看你對冰冰姑娘倒是十分的好,不過且聽在下一句,你若是喜歡她,可千萬寵不得。有朝一日若將她寵上了天……她仗著你喜歡,說不定會做出什麼叫你追悔莫及的事情來。」

連城璧這一席話,倒是觸動了圍觀之人的心,紛紛附和。但他們只能聽懂字面意思,又如何及蕭十一郎,聽得懂連城璧話中之話?

蕭十一郎踉蹌退後一步。

若非冰冰還扶著他,恐怕都已坐在地上了。

冰冰強自鎮定道:「我們不賭了,不要他的命了。」

連城璧嘆了口氣。

冰冰眸光閃爍:「莫非你還想逼他賭?」

連城璧靜靜看著冰冰,目光說不出的逼迫冰冷:「我卻知道,他一定會賭的。」

冰冰心中悚然,只能艱難轉頭去看蕭十一郎。

蕭十一郎已恢復了鎮定。但他的臉色依然白的似雪,動作依然僵硬似鐵。

連城璧輕笑一聲:「兄台可願陪本少賭一次?」

蕭十一郎一字字緩緩道:「……這一年——我只是……」

連城璧注視著他,眼中柔情無限:「不賭么?兄台可要好好想想,機會也只有這一次。」

蕭十一郎眼中已有絕望。

連城璧視而不見,繼續溫柔誘哄:「你不是很想為冰冰姑娘砍斷他的手,刺瞎他的眼么。賭贏了我,我幫你刺、幫你砍,如何?」

蕭十一郎退後一步。

連城璧又重複了一次:「你真的不賭么?」

——蕭十一郎真的不賭么?真的能不賭么?

他若是不賭,連城璧豈非更生氣?

他若是不賭,他們之間豈非完了?

蕭十一郎想,他終於是看懂了連城璧一次。他默了半晌,終究是往前走了三步。他像是不堪重負,一手撐著桌子,緩緩坐在連城璧對面。

連城璧笑了笑:「還是延續方才的賭局罷。我不大懂賭博,搖色子看起來挺簡單,我想比那個。兄台意下如何?」

蕭十一郎緩緩頷首。

方才兩枚色子都已被破壞,如今賭神重新奉上兩枚。他瞧著連城璧的手,目光炙熱。

連城璧似是隨意搖了搖,隨意打開,通紅的一點赫然入目。

一點?!

賭神面色陡然僵硬。

如今蕭十一郎為庄,連城璧為閑。他搖出這一點,除非蕭十一郎的色子丟了,否則已輸定了。

眾人已將目光放到了他身旁的風四娘身上。風四娘雖不及冰冰美艷高貴,但她的肌膚比西湖上的花魁還要白嫩,衣服下風光,定是很好看。

蕭十一郎斂容,緩緩撤了手。

他的色子已碎了。他面前除一撮粉末,什麼都沒有!

連城璧只有一點,他卻一點也沒有。

眾人目瞪口呆!

連城璧輕柔一笑,雙手交疊:「請。」

冰冰慘白著臉,將最外面的白貂披肩取了下來,棄於賭桌上。一眾男人眼冒綠光,死死瞧著她單薄的肩膀,而後吞著口水將目光移到桌面披肩上,強下抑制住上前搶奪的衝動。

連城璧體貼道:「姑娘可覺得冷?」

冰冰似乎笑了笑:「……多謝關懷,冰冰……並不冷。」

連城璧瞭然頷首,便幽默道:「也是。姑娘既名冰冰,這點禦寒之力,自然是有的。」

冰冰的笑容已比哭難看了。

她本是高傲的女人,此刻被如此羞辱,心中已盈滿了屈辱、怨懟。但這般羞辱她的人乃是連城璧,坐在她身邊的人,乃是蕭十一郎。

她當初敢慫恿蕭十一郎帶她出逃,又豈會沒有想到今日?

——但冰冰始終想不到,連城璧竟會選擇當眾羞辱她!

賭神送上了新色子。

連城璧又似隨意搖出一個點數,三點。

蕭十一郎忽然開口了。他的聲音都在顫抖:「……若是,若是他做了……叫你追悔莫及的事情,你可……可還會——原諒他?」

「呵,原諒?」連城璧呵呵一笑。「仗著本少喜歡便有恃無恐?你說我該不該原諒他?」

風四娘瞳仁驟然一縮!

她像是悟了什麼,不可置信凝視連城璧,而後將目光放到蕭十一郎身上。她看見蕭十一郎滿眼痛苦。但他的目光依然在連城璧身上,恍若痴纏。

風四娘悚然震驚!

蕭十一郎艱澀吞了口口水。直至如今,他才發現自己的喉嚨竟是乾的冒火了。他並不回答,只是撤了手,讓眾人看清色子點數。

也是一個三。但他是莊家,這一局是他贏了。

賭神冷汗簌簌流下,眾人也已發現氣氛詭譎。

以蕭十一郎賭技,第一局又如何可能打碎色子?更何況他們先前說的那幾句模稜兩可的話……

連城璧食指輕輕摩挲三點那一面,似是讚美道:「兄台倒是好賭技。」

他不等蕭十一郎說話,轉頭去看風四娘,滿面歉然:「我輸了,脫。」

風四娘愣愣瞧著這張俊美的臉上,冰冷、虛偽、噁心的歉意,一想到蕭十一郎真正喜歡的人竟然是他,她就恨不得一巴掌能拍死這條毒蛇!

