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5章 魯原篇

若能忘，便不是深愛。——魯原

他以為，他們走到了一起，成了親，便是一輩子，可後來，他才發現，相識許久，相守卻不過一瞬，人生百年，短短數月，可不就是一瞬嗎？

「爹，別人家的孩子，都有娘，為什麼我沒有？」他這一生，最怕孩子問的，便是這樣一個問題。

他該怎樣回答呢？說他的娘一輩子都回不來了，去了另一個世界嗎？

每當腦海中，浮過這樣一個念頭的時候，他便覺得，有什麼在折磨著他的心，讓他喘不過氣來。尤其是，當他對上孩子的眼瞳時。

都說男孩像母親，他與她的孩子，便像極了她，有時候，他會看著那個孩子，怔怔地著，一望，便是幾個時辰，好似能夠通過那跑動的身影，瞧見她的影子。

「你有娘，不過，你娘不能和我們生活在一起了。」

孩子再大些的時候，再問起同樣的話，他便會這樣說，只是那心底依舊疼著，深深的疼著。

她的名字叫紫荊，他這一輩子，唯一愛過的女子，說是唯一，便真的是唯一，除了她之外，再無他人。

那是怎樣一個女子呢？

響起她的時候，他會先笑，然後會坐在那裡，默默地落著淚，好似那眼淚，沒有止境一般，一顆一顆掉落下來，將那一片昏黃的土地染上濕意。

有人說，一個人一生，總會有那麼一個人，讓你痛一生，然後記住一輩子，於是，他記了孩子他娘一輩子，也痛了一輩子，可痛並快樂著。

也許，在別人的眼中，他後半生，都只活在無盡的思念與痛苦之中，可沒有人曉得，沉浸在著其中的快樂。

每每想起與她曾經的點點滴滴，他心中便會僥倖。

真好，這一輩子，他竟然可以遇到這樣美好的女子。

即便是這樣的點點滴滴很少很少，少的坐在那裡，他幾個時辰便能回想一邊，可一日一日，他不斷重複著，生怕有一日，他會將與她有關的所有事情，全部忘記。

有人說過，當你沒有辦法再記起的時候，你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不再忘記。

然而年年歲歲，人總是要老去，記憶總是在衰退，當有一日，他忽然發現，自己開始忘記某些事情的時候，他決定用一個方法，讓自己再不會忘記，那便是用筆，將曾經在腦海中回蕩過千百遍的場景，寫下來。

那個時候，他已經四十歲了，可孩子總說，他看起來相像是一個蒼老的不能在蒼老的老人。

也許，許多人被別人說老時，會覺得慶幸，可每當他聽到別人如此說時，他便會覺得歡喜，因為，這便意味著，他離她將更近一步。

她比他早走了幾十年，可他想著，她一定還在黃泉里的某個角落，等著他，等著他去找她。

碧落黃泉，不離不棄！

每每想到這八個字，他便會笑的一片歡喜，好似偷了腥的貓似的，孩子有時會不理解，可卻從不曾說他什麼。

他以為，他們之間的故事很短，短的只能用幾個時辰來回憶，可真正寫起來的時候，卻發現，他們之間的故事其實很長，他整整寫了一年，一年的事情里，他不斷的讓那些事情，在腦海中重放，才使得，自己不曾漏下一件。

一年後，他終於寫成了，厚厚的一沓紙，上面不僅僅是他們之間的故事，還有他的心血，他的真情，紙上有些暈染開的痕迹，那不是墨跡的緣故，而是他的眼淚，而是他的心。

那時，他不過四十多歲，卻已然像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閑下來，對著鏡子的時候，他會想，如果紫荊瞧見了他如此的模樣，是否會覺得他難看？想想，也就笑了，最後，還是落下了眼淚。

一日，趕集市給孫兒買東西的時候，他突然撞到了一人，先前並不曾留意那人是誰，直到熟悉的聲音傳來。

「魯原？」

帶著疑惑的聲音，傳入耳畔，抬首間，他才瞧見了曾經無比屬於的面龐，那人卻不是別人，正是他曾經跟隨的將軍。

當年他為了一個女子，放棄了天下，可他因得到了那個女子，卻也得到了真正的天下。

「將軍~」他輕輕喚了一聲，彼時，他已然顫顫巍巍行走，而將軍卻依然丰神俊朗，說來，他比將軍還小几歲，只是如今卻是比他先老。

他看見將軍蹙起的眉頭，或許將軍是在想，他如今怎生變成了這般模樣？

可他心裡一點也不在意，他想著，若是多年之後，他瞧見了一個原本不自己小些的人，卻是蒼老的可怕，他亦是要瞧上許久。

「少夫人呢？」他想起了那個女子，多年前，將軍放棄了天下，而那個女子也離開了，這麼些年過去了，那個女子回到了將軍身邊了嗎？

「她很好。」說著，將軍的身後傳來一聲女子的呼喚，錯身的剎那，她瞧見了那個女子，她依舊想很久一樣那般美麗，美麗的風華無雙，她是紫荊一生守護的人啊，看著她時，他心裡有的，不是憤恨，卻是驕傲，對是驕傲，驕傲著他的妻子，曾經做了一件多麼偉大的事情。

可是，在將軍轉首之際，他卻側過了身，悄然離開，他們的世界，如今很是美好，而他，早已經不是那個世界的人。

「夫君，你在看什麼呢？」

「娘子，剛才……」

人群中，依稀傳來這樣的對話，他抬起頭，看了一眼天際，露出了一個笑顏。

藍天，白雲，涌動的人群，卻是沒有一個是你，紫荊，你如今可好，我想你了！我去尋你可好？

一月後，他得了一場大病，病來如山倒，請了許多大夫，得到的都是那搖頭嘆息，他不是沒有看到孩子面上的愁容，只是他知道自己真的要離開了。

「爹，你是否還有什麼心愿未了？」兒子在他的耳邊問道。

他雙眼含笑。

有什麼心愿未了？如果還有什麼心愿未了的話，那邊是他還活著，不能與她相見。

只是這話，他卻是不能對孩子說，以免他聽了傷心，於是，他說：「爹想再聽一遍故事，你將那書上的故事，在讀一遍與爹聽，可好？」

低沉的聲音，帶著淡淡的哽咽，在耳畔響起，他聽著聽著，便覺得累了，於是，他想，睡一覺，也許一覺醒來，世界便不一樣了，曾經的一切，都不曾發生，他是那個將軍的小小屬下，她是那個將軍府中的小小婢女，他看到她的時候，會心中欣喜，她只是冷眼相待。

時光彷彿回到了當初，依舊是那個紅牆碧瓦的將軍府，依舊是那個滿園紫竹的紫竹院，風中含著淡淡的清香，那片竹林里，那個女子，嬉笑之音……

當一聲鐘聲落下，他合上了眼睛，離開了，迎接他的不是永遠的黑暗，而是他一聲摯愛的身影。

曾有個女子問他，為什麼不可以忘記。

那時，他輕笑一聲，仰起頭，看著天空：若能忘，便不是深愛！

那一日，黃泉路上，他瞧見了守候在那裡的清顏女子，她含笑，朝著他伸出手來。

「娘子，我沒忘。」

「我知道。」

「娘子，我老了，可你依舊如此年輕。」

「不，你看錯了，我也老了。」

原本清顏的女子，不過眨眼的功夫，變成了一個老太婆，沒有了原本美麗的容貌，有的卻是一顆心。

那一刻，他笑了，眼中噙著淚水，心裡卻撐著感動。

他知道，他尋到了這一生最想守護的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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