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無頭鬼

收拾完大殿之後，外面已是一片漆黑。月光如水，灑下一片清冷的月輝。夜幕中星光點綴，宛如鑲著鑽石的黑色織錦。

「我先走了！」羅拔沖著一個憨頭憨腦的少年說道。

這是在一個裝滿雜物的房間。對面的少年穿著跟羅拔同樣的青色八卦道袍，個子瘦小，濃眉大眼，他叫洛展，也是個靈藥童子，今日與羅拔一起在丹王殿當值。

倆人同期入門，境況相似，算是羅拔不多的熟人之一。洛展是個鐵匠的兒子，秉承了他父親敦厚老實的性格，在一眾師兄弟里並不起眼，平時話也不怎麼多。

羅拔說這話的時候，洛展正蹲下身，從一堆雜物中使勁地抽出一把破舊的掃帚。這把掃帚蒙著厚厚的一層灰，把手上隱約可見硃紅色的符文。

洛展拍了拍掃帚，低聲嘟囔：「唉！這把可不要也壞了啊！」他把掃帚放下，隨即手指往那把手上的符文輕輕一點，白光一閃，那硃紅色的符文猛地發出亮光。破舊的掃帚刷的一下立了起來。

洛展神色一喜，手指輕輕一劃，那把掃帚就自己動了起來，刷刷掃起地來。頓時揚起漫天灰塵。

「咳咳！」洛展猛烈地咳嗽了一陣，馬上讓掃帚停了下來。羅拔站在門口，也被這股灰塵給嗆了一下，揮揮手，屏了會呼吸。

「唉！這些東西都舊的要命，改天好讓師兄去換幾把新的了！」洛展提著掃帚走了出來，抱怨道。

他說的師兄就是負責丹王殿日常工作的雲師兄，比他們早入門五年，如今已是鍊氣九階的修士。

洛展用手抹了抹自己的臉，看了一眼羅拔，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噢！你已經做完了啊……那你先走吧！我還得把這房間給整理一下。對了，今天赫師叔怎麼樣了？我可是聽說他今天要煉人級丹藥……」

「一爐成了一顆，算是成功了吧！」羅拔應道，語氣里有些艷羨。

洛展忽然嘆息了一聲，眼神有些落寞：「唉！人級丹師……也不知道我們這輩子能不能達到呢！」他抱著那把破舊的掃帚，輕輕搖了搖頭。

「這可說不定啊！」羅拔撇撇嘴，「以後的事，誰知道呢！」

洛展抓了抓腦袋，嘆了口氣道：「也對，這事離我們太遙遠了，連煉丹術都還沒學會呢，就想著人級丹師了！我這輩子，能當個正式煉丹師，那就已經很不錯了。」

羅拔拍了拍他的肩，跟他道別，轉身往外走去。

走廊里光線陰暗，隔了老遠才亮著一盞油燈。殿里早已沒什麼人，一片空曠冷寂。聽著自己的腳步聲在耳畔迴響，有種陰森森的感覺。

羅拔漫不經心地走著，心裡始終在琢磨著今日之事——赫師叔成功煉製人級丹藥，不出幾日便可晉陞人級煉丹師，對於宗門來說，可是天大的事情，明天應該會引起轟動了吧！

正沉思間，忽然聽得一陣聲響，一陣陰慘慘的笑聲遠遠地隔牆傳來。笑聲滲人，不似人聲，聽起來令人寒徹心扉。

羅拔一愣，停下腳步。

「我死得好慘吶……」帶著顫聲，彷如鬼叫的尖細聲音又飄了過來。層層疊疊，在走廊里回蕩著，讓人吃不準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

走廊盡頭是一片濃重的黑暗，燈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熄滅了。若是換了個人，此刻怕是要駭得面色發白，血液凝結。然而，羅拔只是皺了下眉頭，不動聲色地繼續往前走。

「我死得好慘吶……快點還我命來！」那個聲音明顯頓了一下，然後繼續。

走了幾步，羅拔環顧四周，入目皆是一片黑暗。那個尖細的聲音發出咯咯的詭異聲音，從黑暗中不斷傳來。

羅拔嘆了口氣，無奈地沖著前方的黑暗喊了一聲：「出來吧！我知道是你！」

那個聲音戛然而止。

沒有動靜。只有從殿外傳來的風掠過樹梢的呢喃。

「無頭鬼，你還不快點出來。就你這點老掉牙的把戲，能騙得了誰呢！」羅拔站在原地不動。

對方沉默以對。半響，才從黑暗中傳來一聲尖叫：「哎呀！露餡了！」

羅拔無力地扯了扯嘴角，呵呵一笑。

前方的油燈忽地又亮了起來。

「唉！失敗！真是太失敗了！」那個聲音道，卻是變了聲線，聽起來是個清爽的男音。

這時，從左邊的牆上忽然鑽出一股白霧，歪歪扭扭的，一下子變幻成了人形，晃晃悠悠地飄浮在空中。

昏暗的走廊中，這個「人」正在看著羅拔。蒼白得毫無血色的面孔，微微透明並且發亮的身體——這傢伙是個地道的鬼魂。看相貌不過二十來歲，銀色的細碎短髮，表情似乎有些猥瑣，依稀可以看出身上的衣服是件殘破的道袍，胸口處有綉著兩把小巧的飛劍。

