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七章 消失的兇手1912(六)
今晚的氣氛似乎特別詭異,咖啡館的生意很一般,蘇櫻坐在前台,電腦上播放著帶有催眠功效的輕音樂,整個室內的環境特別安靜,就算掉下了一根針,那聲音都能聽得很清楚。
張幕雨左手撐著額頭,右手在攪拌著泡好的濃郁咖啡,勺子在黑色的液體中不斷地旋轉著,碰擦杯子邊沿發出輕微的聲音,隨著攪拌的頻率愈發急促,攪拌的速度也在加快。
鍾警官今天不想喝咖啡,只是點了一杯牛奶,淡白色的原味,泡沫時不時會浮現在表面上。
她們兩個都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鍾警官喝光了杯中的牛奶,終於忍不住提問:你很擔心你弟弟?
張幕雨苦笑著,繼續在攪拌著杯中的咖啡:擔心是很擔心,但一點作用都沒有。我一直都找不到他,很多地方我都去過了。
鍾警官蜷縮著雙手,鄭重其事地說:可是我在電腦上明明看到,你弟弟的手機曾經近距離地出現在你的附近,顯然他是開著手機然後去找你,的確在你身邊出現過,難道你真的沒有發現?還是說你不肯坦白告訴我。
張幕雨攤開雙手,慢悠悠地說:誰都知道,GPS定位有時候會有誤差,你肯定看錯了。
鍾警官冷冷地說:那是以前的年代了,現在的科技很發達,很少會這樣。
張幕雨冷笑著說:很少會這樣,那就是說還是會有概率,只要不是百分百不可能,那就還是有可能,統計與數學,我們都接觸過。
「可是……」
「夠了!我已經心境煩亂了!你不要再跑來質問這個,質問那個!如果我真的見過我弟弟,我還用得著喝醉酒,鬧酒瘋嗎?!我已經找了他兩天,是足足兩天!一點消息都沒有!他以前無論去哪裡,都會給我一個電話,報個平安什麼的,但現在已經完全失去了他的消息,沒錯或許你會覺得我為了幫他,協助他潛逃,如果是這樣,我也很開心,最起碼我不用整天擔心他的安危!我求求你!如果你真的有那麼多的時間,就請你花多點時間去調查!幫我把唯一的弟弟找回來好不好!拜託你了!」
張幕雨一口氣喊完這一番話,顯然怒氣是還沒有完全消除的,她賭氣般端起咖啡拚命地往嘴裡灌,杯子很粗暴地放到桌子上,邊角碎了一小截,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鍾警官沒有再問下去,繼續專心地給自己的杯子里加滿純白色的牛奶。
突然,在空中有一雙小手拉著她的小腳,她大吃一驚,轉過頭去,沒有看到任何人,目光稍微往下移,她看到了一個小孩,那是蘇櫻的小兒子,僅僅只有四歲多的小男孩,那雙眼睛永遠充滿著警惕,時不時給你一種盯著看的感覺,她面對著眼前這個小男孩,心裡莫名其妙就起了一絲絲的恐懼感。
這個年齡階段的小孩子不應該有這樣的眼神。
「姐姐,你打爛了杯子,是因為心情不好嗎?」那稚嫩的童聲使她再度響起,站在她眼前的只是一個小孩而已。
她尷尬又不失禮貌地笑著說:抱歉,是姐姐不好,不小心打爛了。
他往前湊近,臉龐快要碰到她的下巴了,他緩緩地說:不僅僅是不小心的問題,姐姐你是心情不好才會打爛杯子的吧?
她心頭一緊,剛剛的動作雖然是從內心發自的粗暴,但她的動作已經很小,臉部表情別人是看不到她的憤怒,而且她竭斯底里地喊出的那一番話,也是很平穩很冷靜地喊出來的,除非那個人很細心否則根本看不出她很生氣的狀態,但眼前這個小男孩顯然看出來了,況且她在發飆的時候,小男孩顯然還沒有出現,對於他的看透,她還是被嚇了一跳。
接下來他的話更是令她捉不著頭腦。
「姐姐你找不到弟弟了?」
這個小男孩已經不是第一次看穿她的心事。
她極力地控制自己激動的情緒,扶著他的雙肩,平靜地說:是的,我找不到他。
「你在夜裡接到過他的電話,可是他並沒有說話,對嗎?」
她被嚇得往後退了好幾步,撞在了另外一張桌子上,不敢相信地望著眼前這個小男孩,嘴裡喃喃地嚷著:是的,他的確在半夜裡打電話給我了,那來電號碼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可是當我拿起電話接聽的時候,他卻一句話都不說,我在夜裡連續問了好幾次,對面都沒有發出聲音,我只聽到了細微的呼吸聲以及喘息聲,還有那斷斷續續的滴水聲,我都快要被逼瘋了,眼看就要喊出來,對面就掛了電話。我最初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結果查了通話記錄,他的手機號碼的確顯示在我的手機里,可是……他為什麼不肯說話呢?
