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星辰俱明 第六十二章 聖人遺骨
杜姆沙漠出現了這樣的異動,自然會立刻引起所有的目光。
「你覺得倒懸王座,能夠算是真正的巫妖嗎?」狄亞勛坐在教宗御座之上,似乎是對著空曠的神殿發問。
如塞壬般誘惑的聲音響起,貶損的言辭中還帶著太多的不屑,「它們不過是骷髏罷了。」
聽到這話,狄亞勛苦中作樂的笑了一下,然後彷彿突然想起了某人,繼續說道:「那麼難道所謂真正的巫妖指的是……」
「不會,他值得你的信任。」利維坦的聲音再度響起,打斷了他的懷疑。
「你為什麼如此確信?」
「直覺。」
「唔……聽起來並不那麼可靠呢。但如果真如你所說,那我便不明白,當初在阿瓦隆前,『啟示之石』給我的預兆究竟是何等意義。」說完這句話,教宗從御座上站起,深邃的魔力將沉眠數載的聖器驚醒,便聽從了召喚來到了他的面前。
「古往今來,可沒有教宗戰死他鄉的先例,那樣會讓《深淵教典》遺落在不可挽回的地方。」
「我不會死的。」狄亞勛平靜的回答道。
「對上歐西里斯,你也有自信說出這樣的話?這件事我可也沒有辦法幫你。僅僅把你送到那,就已經會令我精疲力盡了。」
狄亞勛合上手中的書頁,看著眼前絕美的利維坦,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幫她將青絲弄綰。
安努七世在接到消息后立刻發布了召集身在帝都的所有高級官員的命令,今夜他們將齊聚禁闈開啟圓桌會議。塔瓦西斯臉色陰沉,在一眾官員的注視下走入了議事殿。
正在他來到門前的時候,與尼普頓教堂的大主教蘇丹打了個照面,這位往日總是神色悲憫的主教看上去也憂心忡忡,顯然他也知道這次問題的嚴重性。
可能所有的情況里,唯一能讓塔瓦西斯覺得算是好消息的,就只有這次的行動已經提前被移交給了裁決者,那麼帝國將會施加在高塔的壓力也就不會那樣的讓人頭痛。不過關於這一點等會應該還是要費上番口舌,畢竟這個異動與之前事件的關聯是他剛剛自行推算出來,其他人大概還不知道。
近來塔瓦西斯受到的衝擊已經可以算得上是極多,若是這麼一件事還得由他來負主要責任,那恐怕他在安努心中的信任就真的要積重難返了。
迪亞高正站在桌前,手邊放著的戰報是他剛剛獲知的消息,這位風評不算太好行事百無禁忌的大宗師此刻也並不輕鬆,像他這種站在雲端的人,只要露出了一個破綻就有可能死無葬身之地,任你是宗師也無濟於事。這便是廟堂的殘酷。
感受到宏偉的氣息出現在身後,裁決王轉過身,起伏的胸膛證明了哪怕是冷漠如他也無法那麼平靜的面對這樣的大事。
「你的地位沒人能動,不必如此驚慌。」塔瓦西斯以心聲遞語寬慰道。
迪亞高冷酷的嗤笑,只覺得這是個笑話。
聖人難得,但能當裁決王的宗師可是一抓一大把的。
大臣們的身影逐漸多了起來,安努王卻遲遲不見蹤影,場面正隨著時間愈發透出寒意。
杜姆戈壁,沐恩雖然自認極少殺生,但因為做得一手好烤肉的緣故,其實也並不少動手處理肉塊之類。
但是當一個幾秒鐘前還在跟你親切交談的人在自己眼前突然被切割成平整的碎片時,那種視覺和情感上的衝擊會讓任何人都難以承受。沐恩從未感覺到這麼恐懼與反胃,非常純粹的生理反應讓他的眼淚不住的從眼角溢出,轉身狂嘔不止,戰慄的身體讓他顯得就像一個膽怯的懦夫。
巴頓轉過身,安靜的看著醜態畢露的少年,似乎是在等著他將會說出的話。
是真的變成個懦夫般跪地求饒呢?還是會給自己些驚喜?
