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大夢一生
我喚作喬夢。
這是爹爹給我取的名兒,可有一回,我偷聽到底下的人在議論,是二夫人特別想要個男孩兒,只可惜連生了兩個女娃娃,所以連五姑娘的名也不願去想。
沒錯,她們口中的二夫人,就是我的親娘齊氏。
我娘在生下我之前,我曾還有個姐姐,可是她連名兒都來不及取,就早早夭折了。
在南啟,早夭的孩子是不祥之兆,所以無論父親怎樣力爭,祖母都不許我的姐姐上族譜。
這個無知又自私的老女人,她怕姐姐克了府里的孩子。
就這樣,即便姐姐生在四姐前頭,都得不到一個嫡長女的名頭。
我漸漸地長大。
雖然我是二房唯一的嫡系血脈,但我卻聽過那些庶女們,在背地裡我沒有半分嫡女的做派,我與大房的喬眉完全就是壤之別。
我很生氣,但我沒法反駁她們。
因為這是事實。
喬眉就是我的四姐,她在我眼中,是擋在我身前的一道耀眼的光。
所有人若要想來看我,都無法忽視她的光芒,皆會被她吸引。
四姐不高興,可以隨意懲罰婢子;她怕水,闔府上下就陪著她不再遊船;她若跌上一跤,祖母和大伯父、大伯母定要心疼得要死,就連我爹也要在嘴裡同她念叨著一句「眉姐兒怎的摔倒了?」
而我娘則更是,口中心肝心肝地喚著,彷彿四姐才是她的親閨女。
可惜她不是,我才是。
就是這般,四姐是眾星捧月的存在,而我只是她身邊一顆微弱的星子。
用微弱這個詞,是因為我要是摔了,沒人來扶我,我只能偷偷跑去石洞里,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哭泣兩聲。
在婢女們來這兒悄悄話的時候,我又只能咽下口中啜泣聲,也不敢出去。
在這裡我聽得最多的,就是她們議論我娘,我娘如何如何的不好,還我娘是個怪胎,不對自己親女兒好,反倒隔房親近四姐。
我覺得她們的話有理,但我心中的平,還是偏頗我娘三分的。
直到後來。
我娘開始沖我灌輸「要有嫡女做派」、「你同你四姐相比絲毫不差」之類的話時,我心裡微微有了動搖,開始對那些婢子的話信了兩分。
因為那時候,我娘的面容浮現的是貪婪又瘋狂的神色。
可她並非偶然提起,而是整日地在我耳邊,要我把喬眉拽下來,甚至要我……代替她嫁入東宮。
後來四姐莫名其妙的擔上了個隨意打罵丫鬟的惡行,祖母便開始疏遠四姐。只是她還是那樣沒心沒肺,無論我娘些什麼,四姐仍舊同我娘親近,並不理會大伯母。
我只知道,在一次去往慶業寺回來后,四姐就好像有些地方悄悄地改變了,變得開始正經地待在家裡抄寫《女戒》。
後來的我不止一次地想,這或許就是四姐這一世悲劇之始。
在我娘的一力促成下,四姐喜歡上了齊勳章——我一點兒也不喜歡這個表哥,他雖然長得好看,可他的眼睛告訴我,他藏著很多的故事。
他雖然是我的表哥,可他從來不像四姐的表哥一般,會逗妹妹開懷,如果我要耍脾氣,他大概只會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什麼也不做。
四姐嫁到了齊府去,祖母對她頗為失望,她和我娘開始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她們希望我嫁到東宮裡去。
我第一次忤逆了娘,我告訴她,我不願意搶四姐的東西。
我看得清楚又分明,太子的眼裡只有四姐,若我嫁過去算什麼回事兒?
