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章 尊重科學

千呼萬喚，這一爐取向硅鋼板坯終於出爐了，它立即被送至立式除鱗機除掉一次氧化鐵皮，進入R1粗軋機軋制一次，經R2粗軋機軋制5次，後面還有R3和R4。再由F1至F7精軋機組軋成鋼帶，例行測厚、測寬、測溫，又經層流冷卻，先不打捆，直接測試熱軋態的硅鋼質量。

熱軋廠眾星雲集，車間師傅們各顯神通，幹部與工程師們緊張觀望。

「沒有孔洞！」

「沒有邊裂！」

「沒有重皮！」

「輕度結疤！」

廠長親自監工，質檢員們熱情高漲，工作效率極高。

這一爐硅鋼恰好是已批准量產的D340，金貴的很咧。

並未發現重大質量問題，吳廠長較為安心，他高聲下令：「火焰丙班，給我上！」

可敬可愛、力大無窮的火焰工人們又登場了，輕度結疤在一千度火焰槍的碾壓下乖乖投降。

光鮮的皮囊成千上萬，淳樸的靈魂萬中出一。

硅鋼的價值不僅僅體現於賣相，最重要的是靈魂---磁性。

經車間技術人員測試，這一爐D340熱軋態的磁性為1.905（鐵損）、1.523（800A/m磁場下的磁感應強度）。

科學鑒定表明，噴了江鋼自研塗料的D340，其表面質量、磁性與噴了新日鐵塗料的D340持平。

總結就是：鋼沒有問題！

就事論事，東瀛人賣給江鋼的D340產品專利以及配套的硅-碳化硅系保護塗料，還是很良心的，是高端貨。

世界上的硅鋼產品及工藝技術專利多集中於日系鋼鐵企業，日系的這些株式會社對這些專利技術都採取了極為嚴格的保密措施，少有公開發表的研究成果。

趙青山在資料室里刷了那麼多文獻，論文或專著的來源多是歐美，罕見日系研究者的研究報道。就連跳躍式刺激回憶法，也只能刺激出少量的日系資料。

「一米七軋機系統」中一半的設備（簽約時的金額約3億美元）由日系株式會社供應，在國與國合作的大背景下，株式會社們轉讓了一些未曾公開報道的專利技術給江鋼。

這一爐D340的產品專利由新日鐵的專利消化而來，但配套的氧化鎂-三氧化二鉻系保護塗料，為江鋼自研。

總而言之，三個臭皮匠在自主創新的道路上邁出了堅實的一小步。

「吳廠長，今天的戰果是喜人的，這一爐D340的表面質量及磁性全部達標。」作為課題承擔人，馬漢興作出了今日工作小結。

「辛苦你們了。」吳廠長的一顆心擱進了肚子里，確切的說是暫時擱進了肚子里。

戰鬥仍在繼續。

10月26日，熱軋廠三號爐正常運轉，出爐的取向硅鋼品質合格。

27日~31日同樣如此。

馬漢興、趙青山、周鐵男三人進行了分工，一人蹲熱軋廠，一人蹲焦化廠跟進自研塗料的批量配製，另一人遊走。

這一周以來，各方面的情況符合他們的預期，關鍵節點是11月25日。

11月1日這天蹲完了車間，趙青山按時下班，他只能蹲常白班，畢竟他是有老婆的人。

騎車回到十二街坊，趙青山隔著老遠，看見孟水枝蹲在單元樓棟門口，吧嗒吧嗒抽煙。

趙青山停車上鎖，他問：「孟師傅，什麼班？」

「夜班。」孟水枝夾出一支煙，遞給趙青山：「吃煙吃煙。」

趙青山接過煙架在耳朵上，煙是游泳，很便宜的一種煙。

孟水枝的工資比趙青山高，抽點好煙，他在經濟上是能夠承受的。可能是因為老同志們過苦日子過慣了，這個災那個荒都經歷過，憶苦思甜，勤儉節約的美德延續至今。

「小青要是考不上大學，我想送他去當兵。」老孟忽然說了句，又道：「軍事科的王參謀在羊城軍區有熟人，這個情況是民兵隊的許隊長告訴了燒結廠的許班長，許班長的外甥剛好是我的徒弟，所以我就曉得了。」