烏瑪什重返了北方長城,這其實也是他第一次在這裡與努比斯對峙。
但有些事也真的是親自經歷過才能明白,原來直面這顆胡狼頭,壓力比想象中的還要更大太多。
「努比斯,何故犯我疆界!」炎陽聖者站在長城之上,與他一同的還有好幾位戍邊的宗師。他們個個如臨大敵,可他們所面對的,只不過兩人而已。
「你們破壞了誓約,所以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努比斯巨大的斧刃握在手中,強橫的氣息讓人絲毫不懷疑他可以一斧斫開這片厚重的城牆。拉張開蔽日的羽翼漂浮在不遠處,看上去似乎並不太想插手,但是空氣中的炎熱卻讓人不敢小覷。
「拉!難道這是你所想看到的?」眼看著空氣中的魔壓越來越高,烏瑪什開始寄希望於這個其實已經死過一次的聖者。
拉的鷹首似乎洞穿了漫天的黃沙,遙遙的與烏瑪什對視,「我既然出現在這裡,就說明我已經勸阻過他了。」
「然後?」
「我失敗了,既然阻止不了,那麼我也會拼盡全力達成他的心愿。」
「愚蠢!」烏瑪什怒道,「兩敗俱傷的代價難道你們就不再想想?」
努比斯以長嘯作為回應,隨波逐流了數萬歲月的黃沙便隨他給出了回應。
拉嘆息了一聲,永恆的權能也綻放出了耀眼的光芒。
「報應輪迴,此乃天理。」
今夜長城,遠在百裡外的人們也能感覺到耀如白晝,因為有兩顆太陽高懸在天幕之上。
「那老瘋子怎麼會讓情況變成這個樣子。」狄亞勛站在高台之上望著洶湧的黑海,隱隱有些惱怒,他眼中的地圖已經被巨大的魔力旋渦攪碎,在無法將視線落在遙遠的邊疆。
現在的情況還要更甚於他的預料。
少女的魂魄安安靜靜的站在他的身後不曾言語,顯露出恬靜的氣質。下一刻她似乎是從海風中捕獲了什麼訊息般,對狄亞勛檀口輕啟道:「蘇丹大人回來了。」
狄亞勛點點頭,轉過了身來。
「已經闊別此處數十載了,看樣子教宗大人似欲將欄杆拍碎啊。」瞬息間穿梭了萬里空間的蘇丹此時就站在狄亞勛的身後。看錶情,雖然嘴中開著玩笑,但很顯然並沒有笑意。
狄亞勛看著他,眼神突然出現了些許變化,因為想起了很多往事。
在多年之前,老教宗重傷不治后,教廷自然而然的為下任教宗的人選吵得不可開交。因為那時的狄亞勛年紀還是太小,哪怕本有無數人將他視若儲君,但教廷終歸併非世俗的皇家。才剛剛成為大魔導師的狄亞勛縱然天才無二,仍然難在高手如林的海神殿中穩住腳跟。
而眼前的這個袍綉金紋的主教,就是那時候教廷中公認最適合接任教宗的人選。
但結果最終是狄亞勛不再是狄亞勛,而剃掉了長發戴上了冠冕。蘇丹則是被放逐般的離開了南海教廷,前往了繁華的帝都成為太平先生,此後的很多年都沒能再回來。
有很多人認為他可能再也無法活著踏足這片聖土了。
因為他失敗的反對被認為是無法聆聽神諭的表現。
無法聆聽神諭的人,要怎麼做教宗呢?