她自言自語地說著,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鍾警官連忙替她擦眼淚,安撫她:說不定你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了,那就是幻覺。
「不是!那絕對不是幻覺!那喘息聲!那水流聲都是實實在在存在的!」
他帶著稚嫩的童聲說:那是因為你弟弟已經……
「小康!不要亂說話!趕緊給我回來!」蘇櫻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醒了,跑過來很生氣地拉著小康到一旁,連忙說:很抱歉,給你們造成了困擾,這孩子就是這樣,總是喜歡胡說八道,說一些讓人心緒不寧的話,你不用管他,他就是隨口亂說的。」
張幕雨遲疑地說:不,他不是在胡說八道,我弟弟確實失蹤了,而且他在某一夜裡確實給我打了電話,但沒有說話。你兒子說的那些全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最重要的是,這些事罕為人知。
蘇櫻一臉的痛苦但又帶著幾分微笑說:不不不!千萬別這樣想!他就是個小孩,完全在亂說,別放在心上。
他又補了一句:很快有人會死。
「你閉嘴!」蘇櫻頭一回在那麼多人面前吼了一次他,但他一點都不害怕一點都不介意。
「哇,怎麼那麼人齊啊?」童佳樂喜氣洋洋地出現了,一眼掃視著現場所有人的臉龐,小康終於感到害怕了,連忙躲回媽媽的後面,臉埋在膝蓋上,蘇櫻滿臉愧疚地說:抱歉,我得帶他離開,你們慢慢聊,失陪了。
張幕雨還想追上去,但看著小康突如其來的恐懼,她又於心不忍,佳樂問她怎麼了,她還愛理不理,似乎不太喜歡佳樂。
鍾警官喝完最後一口牛奶,不屑一顧,一言不發地離開了咖啡館。
她離開是因為她很生氣,張幕雨竟然沒有向她坦白,午夜來電的事她毫不知情。
小康……小康……蘇櫻在半夜裡喊出了他的名字,這個孩子從小就性格古怪,屢屢語出驚人,總能說到人的軟肋上,那雙陰魂不散的眼睛時不時令她心生絕望、恐懼。她無法理解自己的兒子為何會有那麼詭異的一面,他根本就與其他同年齡的小孩子不一樣,其他小孩都喜歡看動漫,看卡通片,他卻喜歡一個人躲在角里沉思,一言不發,走路的時候像飄起來的那種,一點聲音都沒有,總是在意想不到的時刻突然飆出一句令人措手不及的話。
儘管這個孩子很古怪,但她還是很愛他,每天夜裡他很喜歡睡到一半就到處亂跑,每次都在一些很詭異的地方出現,例如半夜漏水的廁所里,暗黑無比的樓道里,渺無人煙的天台上……這些地方是他最常跑過去的。
她的咖啡合伙人曾經勸道:帶小康去看醫生吧,顯然他的行為舉止很怪異。
「不要胡說八道!他還是一個小孩。」
「他的情況你也很清楚,我會胡說?」
她沉默了,心裡想著,無論如何都不能帶他去看醫生,因為這樣就意味著她也承認他很有問題。
但現在,小康的確又再次神秘地消失了,在此之前,她為了預防他到處亂跑,已經刻意讓他睡最裡面,她還在門口那裡綁了很多鈴鐺,只要他一出去,鈴鐺就會響起來,儘管是這樣,他還是在靜悄悄中離開了房間,不知去向。
半夜裡的溫度總是偏低,冬天彷彿快要來臨,風吹得玻璃噼里啪啦地響,她迫不得已在半夜裡起床,穿好一件單薄的外套,穿著拖鞋,模糊的睡意,疲倦不堪的身體立刻恢復了白天的精神狀態,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兒子正躲在黑暗的角落等待著她。
由於兒子的頑皮,她早已經吩咐物業管理處半夜將天台的鎖給鎖起來,換言之他不可能跑去天台的,現在剩下的就是這棟樓的樓道里,他跑不遠的,他還只是一個孩子,跑遠了他反而不認識路回家。
她穿著單薄的外套,迷人的身影在手電筒的照耀下顯得更為誘人,那豐滿的胸脯,纖細的腰部,包裹著一副有趣的靈魂。她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喉嚨里發出輕微的聲音:小康……你在哪裡?媽媽在這裡呢。整個樓道里的住戶基本不剩下五戶,這裡年久失修,殘磚碎瓦,政府一早就提出收購與重建計劃,識時務的,看得清形勢的,大多數已經搬走,除了她還有其他幾個住戶都不願意搬走,在她們看來,感情遠遠比金錢更有價值。她在夜裡行走,周圍出奇的安靜,詭異的氛圍纏繞著她那坐立不安的急促呼吸,她彷彿能感受到,整棟大樓唯一活著,還有呼吸的人就只剩下她了。
一層接著一層的階梯,從上往下地並排著,時不時傳來老鼠到處亂爬的聲音,樓下的門似乎快要打開了,鐵閘門在來來回回地挪動著,發出金屬不斷移動的聲音,黑夜中時不時浮現一雙惡魔般的雙眼,在不起眼的角落裡盯著她看。
很快,樓道到了出口,這裡就是一樓,對面不遠處是一大片的草叢,她都找遍了,仍然沒有發現小康的蹤跡,她很沮喪地蹲在地上,一陣風吹過,使她瑟瑟發抖,牙齒在打架,睡意很快又重新浮上來了,她的眼皮越來越沉重,但小康還沒有找到,她不斷地告誡自己不能入睡,她忍不住了,扯著喉嚨喊:小康!你在哪裡!