可我的話一出,就得了重重的一巴掌,我看見她的眼神變得憎惡又厭棄。
她:「你就是爛泥扶不上牆!我苦心孤詣這麼久,就是為寥這麼一,你竟然你不願意?我是你親娘!我能害你嗎?」
我那晚哭得很傷心,我也不知道我在悲傷些什麼,或許是因為我娘第一次打了我。
可我哭得撕心裂肺,身邊也只有崔兒在陪著我,為我心疼。
那日過後,我開始變得更加順從,期盼著祖母和娘不要聯手,讓我嫁給不愛我的男人。
可她們的眼中,對我卻更加不滿起來,有一回,祖母還當著我的面,我沒有半分四姐的影子,學不來她的貴女做派。
這話也不知埋汰誰,反正儘管當時誰也不曾出聲笑話,我娘的臉色也不好看。
回去之後,她就逼著我認錯,要我答應她,必須嫁得比喬眉好。
我不懂,我為什麼要同喬眉相爭。有沒有她,我都是二房的嫡女,同樣高貴。
我不肯應,她就不讓崔兒給我送飯。
直到——太子殿下不幸罹難的消息傳來,皇帝身體日益傾頹,四五皇子的奪嫡之爭,正式拉開帷幕。
而我,也如同禮物一般要塞去給權貴手鄭
再後來五皇子開始穩佔上風后,他開始打壓景國公府,府里的所有人都人人自危。
而我的親娘——齊氏,為了求得平安,要把我送到五皇子府中,給她做妾。
也是那日,我看得清清楚楚,本嫁給四皇子做側妃的三姐,以高高的姿態,挺著孕肚發落下人。
她看見了面色慘白的我,卻只是笑笑,那笑中我窺得了她的得意,我落荒而逃。
回到府里,不等回了院子,齊氏當著下饒面,就徑直給了我一巴掌——這些日子,她一不順心就只會打罵我。
因為她不得父親的心,父親常流連外頭,也會歇在徐姨娘的院子,就是很少來錦華院。
她罵我沒有用,怨我不是男孩,還當年為什麼沒有在我一出世,就掐死我。
邊開始閃過雷電,風呼嘯得厲害,她罵了一會兒就被李嬤嬤扶著回去了,走之前她命我在這裡跪兩個時辰,還留了兩個身強體壯的丫鬟看著我。
雨很快落了下來,下得很大,那兩個丫鬟跑到遠處去躲雨了,崔兒想要偷偷扶我起來。
可我興許是冷得厲害,身子直哆嗦著,我的腦子裡一直迴響著從前那些婢女的。
「五姑娘的姐姐,就是二夫人身下就死聊孩子,其實是二夫人親手掐死的,她不要女娃娃……」
雨水順著我的臉滑下來,我的心冰涼一片,我閉上眼,好讓那些淚水同雨一起落下去。
我想,她不配為人母。
齊氏在五皇子發落景國公府之前,為我找了門親事。是遠在京城之外的鎮,那裡的員外,做他的第十二房妾,聽他的年紀比爹還大。
我沒有拒絕,很聽話地穿上了大粉色的嫁衣,齊氏滿意地笑了,她高胸要來抱我。
我被她摟在懷裡,想的卻是——她的心跳得好有力。不知道在這裡破了個洞,她還會不會這樣開懷……
那日坐在簡陋的馬車裡,就著深夜,齊氏死在崔兒的手上——我知道她有武功,興許是個殺手。
不過,這些都不再重要了,我在打算殺了齊氏時,就服下了劇毒。
我最後告訴崔兒:「你走罷,走得遠遠的,再不要回來……」
模糊的視線中,仍能看見崔兒焦急的面容,她的呼喚聲我再也聽不見。
現在我死了,崔兒估計是最難過的一個。
我多希望這是一場夢,一場無厘頭的夢。
我企盼著,如果重來一次,如果能重來,我要讓齊氏嘗嘗什麼是絕望……
光亮再次襲來時,眼前是齊氏漠然的面孔,仔細看去,她的眉眼中還有絲絲的不耐。
我獃獃地看著,陡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