蕭十一郎怎麼會喜歡男人?蕭十一郎又豈會喜歡連城璧?

風四娘忽然流下了眼淚,屈辱、怨懟。她死死看著蕭十一郎,哪怕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依然目光如刀。然後,她才顫抖著解開最外層的披風。

蕭十一郎面色慘白,緩緩低下了頭。

他這一輩子從來不低頭,但此刻他已不敢去看冰冰,不敢去看風四娘。

自古以來,情之一字——

總是傷人如斯。

連城璧慵懶搖著色子。他忽然面色一整,仰頭看頂。整個西邊屋頂忽然「哄——」一聲塌了下來,瓦礫碎片生生砸在旁觀之人身上,痛得他們大呼大叫。

——七個瞎子猛然從天而降!

賭神忽然揚手,手中十四枚色子全部朝著七人咽喉射去。

瞎子們手裡的摺扇突然揚起、展開,十四枚色子全部原路返回,甚至在賭神手臂、雙腿上射出了十四個洞。

賭神滿身飆血,轟然摔倒在地,死死睜著眼,想要爬過去向連城璧求助。他拖著一條血痕,尚未爬到連城璧腿邊,已被忽然起身的蕭十一郎踢遠。

連城璧皺了皺眉。

蕭十一郎垂著頭,小聲說:「……你不喜歡……我知你不喜歡……」

連城璧有潔癖,蕭十一郎又怎會讓這種人碰到他?

賭神的身體重重撞上了牆,渾身骨頭髮出「咔嚓」碎裂聲。他癱在牆上,整個人都嵌入三分,鮮血淋漓,死不瞑目。

瞧見死的如此凄慘,所有旁觀之人俱是尖叫著,屁滾尿流逃離賭坊。頃刻之間,除了連城璧四人,就剩下七個瞎子,與一具屍體。

連城璧眼睛微眯,轉頭看那七個瞎子。

只見七柄扇子上,都寫著同樣的六個字:「必殺蕭十一郎!」

鮮紅的字,竟像是用血寫成的。

無論誰若肯用血寫在扇子上,那當然就表示他的決心已絕不會改變,而且也不怕讓人知道。

為首一個瞎子,冷冷道:「蕭十一郎何在!」

無一人說話。

唯有漫天徹底的雪花,還有頂大洞似鬼哭狼嚎的風聲。

蕭十一郎凝視著這幾個瞎子,眼中殺意湛然。

瞎子們似有所感,七條身影飛掠,已將他包圍其中:「蕭十一郎,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蕭十一郎的手已按在他那柄鑲滿了珍珠的刀上。

——他只想殺!

但他的氣勢忽然凝滯了。

一聲輕笑彷彿隨著天寒地凍蔓延開來。剎那之間,漫天徹底的雪花都似乎停了,風聲似乎都已不存在了。整個世界,便唯有這一聲笑,再無其他。

為首的瞎子愣了愣。他側了側頭,直面連城璧,眼睛空洞得叫人害怕:「連少?」

連城璧一笑:「不錯。」

為首的瞎子頓了頓,聲音有些怪:「連少在此賭博?」

連城璧道:「我們並沒有賭完。」

他的聲音十分溫柔,天底下恐怕再沒有比這更溫柔的聲音了。

瞎子們的殺意褪如潮水。為首之人平靜找了張桌子坐下,淡道:「既然連少要賭,那我們便再留蕭十一郎一條狗命。待你們賭完,再取之!」

連城璧一指碾磨色子,依然是那般慵懶,不緊不慢。但他聲音里,已有了冷意:「各位似乎弄錯了。」

為首的瞎子皺了皺眉:「何意?」

連城璧眸中,冷光閃爍。他下意識動了動手指,後知後覺想到他已帶了銀絲手套,無須拭手:「各位闖入了本少鋪子里,還將本少鋪子打穿了個洞。」

瞎子們沉默了。

連城璧意義不明笑了聲:「外頭風雪逼人。萬一本少一不小心得了傷寒……」

他說到這裡,卻忽然頓住了。

因為一雙手橫在他面前,手上還放著一件毛茸茸的、溫暖的黑色披風。順著這雙手看回去,還能瞧見蕭十一郎充滿希冀的、微亮的眸子。

連城璧心中好笑。

他淡淡看著蕭十一郎,淡淡道:「我卻不喜歡黑色。」

蕭十一郎面色一點點白了回去,倉惶跌坐回椅子里。

風四娘忽然像個小孩子一樣,伏在賭桌上,大哭出聲。她的哭聲就如同透過細縫嗚咽而入的風聲,刺耳艱澀。

她曾無數次怒罵蕭十一郎就像個獃子,心裡卻從來沒有覺得,他真的是獃子。

可時至今日,她終於看到了他真真獃子的一面。

——此刻哪怕楊開泰站在他面前,都要自愧不如了!

冰冰怔怔看著賭神那具屍體,心中一片空白。

賭神終於死了,都是蕭十一郎殺的。但此刻,意義已經大變。

他是天宗之人,她與蕭十一郎也約定用她作借口殺人。但此刻,蕭十一郎是為了連城璧才殺的人。

哪怕她再努力……也永遠比不過這個男人——任何一句話。

她的心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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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十一郎]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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