「孟師傅，你確定小青去了部隊能熬下幾年？」趙青山不看好孟小青的軍旅生涯，並非每一個人都適合去部隊鍛煉。

「這也是沒得辦法的辦法，我剛參加了小青的家長會。」孟水枝掏出一張單子，給到趙青山：「小趙你看，他成績還是上不去。」

趙青山接過單子細細查閱，這是三三班成績排名單，很重的油墨味，學生名、科目、分數都是手寫的，油印若干份，發給每位家長。

三三班共有57位學生，孟小青排名第42位。

孟小青他也不是最差的學生啊，這不還壓著15人嘛。

最近的一次考試，孟小青考了250分整。

趙青山略感驚奇：「孟師傅你不必太悲觀，小青考了兩百五，他再努力努力，衝過三百分，讀不了本科也能讀大專。」

沿著學生名字往上瞟，趙青山找到了他老婆的名字，老婆真棒，全班第五！

「三百多分幾難考哦。」老孟顯然是悲觀的，他以懇求的語氣說到：「小趙，你是名牌大學畢業的，你有學問，你可不可以輔導輔導小青？」

前不久是「你學學你小山哥」，現在是「輔導輔導」，這體現了一位老父親的心路歷程變化。

趙青山應承下來：「我82年參加高考，這都過去了好多年，有些東西已經忘了。高中的那些考點，我要回憶回憶，如果回憶的差不多了，我可以輔導小青。」

老孟欣喜若狂：「好好好！謝謝謝謝謝謝！走走走，去我家吃飯！」

孟家嫂子下了早班在家做飯，孟小蘭上中班還沒回家，孟水枝晚點去上夜班，孟小青在家呆一個小時再去學校，一家四口很難湊齊吃頓飯，趙青山倒成了孟家的穩定客戶

也是摸清了趙青山的口味偏好，孟家嫂子的食材中剔除了蛋類。

喜頭魚，燒排骨，拌豆腐，炒菜薹，兩葷兩素，紅紅火火，清清白白。

這頓飯不含任何蛋類，就連下蛋的物種也見不到。

過去是粗茶淡飯，想要帶點油水，還得半夜起來排隊買豬油。

而現在，我們連肥肉都不想吃！

如果不是十一屆三中全會的路線，生活哪有這麼大的改善。

飯桌上，話題的焦點是孟小青，是成績，是分數，是高考。

趙青山說到：「小青，把你的教材、複習資料、試卷統統給我。你帶份題目去學校做就行了，剩下的都給我。我需要溫習一下高考要點。」

孟小青照做，他很樂意接受小山哥的單獨輔導。

吃完飯，趙青山回到他的房子，全神貫注閱讀當代高中生的各種複習資料。

這年頭也沒什麼五三金典、王后雄集錦，但總歸有一些高考密卷、題型講解之類的參考書。

趙青山一頓刺激，一頓回憶，把87年的理科高考試卷刺激出來就完事了。

然而事與願違。

與歷年高考試卷相關的回憶一片空白。

倒是刺激出來了一些高考狀元的資料。

1987年，楚州省的理科高考狀元是仙桃中學一位叫雷軍的同學。

710的總分，雷軍同學考了700分，當年清華在楚州省的理科錄取線為440分，雷同學最終去了江城大學計算機系。

只有狀元，沒有高考試卷，那就有點棘手了。

趙青山是個工程師，他又不是金牌講師。

「孟小青的英語還可以，66分，為全科目最高。」

趙青山逐一分析孟小青各科目的現狀，這小子的英語不算差了，莫非跟他喜歡打遊戲機有關？

K.O、Win、Boom、Combo……遊戲里有許多深奧的英語單詞、句子，興趣是最好的老師。

只能這麼強行解釋一波。

孟小青的數學只考了11分，而他的物理有52分。

他的生物只考了可憐的7分，化學卻高達61分。

語文+政治，他一共考了53分。

僅從紙面數據分析，孟小青這小子的套路很迷呀。

語文作文狗屁不通，英語作文卻流暢通順。

數學計算題只寫了個解字，物理計算題卻圖文並茂……雖然結果算錯了（惜錯），但過程分拿到幾分。

孟小青這是練的什麼功法啊？

趙青山不得不重新審視孟小青，別看這小子的總分不高，但他是個怪才！

而老婆是個全才，她每個科目的分數很平均，保持四百分左右的水平，考上重點大學沒問題。

趙青山的決策是英明的，先不要驚動老婆，讓她安心複習、積極備戰高考，她只需正常發揮，就能重複上一世的劇情。