她沿著草坪的左側走過去,在不遠處看到了一個白茫茫的細小聲音,慢慢地往前挪動著,她思子心切,不顧一切地喊著他的名字,只見前面那白茫茫的身影迅速地移動著,她也加快了步行的速度,生怕自己再次錯過了。但那白影的移動速度確實很快,低著頭一路地移動著,她拚命地追了上去,到了拐角處時,那白茫茫的身影已經消失,出現在她眼前的又是一片黑漆漆的環境,她環顧四周,還在尋思著剛剛那一團白茫茫的物體往哪裡跑了。在不起眼的角落裡,一個小男孩從黑夜中走了出來,彷彿剛剛誕生那樣。
「媽媽。」小康輕聲地叫喚著。
她激動又欣喜萬分地蹲下來抱著他:我終於找到你了,嚇死媽媽了!大半夜的你跑出來幹嘛?
他支支吾吾地說:我……睡不著,趴在窗檯那裡,從樓上往向樓下,然後我看到了一團白茫茫的物體,還會移動,所以我就跑下來看。一直追著那個奇怪的東西,追著追著,那東西突然就不見了,周圍黑漆漆的一片,我看不清,又不認識路回去,所以只好蹲在這裡等你過來找我!
她親吻著他的臉龐說:還好你有一個大膽、勇於冒險的老媽,不然你今晚就得乖乖地在這裡過夜。
接著她拉著他的小手,準備要離開,可他卻不肯移動腳步,紋絲不動的,拉都拉不動,她強忍著內心的不快:又怎麼了?三更半夜了,我們趕緊回去休息吧,媽媽明天還要做事的。
「媽媽,你有沒有看到那團白茫茫的物體?它移動的速度很快。」
她當然看見了,但她知道不能告訴兒子,只好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頭說:媽媽來的時候什麼都沒有看到。
「你騙人,你明明看到了。」
全身的疲勞感使她一下子爆發了:馬上跟我回去!
「你等等,讓我叫醒姐姐。」
「姐姐?」她重複了一遍。
「姐姐就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的,我想,她一定是睡著了。」
她將兒子拉在身後,慢慢地朝角落裡的位置走過去,在漆黑無比的畫面中,她看不到任何東西,只好用腳做試探,踢著前面的空白處,踢著踢著,她的腳突然就踢到了一處硬硬的東西,那是高跟鞋,她意識到自己踢到了高跟鞋。這時候她才突然想起自己手裡還拿著小電筒。打開電筒照耀著,微弱的光線從牆壁到地上掃視著,慢慢的,浮現了一個女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那高跟鞋就是她剛剛踢到的東西。她帶著七分的恐懼,小心翼翼地喊著:小姐……你沒事吧?
對方沒有回應。
她慢慢地蹲下去,往前挪動著,光線照在她的臉上那一刻起,她被嚇到了,那張扭曲的嘴臉分明在扮演著一個沒有生命的角色。她癱坐在地上,像老鷹那樣護著自己的孩子,盡量將自己的孩子往身後拉,不斷地吩咐自己的孩子:把眼睛閉上!不要看那個姐姐!
此時天空一陣悶響,媽媽抱著孩子瑟瑟發抖。
那孩子眼神空洞,無所畏懼;摟著孩子的女人眼裡儘是說不盡的恐懼。
今夜所發生的一切,似乎註定是一個逃不掉的噩夢。
是的……誰也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