下一次心跳前,思緒便被拉回到現實,他看向蘇丹,眼神逐漸變得平靜。
「你應該知道我召你回來是為了什麼。」他說。
「我不明白。畢竟我恐怕是這個世界最希望你死的人了吧。」蘇丹微笑,但是眼神中卻透露出了許多無奈的悲傷,他知道狄亞勛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因為自己就是看著他長大的。年輕的教宗他真實的樣子,與坊間傳聞中那個冷酷狠辣的存在是截然相反的啊。
「那我希望你能如願以償。其實我一直認為——你能做的比我更好。」狄亞勛深吸了口氣,突然覺得有些悲哀。他從未醉心於權利,畢竟雖說年輕但那時也已經踱過了百餘歲月,自然可以明白對方反對的原因,並對此表示理解。但是很多的對立並非出自本心,而是因為那群圍在自己身邊說為了自己好的人,為了自己的私慾鼓噪出了氛圍。
蘇丹的衣袖被海邊無盡的風湧起,他抬起頭,察覺到了狄亞勛身上殘留的洪荒氣息,心中的情緒複雜。
「沒想到你居然能收服她。」
「偶然罷了。」
金紋主教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不接受這樣的答案,他退後半步,鄭重的屈身行禮。
「信徒蘇丹,恭候教宗凱旋。」
天鵝絨的披風顯出厚重而雍容的感覺,鮮紅色的染料也昭示了擁有者宛如太陽般的威嚴,安努七世站再人群中,銳利的眼神環視而去,群臣皆是沉默。
夜仍不算深,但是帝國的反應無疑非常迅速,不管是教廷還是高塔的反應都可以算得上是無可指摘,在邊軍的將士也是第一時間進入了戰備狀態,這個巨大的國家機器就在即將陷入沉睡是被猛然喚醒。
但是安努王依然極不滿意,因為除了那些與廟堂無關的緊急應變之後,居然就沒有了下文,甚至於到現在這位威嚴的陛下都仍然不清楚事情的全貌。
迪亞高坐在一個不算顯眼的角落,一般而言他都是直接聽命於皇帝的命令,並不需要參與議事,無論來往都是單線連接,但是今夜不同。不過既然坐在了圓桌之上,就說明還有斡旋的空間。
雖然現在的圓桌早已與開國之初象徵平等公正的會議不太一樣了,但是畢竟前人的意志是代代相傳的,想必安努王應該不會讓自己血濺當場。
他看了眼塔瓦西斯,用眼神尋求著幫助,但是看上去風光無限的高塔之主現如今不過也是個自身難保的泥菩薩,哪有閒情逸緻來管一個和自己沒什麼交集的宗師。
我能在陛下面前緘口不言就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你居然還指望我來救你?
前些日子迪亞高曾經專程造訪高塔,目的就是為了把這個驚動全國的案子從塔瓦西斯那邊接過來。裁決王的想法,是希望通過這個案子重塑裁決者在陛下心中的重要地位,並且他也算準了塔瓦西斯會開這個口,因為經歷過之前的種種事情都證明了,塔瓦西斯現在需要的不是大包大攬,而是穩定的恢復秩序,換而言之,他這算是替年輕的聖人分憂。
事實也的確如他所料,塔瓦西斯並沒有咬住這塊「肥肉」,之後兩人便稟告了陛下進行了政務的移交。
但是天從不遂人願。
在進入議事殿之前其實迪亞高的心情都很輕鬆,畢竟杜姆戈壁那鳥不拉屎的地方最近好像自己也沒有什麼布置,但是很遺憾,手下在門口攔住他並且給了他一個巨大的驚喜。
「大人,杜姆戈壁出事情了。」
「我知道,要不然大半夜的我為什麼要來皇宮。不過跟咱們沒關係的事情就少管,這事連我都接不住。」
「那我們幾日前秘密潛入了保羅行省的辦案隊伍就讓他們撤離,不必從旁協助了?」
「你說什麼!」
裁決王是個招所有人討厭的差事,雖然名字上被尊稱為「王」,但是應該沒有人願意見到他。而且因為處理事務性質的緣故,不可避免面的一定會和大臣貴族們連場面上的穩定關係都難以維持,而現在塔瓦西斯看上去又是一副決意要做壁上觀的態度,迪亞高的汗水都已經沁染了褻衣,連反抗的慾望都生不起來。
畢竟這裡可是禁城,聖人之下,皇帝想殺誰,就殺誰。
