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離心
納蘭城看一眼裡面的兵荒馬亂,也知自己的魯莽,歉意的道,「是我大意了。還請這位姑娘,將錦言姑姑接回去,請太醫來看看。她傷得厲害,也拖延不得,皇上還在等著問話。宸妃娘娘的清白,全系在錦言姑姑一人身上了。」
說著話,他將懷裡的女子送出去,青枝施一禮,上前一步去看,但見此刻陽光正好,高高大大的男人,身著一身精神的鎧甲,劍眉星目,容顏如玉,納蘭城此人,是大曆國出了名的美男子。
聽說這宮中,不知有多少宮女,暗中心儀著納蘭大人。
「大人有心了,奴婢會好好照顧言姑姑的。」
收回心神,青枝悠悠站定,輕輕再施一禮,轉身將兩名正在路過的小太監喊了來,小心翼翼將人從納蘭城手裡接過,納蘭城頷首,再道一聲「辛苦了」,便轉身踏著大步離開。
陽光下,他衣袂蹁躚,瀟洒而又風流,似乎這一趟送人,也只是他的職責所在,並沒有半分別的心思摻雜其中。
青枝抬眼看著,將這一幕看似是不經意,實則是不知不覺中,就深深的記在了心裡。
「青枝姐姐,言姑姑要送去哪裡?」
兩名小太監扶著人問著,「言姑姑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要不要,要不要請人來看看?」
其中一名小太監下意識的出聲提著醒,青枝恍然一回神,再看一眼錦言難看的臉色,遂點頭道,「儘快去吧,言姑姑傷得不輕,不能耽誤。」
又想起納蘭城臨走時的那一身恣意風華,總覺得有什麼地方看不清明,可再看眼下錦言的慘狀,便又歇了這份心思。
「青枝,這是怎麼回事?是錦言回來了嗎?」
聽著這邊動靜,嬤嬤忍不住又向這邊張望著,青枝垂了臉走過去,行禮道,「回嬤嬤的話,言姑姑身受重傷,奴婢已經請人了去請太醫過來。送言姑姑回來的大人說,皇上還須等得言姑姑問話,所以不敢耽誤。」
說著話,身後的小太監已經抬著錦言過來,嬤嬤看一眼,頓時吸一口氣,又嘆道,「這孩子,也真是多災多難……罷了罷了,她的房裡沒有地龍,也不暖和,就先將她安置於這裡的耳房吧。」
拖著一條腿起身,嬤嬤指了指自己休息的地方,青枝應了是,從容冷靜的指揮著兩名小太監將重傷的錦言抬了回去,片刻后,太醫院的人也到了。立時又馬不停蹄的進去診治。
這其間,柳紅也同樣被抬了回來,只是她沒有錦言傷得那般重,只是撞昏了腦袋,暫時的昏迷而已,嬤嬤發了話,將她送回自己的房間,又著了一名下等的宮女守了,也便不去管了。
而這邊的情況,錦言卻是大不好。
在送回宸宮之前,納蘭城也是請太醫看過的,只是也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他並沒有將錦言的傷勢向青枝細說,只說皇上等著問案,讓她好好救人便是。
如此,青枝又豈能不去儘力?
「嬤嬤,這姑娘傷得不輕,下官醫術笨拙,也不敢隨意開藥,不若,請院首大人過來看看?」
這太醫,又恰是之前替錦言診過脈的那人,只是眼下,這明顯皇上皇后宸妃都一團亂了,就算他之前幫著這宮女診過脈,眼下也能說。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誰知道什麼時候,自己這腦袋頂上,就會懸一把大刀出來?