羅拔抬頭，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用嫌棄的語氣道：「你沒事跑這邊來幹嘛！」

「唉！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無頭鬼沉重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卻不想那顆頭顱猛地掉了下來，在地上輕盈地滾了幾圈。「啊！不好意思，我的頭又掉了！咦，我為什麼要說又呢？」

羅拔翻了個白眼。這傢伙……

「不好意思，你已經死掉了！」羅拔冷冷道。

「那就是鬼生！其實差不多啦！」掉在地上的頭顱睜著眼睛看著羅拔，嘴唇一動一動的——情況有些詭異。

「漫漫長夜，無心睡眠，難道你就不寂寞嗎？」無頭鬼撿起自己的頭顱，往脖頸上一安，然後對著羅拔嘿然一笑，拋了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媚眼。

「睡你個頭！寂寞你個妹！你是個鬼誒，有什麼好寂寞的！」面對無頭鬼詭異的媚眼，羅拔不禁深深打了個寒戰。

「嘖嘖！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其實我是一個有追求，有理想的鬼，跟一般的鬼不一樣哦，我更高級一點，你見過我這麼英俊瀟洒，風流倜儻的鬼嗎？」

羅拔感到微微的頭痛，用手按了按太陽穴，實話實說：「你這麼奇葩的鬼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其實吧，每天都有很多人誇我帥，多你一個其實也沒什麼，我一點也不會因此而感到高興的。」無頭鬼很快打斷了羅拔的話。

羅拔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內心深處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誒！」無頭鬼忽然又嘆了口氣——羅拔都記不清這是他第幾次嘆氣了——「最近都嚇不到人了，我好絕望啊！」

「廢話，你早就把每個人都嚇了個遍，誰還會上第二次當啊！」

「是這樣的嗎？」無頭鬼歪頭思考——頭又掉了下去。

羅拔看著眼前飄浮的鬼魂，一陣無語。

第一次見到無頭鬼，是在一個仲夏之夜，那時羅拔入門才沒幾天，什麼都不懂，對於鬼魂的理解也只限於凡俗的民間故事，那些故事裡的鬼不是凶神惡煞，就是愛吃人，所以當羅拔第一次碰上無頭鬼的惡作劇時，直接被嚇得半死，奪路而逃。現在想想都覺得丟臉。

那一次，無頭鬼附在一具陳列在走廊邊的鎧甲上，看到那具空空的鎧甲忽地自己站了起來，朝自己一步步走過來，那種詭異的感覺令人毛骨悚然。

後來，羅拔才從師兄那裡知道無頭鬼的故事，也就不再覺得害怕。除了平時愛惡作劇，無頭鬼基本還算是個善良的鬼，幽默且無厘頭，一點也不招人討厭。

無頭鬼生前是天劍峰的弟子，與人爭鬥時被飛劍切下了頭顱，身軀被毀，成了一個孤魂野鬼，後來被長輩尋到，帶至宗門，一直生活到現在。時間大約是在一百多年前，那時候修真界紛爭四起，動蕩不安，太華宗亦被捲入戰爭之中。

因為時間過於久遠，無頭鬼連自己的本名都忘記了，漸漸便以無頭鬼這個名字來代稱。其實羅拔倒是覺得，斷頭鬼或許更適合他。

像無頭鬼這樣的遊魂在山門中其實並不少見，只不過無頭鬼是其中最為有名的一個——基本上每一個新人都被他捉弄過，因此，每一個人都認識他。

無頭鬼撿起頭顱，乾脆不安上去了，直接抱在手上，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小聲嘀咕：「有道理，有道理，看來我必須得轉變一下策略了。」忽然像是想到什麼，嘿嘿奸笑起來。

羅拔心知，這貨肯定又在打什麼歪主意了。

自顧自地笑了半響，一臉興奮的無頭鬼沖羅拔道：「嘿嘿！再見了，青竹峰全是大老爺們，一點也不好玩，我去偷窺玄冰峰的妹子去了。」

羅拔訕訕一笑：「你就不怕凝霜師姐一劍把你給劈了啊！」

「怕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告訴你，做男人，關鍵時刻，不能慫！」無頭鬼微亮的身形輕輕飄起，像是水波一樣變幻，然後化作一股白煙鑽入牆中。遠遠傳來一陣興奮的狼嚎。

「這傢伙……」羅拔嘀咕了一聲，有些好笑地搖搖頭，接著往外走去。

丹王殿規模龐大，內里結構複雜，一路七彎八拐，不熟悉的話肯定會迷路。走了一會，終於接近了門口。

正走到一處拐角，忽然橫里閃出一道身影，堵住了去路。

羅拔抬頭一看，臉色猛地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