不知道煎熬了多久,審判般的聲音終究還是落了下來。
「迪亞高,你以為如何?」
鮮血從沙丘上曼延開來,一直流淌到了沐恩的腳邊,他已經從最開始的那種情況中緩緩的恢復了過來,但是看著眼前的那堆血肉,心中仍然是如同戰鼓在轟鳴。
這一幕也給他的心裡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在此後很多年,他對生肉塊都會產生應激反應。
「你害怕嗎?屈服,就不必死。」巴頓又用他那種一貫的溫和語氣問道,沒人能通過他這般無謂的面龐中猜透他的想法。
沐恩咬緊牙關,胡亂的抹了把眼淚,在心中把自己知道的那些神都給罵了一遍,然後還額外並著重的點名了害死人不償命的胡狼頭,然後魔力狂涌。
恐懼的極點是憤怒。
而沐恩,很憤怒。
他上次產生這樣情緒的時候,是看到那些被吸成乾屍的身體,不過那次,有個溫暖的肩膀擋在自己的身前。
位階的差距實在太大,哪怕沐恩以極致的技巧對敵也沒有任何機會,他只能再次在掌心凝聚出雷槍,看著明黃的雷槍逐漸染上青色,他似乎從中看到了一個人堅毅的影子。
「走!」
少年最後的嘶吼似乎還回蕩在自己的耳邊。
「你竟敢對我說屈服?!」沐恩咆哮道,他的手臂高高揚起,身體以一種極為誇張的方式向後仰倒一次來激發自己身體所有的肌群和力量。
清幽的光芒刺破了長夜,哪怕目標只在相距不到兩米的身前,逸散的光暈也將盡煜四顧,所有的一切都彷彿沐浴在那輪澄明的大月之下。
「鬥士之德!亦在我心中!」
在這一槍擲出后,沐恩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肌肉被自己撕裂,他在幾乎下一秒就無法站立,跪倒在了地面上。
但是他仍沒有底下高貴的頭顱。
我的可以輸在擂台之上,但我永不屈服於我的敵人。
掌聲響了起來,烏黑的血液從巴頓的掌心流出,他看著眼前的少年,眼中充滿了讚許。
在北方的長城,烏瑪什仍然在嘗試著依託自己的身份與努比斯進行交流。
雖然獸人的聖者失去了一套迴路,但是他被喚為【告死】的權能仍然可以輕易地殺傷魔導師之下的任何存在,哪怕是站著不動,帝國的普通軍人也只會在他的領域內自行倒下然後喪失生機。
而在場的宗師中,論戰鬥力,哪怕依託著長城大陣也只能被斬殺於當場。
相對而言,拉「不擅長戰鬥」,如果在實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自己可以嘗試牽制住努比斯,然後讓身邊的宗師們去負責消磨拉的【永恆】,在依託著要塞的防禦下,如果對方失去了所有的魔力,應該就會撤退了。
在之後……
看雙河平原那邊的外交手段吧,如果是隔三差五這麼來一次真的沒人能扛得住。
好在,帝都那邊塔瓦西斯的書信終於送到了,快速的掃過來龍去脈烏瑪什感覺心跳都停了半拍,感覺這幫幾千年前的老不死腦子都有問題。
但是前人伐山,後人滑坡。這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父債子償。國家機器會腐化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因為大部分的時候能夠做到維持穩定就已經謝天謝地了,而歷史遺留問題就會像是水下暗雷般的逐漸累積,到最後變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或者是不經意間被觸發炸掉了根基。
「我們做這些有什麼意義?我們沒有將死者蘇生的能力,更何況是失去了靈魂與權能的聖人骨。這一切的原因都只有可能是邪術師在從中作祟。我們會負責妥善的解決這件事情給你們一個交代,但是我們都有共同的敵人。」烏瑪什為了表示誠意,親自走下了城頭,面對兩位獸神,饒是百戰之將此刻鬢角也有汗水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