「可是,院首大人,又豈是咱們這等下人能請得動的?此事,依老奴看,也只有先稟皇上了。」
嬤嬤嘆息一聲說著,縱使她心急如焚,想要進去守著娘娘,可皇上在裡面,她就不得逾越。
而至於錦言,卻是她擔心宸妃的緣故,也要必定全力救她。
娘娘的清白,可在她一人身上。
錦言,死不得。
嬤嬤卻不知的是,在這之前,納蘭城已經為錦言服過了葯,眼下看傷勢頗重,是因為後期的毒,又跟著慢慢發作了出來,所以才會看得更加嚴重。
整整下了一夜的雪,隨著太陽的東升,也慢慢的停了下來。
俗語有云,下雪不冷,化雪冷,說得便是如此。
納蘭城出了宮,身上的大氅又送了出去,片刻就冷得身子發寒,他快步出去,立時吩咐守在宮門外的下人道,「回府吧。」
上了馬車后,這才覺得暖。
緊繃了一夜的心,也總算是稍稍的放了下來。
心裡想著事情,不過片刻,便入了納蘭府。
納蘭城下了馬車進門,便有下人丫環立時快步迎了上來,看著他沒有裹著大氅的身子,丫環極有眼色的塞了暖暖手爐過來。剛剛才拿到手裡,這邊已有青衣的小廝匆匆的踏著積雪過來,見面就行禮,隨後道,「公子爺回來了,公子爺辛苦。老爺吩咐,公子爺進門,請先到書房一見。」
「好!」
納蘭城點點頭,手裡的手爐扔過去,「這個東西你先拿著,我房裡的爐子不用燒得太暖,我喜寒涼。」
「是,公子爺,小的記下了。」
青衣小廝應聲,將手爐收起,又一溜煙的先行回了房,去吩咐著將公子爺房裡的大火再改得小些。
這邊忙著,那邊納蘭城進了書房,納蘭明珠已在書房裡早早的侯了。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了,這下著大雪的天,未兔就有一些倦怠,渾身軟軟的沒什麼力氣。
納蘭城進門,先喊了一聲「父親」,又行了禮,納蘭明珠擺手,先示意他坐下,這才開口道,「聽說宮裡出事了,你忙到現在才歸來?」
「回父親的話,是這樣的。」
剛剛坐下的身子又起,納蘭城恭敬的回著,便見父親再度擺手,他便又坐下,納蘭明珠道,「宮裡出了什麼事,可否跟為父說說?」
宮裡的小道消息雖然傳得快,但也不如他這個身為侍衛總長的兒子,消息來得更加準確。
納蘭明珠現在需要的是確切的准信,而不是道聽途說的人云亦云。
「父親,這……」
俊逸的劍眉皺了起來,納蘭城為難的道,「父親自也在朝中為官,自也知道,非是兒子不肯說,只是……不能說。」
有關後宮之內的秘辛之事,他們身為皇上的奴才,便從來就只有看的份,沒有說的份。
要是今日他管不住這張嘴,那明日,也便不用再管了。
「唔!也罷。為父也知是為難你了,只是眼下朝局不穩,風雲變幻,皇上又年輕,且無子嗣,為父總是要想著往更長遠打算啊!」
納蘭明珠嘆聲說著,又不由輕咳幾聲,納蘭城上前,立時幫他順著背,又問道,「父親可是平日里不注意保養,受了風寒?兒子這就去找大夫。」
話落,他轉身往外走,身後父親喊住,「不用了。城兒你過來,父親剛剛跟你說的話,你要爛在心裡,知道了嗎?」
皇上是君,他們是臣,這要放在外面的權貴之家,皇上是主子,他們就只是下人而已。
這世上之事,千變萬幻,也斷斷沒有當下人的,要想方設法的去打探主子的私事。
「父親說得是,兒子記下了。」
納蘭城捧了杯熱熱的參茶遞給父親,又道,「兒子宮值累了,現下想去休息,兒子告退。」
邊說,邊彎了腰身,恭敬行禮之後,這才退出書房。
門外風雪雖然落停,但心中的風雪,卻依舊肆虐。
目送著兒子守禮又恭順的身影退出去,納蘭明珠心裡終是一聲長長的嘆息。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起,他便與這唯一的兒子生分了呢?
是從那一年,他棒殺了他的侍妾之日起,還是那一夜,他們夫妻吵架動了手,他傷了他的母親起?
但不管是何樣的一種傷,這最後的結果,便已是如此。
「老爺,城兒既然回來了,能不能讓他來見見我?」
門外咯吱咯吱的雪響,納蘭夫人踏著積雪,帶著丫環過來書房,隔著房門問。聽著這語氣淡淡,疏離漠然的詢問,納蘭明珠只覺得心裡格外的不是滋味。
「佩兒,你來。」
心中嘆一口氣,納蘭明珠起身,親自去開了門,身上裹著寒衣的納蘭夫人,靜靜的站在門外。
見他出來,她攏了攏身上的寒衣,將軟軟兔毛的領子抬手輕輕的扶了下,便輕聲道,「老爺何事?」
她沒有進門,他也沒有出門,兩人就這麼面對面的看著。這麼一輩子,納蘭明珠沒有妾室,只有這麼一個夫人,打他骨子裡來說,他是愛著她的,可世事就是這麼難料,老天爺就是這麼愛開玩笑。
只因為那一夜的意見相左,他控制不住的動了手,自那之後,夫人就再也不會與他笑了。
「佩兒,難道你我之間,真要如此一直下去嗎?」
心中嘆聲氣,納蘭明珠苦澀的說,「我們夫妻總歸是一體的,總歸是要相知相守的,一時的衝動,是我的錯,夫人原諒我可好?」
曾經那一夜的錯誤,不能用他的一輩子來懲罰啊!他不願意兒子成陌路,夫妻又離心。如果真要這麼一直下去,那他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老爺說得是。可一盆水潑在地上,老爺還能再收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