九點多的時候，人未至，聲先到。

「小山哥，我回來了，快點輔導我吧！」

孟小青興沖沖的闖入趙青山的屋內，學習熱情高漲。

趙青山倒是奇了怪了：「你突然間熱愛學習，怎麼回事？」

孟小青難得沉穩成熟了下來，他說：「還是那句話，道理我都懂，如果能有機會讀大學，我為什麼不讀？很實在的例子擺在眼前，小山哥你剛分到江鋼就有房子，而我姐19歲進江鋼，她起早貪黑幹了五年，房子遙遙無期。正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良禽擇木而棲。」

「思維成熟，立意明確，用詞準確，語句通順，我就想不通了，孟小青你的語文作文分數為什麼是個位數？難道你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啊！我不想去當兵！」

「原來這是你真正的動機，你先回去洗洗睡吧，我要溫習幾天資料，才能開始輔導你。」

趙青山把孟小青打發走了，他在白紙上手寫一篇英語文章《Apumaatlarge》。

收錄《Apumaatlarge》的這版新概念，在趙青山剛接觸到它的那會兒，它是大學生備戰雅思、托福的參考書。

沒過多少年，00后長大了，入學了，這版新概念成為了00后初中生的學習資料。

世界變化太快，讓人想不明白。

不誇張的說，00后初中生穿越到80年代考英語，完全有實力獲得高考英語滿分。

趙青山手寫到深夜，筆下的文章包括《Apumaatlarge》、《Thirteenequalsone》、《Anunknowngoddess》、《ThedoublelifeofAlfredBloggs》……

他很喜歡《阿爾弗雷德·布洛格斯的雙重生活》這篇文章，該文的主角阿爾弗雷德以真清潔工、假白領的雙重身份，不露破綻的欺騙了老婆一輩子，揭示了西方社會的人文特徵與價值觀念，發人深省，引人深思。

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不一定非要帶有功利性。

趙青山默寫了一系列的英文小故事，這耗費了他一定的業餘休息時間。

11月中旬，趙青山輪換到遊走崗位。

蹲車間的馬漢興、周鐵男若是遇到問題召喚他，他就去車間遊走支援。

趙青山鎮守鋼研所，他偶爾支援，大部分工作時間用於刷文獻。

研究鋼鐵是一門綜合性學科，大方向上分為煉鐵、鍊鋼、軋鋼三個核心體系。

繼續細分，則有工藝、品種、腐蝕鍍層、熱工熱能、岩相、金物、材驗、化學、快速分析、實驗技術等諸多研究領域。

單說品種研究，又分硅鋼片、4C造船板、熱軋船板、球扁鋼、橋樑鋼板、容器鋼板、高壓容器鋼板、鍋爐鋼板、重軌、方鋼、槽鋼、工字鋼、汽車板、冷軋普通鍍錫板、鍍錫薄板、冷軋深沖薄板、普通碳素板、低合金鋼板……

這些鋼材品種運用到軍工、造船、航空航天、鐵路、交通、建築、化工、石油、能源熱力、機械、汽車製造、輕工業、礦山、食品、電子、儀錶、機電、供電等各個行業。

一個人的精力有限，即便趙青山不吃不喝的搞研究，受限於實驗研究、實驗轉生產、工業生產驗證的固定周期，他一輩子做完兩百個研究課題已算登峰造極。

只能抓重點，重要的是布局。

作為一名重生的鋼鐵工作者，有三個字趙青山無法迴避----去產能。

還是那個重點，布局。

這年頭你在兩會上跟國家說去產能，等待你的將是精神病院。

金山銀山，不如綠水青山。局布好了，該適當的去產能就去咯。

改革開放開拓了我們的視聽，使我們深刻認清了自身的不足與努力方向。國外鋼鐵企業的成功經驗值得我們學習，該學學，該超越還是得超越嘛。

八大鋼各安天命吧，咱們二十年後一起煮酒論英雄，青山依舊在，劍指九重天。

歲月如梭，一轉眼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